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噴涌的火山邊上睡覺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岩漿怒吼著噴湧起好幾米高，像巨浪般拍打對岸的石壁，迸濺出恐怖卻又極其絢爛的熔岩浪花。
而我，正睡在距離「地獄之門」不到十米的地方。一次超常猛烈的噴發或是風向突變導致吸入火山氣體，我就真的直接進地獄了。
這是地球上最像地獄的地方，是我們這顆星球上最震撼人心的奇觀。
閱讀時間：我和小夥伴都驚呆了的6分鐘
地球上最像地獄的地方在哪兒？答案是：衣索比亞東北部的達納基爾低地。
它是這個星球上最低洼、最炎熱、地殼最薄和最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區之一。這片被沙漠、鹽鹼和熔岩殼所覆蓋的大地像月球表面一般荒涼，卻成為阿法爾游牧人的家園，因此也被稱為阿法爾低地。
這裡有著我們星球上最撼人心魄的奇觀，可以讓我們跨越時空一窺太初的地球，也能夠見證人類是如何在極端條件下堅韌地生存和生活。
※
阿法爾人：AK47和彎刀是標配
車窗外的景色由種滿苔麩的山間農田和身穿白衣、趕著毛驢的提格雷人變成了牽著駱駝、身穿圍裙、肩扛AK47的阿法爾人。我正在觀賞路邊山谷上盤旋的兀鷲，幾個手持半自動步槍的阿法爾青年把我們的車攔了下來。
和絕大多數信仰基督教的衣索比亞人不同，阿法爾人都是穆斯林。他們在衣索比亞、厄利垂亞和吉布地三國交接的地區游牧為生，歷史上飽嘗戰亂之苦。因此，阿法爾男人都是兇猛的武士，手中的AK47和腰間的彎刀是他們的標準裝束。
在歷史上，他們曾經以殘暴對待外來者而著稱。甚至有傳說，阿法爾武士在殺死外來男性之後會割取他的生殖器作為戰利品來顯示自己的勇武。這次攔車讓我心裡不由得有些緊張。
這幾個青年都有著衣索比亞人特有的細長小腿，梳著八十年代美國黑人搖滾歌星式的爆炸頭，有個人的頭上還插著木簪子。他們出乎意料的友善，非常喜歡被拍照。
但有趣的是，每當面對鏡頭，他們都會閉上嘴，收起輕鬆的笑容，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據說，對阿法爾人而言，照相時露出牙齒是一件非常沒有尊嚴的事情。
但他們的性格並不古板，甚至有些自來熟。有個叫Sana的年輕人甚至用他的AK47換走了我手裡的相機和手機去給自己的同伴拍照。
我尷尬地舉著槍，心裡非常疑惑：這到底是暫時的交換還是一項正式的交易？如果他拿走了我的相機和手機，我又該怎麼處置這支需要纏上透明膠帶才能保證子彈夾不掉下來的老槍呢？
幸好，Sana和他的夥伴其實是旅行社為我們僱傭的武裝保安。
近年來，這裡發生過幾次外來遊客被綁架的事件。很多西方保險公司甚至把這裡列為極度危險地區，拒絕為來阿法爾地區的遊客提供保險。因此僱傭本地部族武裝與車輛同行是最安全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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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一口穆斯林人的蜜酒，咦？
Sana所居住的小鎮位於一條終年不斷流的小河邊，在旱季，追逐水源的游牧人會趕著牲口匯聚到這裡，高峰時期，這裡的人口會突破六千人。
這種季節性的繁榮也催生了不大不小的娛樂業。這裡最熱鬧的地方是只有一張球桌的撞球廳，十幾個年輕人圍著桌台輪流打球。雖然看不明白規則，卻能感覺到邊境小鎮獨有的一種熱鬧的無聊。
Sana非常上道地請我去喝阿法爾人喜歡的一種叫做Berze的蜜酒，我也非常上道地主動買了單。這種酒真是用蜂蜜發酵釀成的，我甚至看到了在酒中懸浮的蜜蜂翅膀。
阿法爾人聲稱這種蜜酒不含酒精，穆斯林可以飲用。他們甚至說先知穆罕默德從麥加逃往麥地那的途中也曾經依靠Berze來解渴。
我對這是否違反教規並不在意，卻非常喜歡他們喝酒時的祝詞。
當我喝下每一杯的第一口酒的時候，他們會問你：「Tuum（甜嗎）？」 我當然要回答；「甜！」他們會笑著說：「Tuum yahabom（願真主賜予你甜蜜）！」
這種簡單卻真摯醇厚的祝願遠比杯中的蜜酒更能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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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通向地獄的大門
在阿法爾低地旅行是人生中非常難得的經歷。
首先，你需要擁有一個堅強的胃去消化經歷了幾天高溫之後可能已經變質的食品；你同樣需要一副寒暑不侵的身體，既要耐得住正午五十度的酷熱，又要能夠在星空下露宿、而唯一的睡具是一塊薄薄的床墊；你還需要做到沒心沒肺，不擔心可能發生的持槍搶劫，不介意火山附近空氣中臭雞蛋般的硫化物味道。
但當你站在厄爾達勒火山的熔岩湖邊，看著噴泉般濺射的岩漿嘶吼著拍打岩壁，你會感到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厄爾達勒」在阿法爾語中的意思是「冒著煙的山」，而火山口中的熔岩湖則被稱為「地獄之門」。但在地質學家和探險者的眼中，這裡卻是座火熱的天堂。
地球上只有六個地方可以近距離觀看岩漿噴涌，而厄爾達勒熔岩湖是其中存在時間最長的一個，已經持續噴發超過了一個世紀。它也是最活躍的一個，2005年和2007年的噴發曾導致幾百頭牲畜喪生、數千居民疏散和人員失蹤。
從達洛爾到厄爾達勒的路程不過幾十公里，卻要開上整整一天。
首先是穿越一片沙漠。源自撒哈拉沙漠的焚風會時常揚起漫天沙塵，讓司機無法辨別方向。由於沙地平坦，這裡的天空顯得非常低沉。
遠方一連串起伏的火山和車外經常出現的旋風彷彿是天地之間的支撐柱，讓我感覺好像行進在一個被天神遺棄的封閉空間當中。很多野鴿子蜷縮在一些低矮灌木的葉片下躲避日晒，被越野車驚起後卻並不高飛，保持著與車子相同的高度和飛翔速度。
鴿子展翅與車並行，這樣的魔幻場景確實難得一見。
車輪下的沙地很快就被黑色的熔岩殼所取代，越野車需要在這條岩漿凝固成的岩石河流中向著火山口的方向逆流而上。
有些岩石只是一個空殼，經不住車的重量，另一些已經破碎風化的熔岩卻變得鋒利如刀，可以輕易扎破輪胎。我們的車以每小時幾公里的速度輾轉騰挪半天之後，所有人下車吃晚飯，然後借著月光和頭燈徒步四個小時，最終到達了火山口中的熔岩湖邊。
幾乎在一公里之外就能看到熔岩湖上方被火光照亮的天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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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億萬年進化史在眼前上演
熔岩湖是一個直徑五、六十米，七到九米深的圓形深坑。坑底蓄滿了半液態半固態、溫度超過攝氏一千度的岩漿，足以將石頭瞬間氣化。熔岩湖以一種緩慢的韻律涌動著，不時翻滾、噴涌，釋放出岩石被氣化後產生的高溫，激得周邊空氣不停地顫抖。
這幅地球誕生之初的景象確實讓人感覺是地獄被打開了一道門。
阿法爾低地是陸地上地殼最薄的地區，也是長達6500公里的東非大峽谷的北端，而厄爾達勒火山正是大裂谷從紅海登陸非洲大陸之後所形成的第一個火山爆點。大地在這裡被撕裂，熔岩像鮮血一樣噴涌而出，形成了這個一個世紀都未曾癒合的傷口。
這個熔岩湖也是最能直觀了解大陸漂移學說的地方。
這種學說認為，大陸就像一個岩石構成的薄片，漂浮在熔融的地幔上相互分離、衝撞，被地幔融成岩漿，又在板塊裂縫處重新噴涌、冷卻、形成新的陸地。熾熱的岩漿在熔岩湖表面接觸到空氣，遇冷凝結成薄薄的黑色岩石層，像是灑在提拉米蘇上面的一層咖啡粉。
它旋即被剛剛從地殼深處翻湧出來的熾熱岩漿所撕裂、移動、吞沒，重新熔化成岩漿，整個過程不過幾分鐘。
就這樣，地球億萬年的演進史每幾分鐘就在眼前重現一次，讓人陷入時間上的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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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岩石熔化的聲響和溫度入眠
我做了一個有些瘋狂但現在想起來卻明智無比的決定：在熔岩湖邊過夜。
我在熔岩湖邊緣的石壁上選擇了一個上風口的平坦位置，打開隨身攜帶的薄睡袋，面對著岩漿躺了下來。
這裡距離地獄之門中湧出的岩漿不過十米的距離，一次超常猛烈的噴發或是風向突變導致吸入火山氣體，我就真的直接進地獄了。
夜風很涼，吹得我後背發寒。岩漿很熱，烤得我前半身不停出汗。我需要時不時翻個身，在風與火之間找到平衡。
迷迷糊糊地剛剛入睡，我突然一陣心悸，被大潮般呼嘯的聲音驚醒，駭然發現岩漿彷彿發怒一般噴湧起好幾米高，像巨浪般持續拍打對岸的石壁，迸濺出恐怖卻又極其絢爛的熔岩浪花。石壁上的岩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熔化，很快就形成了一個大洞。
我心裡不禁僥倖，如果熔岩噴發的方向是我這一側，這次就斷然難以倖免了。
在一股股似乎能把睫毛烤焦的熱浪中，我的身體不自控地顫慄著，為能夠見證這太初時代般荒蠻而磅礴的奇觀而興奮，也為隨時可能奪取生命的危險而恐懼。我沒有嘗試著平復心情，任憑狂飆的腎上腺素把我的心跳和呼吸提升到像岩漿涌動一般洶湧。
在這一刻，我彷彿感受到了地球的脈動，沉浸在它萬古長存的呼吸中。
- END -
撰文、攝影/田野
編輯/駱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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