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電影審查官，有人恨他，但也有人愛他
文 | magasa
《亂世忠魂》
在第二十六屆奧斯卡頒獎禮上，《亂世忠魂》（From Here to Eternity）橫掃千軍，奪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女配角、最佳黑白攝影、最佳剪輯在內的八項大獎——這沒什麼奇怪的，奧斯卡上從來不缺少這樣的大贏家。
在那個晚上，還有四個人得到了榮譽奧斯卡獎，獲獎者包括系列短片的製片人皮特·史密斯、發明CinemaScope的二十世紀福斯公司、在電影器材上多年來不懈探索的Bell & Howell公司，以及約瑟夫·伊格內修斯·布里恩。
海斯法典辦公室（PCA）的主任布里恩正是本文的主人公。
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給布里恩的評價不惜溢美之言，說他執行海斯法案「盡責、開明、尊貴」。正好那時他嚷著要退休，好萊塢慌不迭給他留下最後的紀念。
布里恩作為美國電影審查制度的一把手，掌權的20餘年，大致與通常所謂「黃金時期」契合，毀譽纏身，不在話下，豈是幾句虛張聲勢的諛詞可以打發，恐怕下面一眾嘉賓，滿肚腹誹者有之，長出口氣者有之，咬牙切齒者有之，依依不捨者當然也有之。
再說布里恩這六字考語，也許只有「盡責」是所有人都無二話的。這個人，從不放過任何機會同與他面對的人大吵一架。1934年6月22日，美國電影工業製片人與發行人協會的頭頭威爾·海斯將44歲的布里恩介紹給協會同仁，從那天起好萊塢生產的所有電影都要經他過目，不得他點頭，上映就很困難。
布里恩的開場白是：「我接受了這份工作。不過有一個條件，這個條件是你們都要明白，我是那種有自殺傳統的人，不過是讓別人自殺。」
如果初次見面的人表示聽過他怎麼修理好萊塢大亨的故事，他就會喜上眉梢。當然這些坊間故事有許多版本，例如費城的天主教會要抵制華納公司在該城的所有電影院，哈里·華納是如何哭喪著臉向布里恩求助；還比如布里恩第一次和哥倫比亞公司總裁，素有「高爾街惡魔」（高爾街是好萊塢地名）之稱的哈里·柯恩見面，兩人旗鼓相當，誰也不服誰。據說當時柯恩打量了一下布里恩的公文包，可能壓根沒放在眼裡，從鼻子里哼出聲音，「你拿的是什麼屎玩意？」布里恩面不改色回敬道：「過獎過獎，我的朋友所言不虛，都說你是好萊塢頭號的大糞專家，所以如果要找人對我評頭論足，閣下是最合適人選，承蒙賜教了。」
作為電影審查部門的頭腦，布里恩絕對效忠於他所憑藉的那份製片法案——由教會人士制訂的、防止電影的道德水平墮落到觀眾之下的那份「葵花寶典」。可以說布里恩對法案上的每個字都爛熟於胸，隨時都可以引經據典，掌握精神。
但他最大的本領是——引用法案里尚不存在的字句。比如他喜歡說「法案禁止裸體和裸體的暗示——也就是說裸體的直觀表現或者說哪怕側面輪廓」，但事實上法案只是限制了裸體不得直接出現在銀幕上，根本沒有對暗示的規定，這就是布里恩在自由闡釋了。
要是哪個膽敢懷疑他作為法案化身的權威，等待他的將是無休止的咆哮：「我懶得跟你羅嗦，管它法案里有不有寫，你這戲過不了。」某種程度上，布里恩甚至認為他高於法案，他跟新來的正在研讀法條的部下說道：「別浪費時間看那些東西了。你只需要記下我說的每句話。我就是法案！」
任何人都有支持者，布里恩也不例外，他被某些保守的媒體打扮成單槍匹馬進入罪惡小鎮的英雄警長，將骯髒下流的電影之城洗刷乾淨。而反對他的人，甚至超出了國界，連英國電影雜誌都說他是「好萊塢的希特勒」。
但在多數人的眼裡，布里恩是一個維護傳統價值的衛道士，正派威嚴，道貌岸然。他只在極個別時候，流露出種族歧視的論調：「我討厭承認，但是事實上猶太人真的都是些骯髒的渣滓，他們唯一的標準就是票房，跟他們談什麼道德價值，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布里恩也並非總是像外表那麼好戰、強硬，實際上他和朋友的通信吐露了自己的軟弱，那是他剛剛就職一年，他寫道：「我真是人生第一次覺得需要休一次假，我要被榨乾了。過去的一年太難熬了，那些傢伙是世界上最難對付的人，我睡不著覺，每天直到凌晨。」「除非發生奇蹟，讓那些傢伙全都變性子，或者我辭職，我懷疑我快要崩潰，至少折壽十幾年。」
但別忘了布里恩在這個位置上坐了20年，如果就這麼垮了，他拿不到那尊奧斯卡榮譽獎座。他很快把同製片人、編劇的惡鬥當成了一種享受，並樂在其中。
再說布里恩同好萊塢大亨們的關係，也並非總是劍拔弩張，別忘了審查制度是好萊塢的自我保護之策，從根本上來說，海斯辦公室的人和片廠是在同一條船上，而且經常出頭充當潤滑劑和緩衝墊的角色。
雖然哈里·柯恩乍見面就在布里恩那裡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們卻慢慢惺惺相惜起來。這也不表示他們從此相安無事，要知道這兩人都是天生的吵架狂，又分處製片人和審查者的地位，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半年不吵還不過癮呢。
到了晚年，布里恩的權勢漸漸日薄西山，他時常用手指揪住前額上一綹銀髮，對下屬說道：「你可知道這從何而來？都是拜哈里·柯恩所賜啊！」真不知他是在惋惜，還是在緬懷那鬥志昂揚的青蔥歲月。
審查與創作的關係，似乎永遠是衝突的，但怎麼解釋布里恩當朝的那些年恰恰是百年來美國電影最輝煌的黃金歲月？要探討這一話題，未免超出了本文的範疇，審查只不過是要涉及的方方面面因素之一。這裡就只談審查，讓我們來以當時最傑出的三位導演和布里恩打交道的經過，看看真正的天才是怎麼和審查者共處的。
約翰·休斯頓
約翰·休斯頓（John Huston）作為編劇在華納公司度過了成功的幾年，獲得獨立執導的機會，他要改編達希爾·漢密特的小說《馬爾他之鷹》。故事中的偵探薩姆·斯培德和搭檔的老婆有染，還有個娘娘腔的女人，兇殘的殺手，充斥著暴力和酗酒。
所以很明顯，完全忠實小說的描寫和滿足審查辦公室，是休斯頓難以完成的任務。他在上交的劇本里削弱了很多違禁元素，但還是有所保留，心想布里恩這回不會有好果子給他吃。
《馬爾他之鷹》
但不料布里恩卻通情達理起來，要求修改的地方很少，最後休斯頓幾乎都照辦了，只是儘力維持了原劇本中的幾個粗口。影片後來大獲成功，如今已經是美國電影的經典。
休斯頓很少和審查部門直接起衝突，他總是在最大限度內戴著鐐銬跳舞，更叫絕的是，他會讓審查的壓力變成動力，促使自己寫出更好的戲來。
《夜闌人未靜》
再看《夜闌人未靜》（The Asphalt Jungle，1950）的例子，片中有個壞蛋律師要自殺，但審查條例是反對自殺的，他們認為處於正常狀態的人是沒有理由自殺的。
休斯頓於是想了一個招，他讓律師給老婆留條，表示沒臉見她，結果寫了好幾次都沒成，他氣得把紙條揉成一團，顯得情緒很不穩定，休斯頓的意思是告訴審查者，這個律師現在處於「非正常狀態」，他衝動起來，無法控制自己，終於飲彈自盡。通過！
單從戲的好壞角度來評判，增加了寫紙條的處理，無疑比原來更高明了。說明審查在這裡雖仍是一種障礙，卻逼得創作者出奇招，激發出更大的智慧。
《雙重賠償》
如果說達希爾·漢密特的小說改成電影有一定困難，那詹姆斯·M. 凱恩就更麻煩了。偏偏有個導演不信邪，想試試《雙重賠償》。那就是比利·懷爾德。早在1935年，派拉蒙已經購得小說版權，但布里恩擋了他們八年，直到1943年才投拍。之所以這麼困難，是因為故事裡有通姦、殺夫、自殺等等情節，處理起來是很困難的。
與懷爾德合改劇本的是當時硬派小說的另一位巨匠雷蒙·錢德勒，雖然兩人彼此不大看得上對方，但不得不說，他們弄出的劇本讓布里恩無可挑剔，竟然通過了。
懷爾德所做的其實和幾年後的休斯頓不無相同，全片最震撼的一場戲是弗雷德·麥卡穆雷（Fred McMurray）將情婦的老公推下火車。審查條例禁止出現直接的謀殺，於是懷爾德巧妙地將鏡頭對準了芭芭拉·斯坦威克（Barbara Stanwyck），從她的角度來側面反應老公的死。
雖然沒有正面拍攝死亡場面，但效果對觀眾來說更可怖了。《雙重賠償》而今也是經典了。
而伊利亞·卡贊拍《慾望號街車》時比休斯頓和懷爾德遇到的阻礙都大。此前《慾望號街車》已經是百老匯舞台上的名劇了，卡贊也曾親手執導，但田納西·威廉斯的這部滿是慕男、同性戀、強姦與暴力的作品的好萊塢版本現在要面對約瑟夫·布里恩，他能不能手下留情還是未知數。
卡贊原本無意摻和，但威廉斯擔心作品被砍得面目全非，他親自去說服了卡贊，讓他來導總比別人放心。
《慾望號街車》
卡贊和華納公司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拉鋸審查，反覆討論、修改、刪除。根據布里恩留下的備忘錄顯示，他主要給華納方面提了三大困難：一是布蘭琪的丈夫是同性戀，還自殺了。其次是布蘭琪沉迷於情慾，還對年輕男子有特殊興趣。怎麼辦呢？布里恩親子出主意，把直接提到同性戀的部分刪掉了，性格上只是處理成一個弱人。布蘭琪被改成渴望羅曼史與安全感的女人，而不是沉湎於性。
第三個問題是斯坦利強姦布蘭琪，這太難改了。布里恩曾建議是否把強姦拍成布蘭琪的錯覺？或者說讓斯坦利半途中止暴行？卡贊不同意。他揚言如果強姦情節被拿掉，一定退出。
布里恩妥協了，他同意強姦可以保留，但要處理得微妙一點，委婉一點，最後一定得讓犯下罪行的斯坦利受到應有懲罰。
對布里恩來說，這真是天大的讓步。他為何肯讓步，值得細究。原來在50年代，審查部門的權力有所弱化，此前不久，義大利電影《偷自行車的人》引進到美國，被要求修改，德西卡理都不理，最後還是在當時剛剛興起的藝術影院發行了，很成功。
《偷》是外國影片，不聽話也就罷了，布里恩擔心如果不依著卡贊和華納的意思，他們一意孤行，最後非把片子拍出來，考慮到話劇《欲》在美國的巨大知名度，加上和審查部門鬧了矛盾，順勢一炒，最後搞不好會很轟動。那布里恩的顏面何存？所以這次就放了他們一馬。
在取得布里恩的同意後，卡贊心下甚慰，他跟傑克·華納打包票，說這部片子非常棒！雖然作了一些改編，但自信不遜色於原劇。卡贊是對的，電影版《慾望號街車》公映後很受歡迎，攬下12項奧斯卡提名，贏得其中4個。
布里恩和強硬的卡贊交手數合，雖然中間生了齟齬，倒也彼此欽佩。卡贊後來給布里恩的信里說，他贊同把同性戀的設置拿掉，即便現在條件允許，他也決定不拍同性戀，他認為把那個角色設為弱男更好??
舉休斯頓、懷爾德和卡贊在審查制度下遊刃有餘的例子，絕非為制度辯護，如果說審查制度促進電影創作，那恐怕是顛倒黑白了。畢竟，羅列更多創作天分被審查扼殺的事例易如反掌。只是，要更全面地看待好萊塢的這項自我審查程序才好。
話說回來，約瑟夫·布里恩是否配得上他的那尊小金人，他到底是惡魔，還是天使？他的存在是促進了好萊塢電影業的發展，還是阻礙之？留給歷史去評判罷！
※這是腦洞最大的電影啊！哈利波特當了一具最萌的屍體
※俄羅斯電影，真是日薄西山啊！
※這個南京出生的北京人，是中國電影曾經的半壁江山
TAG:虹膜 |
※好多人罵這部電影，我卻出人意料地想誇誇他
※這世上最懂狼的人，你看過所有有狼出現的電影里，都有他……
※他是電影痴人，是發明狂人，是VR 史上被遺忘的第一人
※你看他的電影長大，但你還是不懂他
※能把電影當做愛好玩一輩子的人，我只服他！
※很多人，尤其是男生，並沒有看懂這部電影
※這部電影很可能是第二個《驢得水》，有人盛讚有人不屑
※有了它，在家裡也就有了一個電影院！
※電影《小兵張嘎》演員現狀：有人自殺，有人冤死，還有人選擇一輩子沉默
※他是動作電影唯一一個暴打成龍的人，星爺都是他死忠粉！
※好萊塢電影天才有很多，但是鬼才我只服這一人
※他是第一個把中國電影帶進嘎納的人，卻為她終身未娶
※這部電影告訴我，所有狂人都是被逼瘋的！
※這些電影有無數的男人點進去看過一百次，中外的好鏡頭應有盡有！
※這部電影有毒，你可能因此而愛上一顆榴槤
※隱忍19年，他憑藉記憶和畫筆讓警方破案，為最愛的人復仇……這個讓人悲痛的故事絕對可以拍成一部電影了
※她是電影圈最有影響力的女人，卻忍受老公出軌多年離婚後仍做朋友
※那些年曾讓無數人恐懼的食人魚電影，有誰都看過？
※這部電影就讓我愛了她一輩子,美人魚~我只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