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留人」與「刀下不留人」

「刀下留人」與「刀下不留人」,都不是件簡單事。

「刀下留人」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四個字，寄託了大家對傳奇的渴望、對公正的期盼、對命運轉折的嚮往，還有一點小小的人本精神。在大量的戲劇與影視中,都有這樣的情景：劊子手的屠刀已經高高舉起，寒光閃閃，四周鴉雀無聲，就等人頭落地，突然有一騎飛奔而至，騎手高呼「刀下留人」。於是，一個無辜的生命得到挽救，一起天大的冤案被翻案。就像好萊塢電影總是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逆轉一樣，中國人都喜歡極具戲劇性的「刀下留人」。

著名的崑曲《十五貫》講的就是這麼一個故事：無錫縣肉鋪老闆尤葫蘆借得十五貫本錢做生意，他對女兒蘇戍娟開玩笑說是賣她的身價錢，女兒信以為真，當夜逃走。深夜，賭徒地痞婁阿鼠闖進尤家，為還賭債盜走十五貫錢並殺死尤葫蘆，過後反誣告蘇戍娟犯了謀財殺父罪。戍娟出逃後，與不相識的客商夥計熊友蘭同行，鄰人發現產生懷疑，而熊身上正巧帶錢十五貫，於是兩人被扭送縣衙見官。知縣過於執聽信誣告，定成娟勾姦夫、盜錢殺父之罪，判蘇、熊二人死刑。監斬官況鍾覺得內中有冤，力爭緩斬。他詳細調查，發現婁阿鼠破綻，繼而又喬裝算命先生，套出婁阿鼠殺人的口供，最後將婁帶回縣衙，升堂問罪，澄清了黑白是非，使殺人者伏法，蒙冤者昭雪。

在歷史上,著名的真實的「刀下留人」,當屬晚清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也是所謂「清末四大奇案」之一,後來這個故事被無數次寫進小說、搬上銀幕。

從表面上來看,這是一次對刑訊逼供的反思：1873年,楊乃武被誣與畢秀姑(外號小白菜)毒殺畢氏之夫,屈打成招,判為死刑。當時楊乃武和小白菜受盡各種酷刑,包括夾棍、「過江龍」「老虎凳」、油鍋、打板子、殺威棍等。楊乃武家人不斷告狀,但一級級重審,其實也是官官相護,都定為死刑。這事最後驚動了慈禧太后,最終給楊乃武、小白菜平反昭雪,同時嚴厲處分了製造冤案的一干官員。

刀下留人,不簡單；刀下不留人,同樣也不簡單。

明嘉靖年間,嚴嵩、嚴世蕃父子權傾一時,最終被剷除。起初,嘉靖並無殺嚴世蕃之心,只是下詔逮嚴世蕃入大理獄,命嚴嵩致仕,「仍給歲祿」。嚴嵩朝中獨相十餘年,黨羽眾多，但是，如果不處理嚴世蕃,又無法向皇帝交代,法司最後就「裁定」嚴世蕃受賄八百兩白銀,上案於御前。廷議後,判決流放嚴世蕃於雷州,其兩個兒子及心腹羅龍文等人分戌邊地。

但這遠遠不是最終結果,一方面,朝中有人想斬草除根,以首輔除階為代表,他是為了爭寵,以免嚴嵩東山再起；另一方面,嚴世蕃也不消停,他被流放雷州,但是,剛剛行至半道,他便擅自回返,在南昌大興土木,修建豪華別墅。更危險的是,他常常酒後宣言：「哪天我得以重起,一定要拿下徐老頭的人頭,鄒應龍也跑不掉!」嚴嵩比他兒子沉穩得多,聽聞嚴世蕃狂言,惴惴不安。

果然,馬上有人舉報嚴世蕃在江西陰聚徒眾,誹謗朝議,圖謀不軌。嘉靖大怒,命逮嚴世蕃等人入主京審訊。嚴世蕃落到這地步,仍舊囂張，放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徐階是個狠角色,他擬的罪狀,重點在於描述嚴世蕃與倭寇頭子汪直陰通,準備勾結日本島寇,南北煽動,引誘北邊蒙古人侵邊,意在傾覆大明王朝。果然,疏上,嘉靖帝拍案狂怒。他最恨倭寇,見嚴公子和這些人勾結,那還了得,馬上下令錦衣衛嚴訊。嚴世蕃得知徐階所擬的「罪狀」,抱頭大哭:「這回死定了!」

沒過多久,嚴世蕃等人被斬於市,嚴氏家族被抄家,共抄得白銀二百零五萬五千餘兩,珍奇異寶不計其數,多為皇宮內府所無。不久,嚴氏黨徒在朝中的諸人,也皆為徐階等人清洗出去。嚴家大樹,連根被拔。

從歷史上來看,許多初獄並未定死刑的,但因為種種原因,或者因為主權者只是為了緩兵之計,或者因為政敵要趁熱打鐵、斬草除根,也或者因為民意沸騰,所以當事人最終難逃一死。

例如明末太監魏忠賢,隻手遮天的九千歲,等到明思宗朱由儉即位,他的末日到了。起初,嘉興貢生錢嘉徵彈劾魏忠賢十大罪,於是皇帝謫魏忠賢於鳳陽,但這只是第一步,沒多久,皇帝下命逮治,魏忠賢還沒到鳳陽呢,聽到這個消息,知道會死得很慘,就在阜城畏罪自殺了。皇帝詔磔其屍,懸首河間,又處死客氏,結束了明代政治史上宦官專權最黑暗的一頁。

這種刀下留人或者刀下不留人的例子,數明、清二朝為多,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是極度加強了君主專制集權制度的明清時代的必然體現。

古代司法權力往往集中在皇帝一人之手,處死的命令來自於他,赦免的權力也來自於他。即便押上刑場,只要皇帝下令,仍然可以被赦免。罪犯喊冤,由皇帝指令複審,也是表現皇帝權力的顯示。【來源:《 新華每日電訊14版》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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