思郁：鴉片戰爭真正的原因是「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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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郁：鴉片戰爭真正的原因是「叩頭」？

迷樓2016-10-17

由於「西方」這個稱呼的含混與複雜性，我們很難理性去看待近代史上的中美關係，下意識的歸類習慣會把現如今的霸權意識投射到當年剛剛興起的美國身上，彷彿它就是西方的化身。但事實上，清王朝剛剛成立時，地球上還根本不存在美國這個國家。我們提及近代史上的西方入侵，首先想到的是以英國為代表的歐洲國家，美國在當時中國的影響力十分微弱。用漢學家費正清的話總結說：「美國在中國的作用，有外來影響而產生的細微差別，這些差別並非美國生活，而是來自我們歐洲首先到達東方的前輩所樹立的先例。中美關係是在較老的中—歐關係這個陰影下發展起來的。」

美國學者埃里克·傑·多林在他的這本著作《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航海時代奇異的中美關係史》翻譯成中文之際特意提及了這個書名並非偶然。之所以是「美國與中國的相遇」而不是「中國與美國的相遇」，一方面是作者的身份受限自然會從自己熟悉的角度切入；另外一方面同樣可以解釋，想要釐清近代史上的中美貿易關係，首先要把美國從慣常的「西方」概念中抽離出來，把美國作為特殊的研究對象對待。在早期的中美關係中，可以借用一個事件來描述這種關係，這就是1773年12月16日發生的「波士頓傾茶事件」。

1773年，英國政府為傾銷東印度公司的積存茶葉，通過了《茶葉法案》。該條例給予東印度公司到北美殖民地銷售積壓茶葉的專利權，免繳高額的進口關稅，只徵收輕微的茶稅。條例明令禁止殖民地販賣「私茶」。此次事件直接引發了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獨立戰爭，1776年7月4日，北美殖民地宣布美國獨立，一個新的國家誕生了。多林在書中描述到此次事件時解釋「茶葉」的象徵意義，由於北美殖民地的居民已經飲用茶葉多年，茶葉已經成為大多數美國人都能容易辨識的商品，因此它是一種新消費經濟的主要象徵，「鑒於茶葉是這樣一種代表性的符號，對英國茶葉和東印度公司的反抗也就成為了一種共同體驗，乃至美國人可賴之團結的愛國事業」。

美國的獨立源於中國的茶葉，而中美關係則起源於美國的獨立。獨立戰爭打破了北美殖民地和英國的經濟聯繫，美國還要面對歐洲國家設置的貿易障礙，面對惡劣的國際環境，美國渴望發掘新的貿易通道，確保可靠的經濟前景，於是中國在此時進入了美國的視線。多林在《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中選取了一個特殊的日期作為開場，1784年2月22日，這一天是華盛頓的生日，也是「中國皇后」號的首航日。船長格林駕駛著「中國皇后」號商船，從紐約起航，穿大西洋，繞好望角，經過印度洋，於8月28日到達廣州黃埔。他們帶來的棉花、西洋參、鉛和毛皮等全部出手，又購上茶葉、絲織品、瓷器和肉桂等啟程回國。此次航行盈利3.7萬，在美國引起轟動。

很多人都認為這趟航行意義非凡，為美國打開了一個廣闊的財源。但事實上，美中的貿易關係中已經存在了很多問題，尤其是在美國人眼中，中國代表了遙遠的過去，駐足不前，一成不變，中國文化的價值觀陳腐可笑落後。事實上，在1949 以前的中美關係中，中國總居於弱者的一方，處境困難，靠受美國的關注和慈善性的贈與。美國總是處在優越者的一方。費正清在《美國與中國》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不是一種平等的關係，毫無疑問，我們那時喜歡這種關係，正因為它是不平等的。」

多林在《美國和中國最初的相遇》參考了很多早期中美關係史的資料，他不陳述觀點，只是用大量有趣而豐富的細節來填充這個歷史的空白部分，提供了大量的細節描述當年中美交易中存在的「文化上的衝突」。這是本書的一個重要觀點，對貿易和利潤的渴望令美國和中國兩種特質迥異的文化倉促相遇。但遺憾的是，這兩種文化幾乎不曾真正參透過彼此：「這段歷史中充斥著未竟的商業期望，巨額的貿易赤字，以及殘酷的競爭、剝削和戰爭。」早期美中貿易關係一直有一種矛盾心態，美國對華政策帶有一種奇怪的兩面性，在思想和實際行動上產生了差距。

當時在中國的主要現實狀況是不平等條體系，但這是英法靠武力爭取到的，並且仍然靠它們的武力來維持，所以美國政府就認為它對此不負什麼主要責任，他們的基本想法是取得一份特權和機會，是一種「我也要有份」的政策。比方說在政治方面，他們總認為自己的國家更民主和高尚，自覺地反對殖民主義，懷疑歐洲人施展陰謀，總覺得他們在早期避免從事帝國政治甚至強權政治這一點上比歐洲國家要純潔些。但與此同時，由於他們同意要求最惠國待遇，毫不猶豫地享受了治外法權帶來的一切半殖民地成果。這是一種很矛盾與虛偽的心理狀態，用費正清的話說就是：「我們不願放棄讓中國人民享受民族自決和個人自由的理想，但我們不知怎麼從來不能採取行動，使這些理想成為現實。我們珍視這些理想，把它們當作我們文化的一部分；而中國的現實卻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兩者始終不能調和一致。結果是在執行我們的傳統政策時助長了人道主義的理想與策略上的現實主義之間令人感到困窘的分歧。」

在多林的書中對鴉片戰爭著墨不少，其中他提到一個很有趣的觀點是美國第六任總統亞當斯的的演講，他認為鴉片戰爭的爆發，是因為英國等給中國輸入鴉片導致國貧家弱，這個根本是錯誤的觀點，鴉片不是戰爭的原因，戰爭真正的原因是「叩頭」：「中國自大而又毫無根據的自負。在中國與其他國家的商業交往中，他們依據的並不是平等互惠，而是像主子和僕人一樣的侮辱性關係。」說白了，到底是利益的誘惑，還是文化的衝突？在中國遭遇西方的過程中，有一個細節更為值得玩味，很多國家以為通過戰爭和不平等條約就能順利的打開中國市場，但事實上，十幾年的開放經商港口也並沒有帶來很多的財富增長。這是因為中國的文化本來就是一個封閉的自給自足的帝國文化，中國人並無無限的需求，而對於美國能夠提供的貨物，中國人更是興趣索然。再加上兩次鴉片戰爭的動亂，國內的腐敗和內亂，其實中國本身的購買力已經削弱很多。美國的對華貿易從未成為美國政策的核心，某種意義上說，美國想要在中國實現自己的「美國夢」早就破滅了。

我們很難總結美國與中國早期的貿易關係中誰受益更多，中國在被動的衝擊中從封閉走向了開放，而美國在長期的貿易中也從未真正了解這個龐大的搖搖欲墜的帝國。這也許才是多林書寫這本書的意義所在，通過考察美國對華關係的種種變化的歷史，來彌補現如今兩國之間的文化隔閡和互不了解的缺陷，以及對中國崛起論調恐懼的稀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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