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為試錯成本太高而憂慮

原標題：不必為試錯成本太高而憂慮

王鐘的來源：中國青年報（2016年10月28日11版）

一些創業者喜歡「試錯成本」的概念。這是在說，每一項決策都有對有錯，有好有壞，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試的結果對，自然賺到了，試的結果錯了，自然花費了一項成本。

你說這樣的成本是徒勞無益的嗎？並非如此。人生如此漫長，世間千變萬化，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人的一生中有很長時間就是在嘗試中度過的，試吃一口食物，試穿一件衣服，哪怕對著未來的終生伴侶，很多人的第一句話不過是：要不，我們試一試可好？

科技很重要的一項意義就是降低了人類的試錯成本。以前，一家餐館好不好，不上門吃一吃沒法知道，現在到陌生地方找一家餐館，掏出手機就看點評，口味、服務水平、價位一目了然，真實情況也不會差太多；找一份工作，即使招聘人員對公司環境、企業文化、發展空間緘默不語，到了職業交流平台上一查便知；哪怕是為了交友，也有各種各樣的社交軟體，社交工具上展示的一個人，好像比現實生活中所體現的更全面。

《黑鏡》所展示的科技生活，將試錯成本降低到了極致，人類很難體會到面臨錯誤的不確定感了。在該劇最新一季中，「大眾點評」深度植入每個人的生活，遊戲讓人分辨不了真實與虛擬，甚至對死亡這項每個人無法迴避的「錯誤」都不必害怕了——人類終於發明了肉體湮滅後讓意識長存的技術，這讓一些長期沉浸在肉身痛苦中的人巴不得早點死去。

對，要對得酣暢淋漓；錯，要錯得刻骨銘心。這樣的人生信條似乎過時了。如果說在自然狀態下，人一生中所經歷的對與錯達到了某種動態平衡的話，那麼過於強大的科技，無疑打破了這種平衡。

試想，如果有一天早上醒來，突然發現什麼都不會錯了，這可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出門不迷路了，演講不忘詞了，做數學題不算錯了，生活的千瘡百孔好像就此補上，不留痕迹，可是，人生的趣味就是在無盡的錯誤中達成的啊！在《黑鏡》中，儘管人類在死後獲得了意識的永生，也就是說科技創造了一個人造的「天堂」，但是永生者（或者說僅僅是死者的意識）卻在虛擬的城市中百無聊賴，發泄肉慾成了他們尋求刺激的唯一方式。

表面上，科技減少了人類的錯誤，而實際上，科技像在每個人身後抽著鞭子，強迫你減少錯誤，哪怕不得不採取偽裝的方式。看一看現在的社交網路，很少有人願意在上面留下錯誤的記錄。比如，幾乎每一張自拍照都是精心挑選角度、光線後拍的，還不約而同地經過了「美化」「修飾」。每個人都在朋友圈裡展示著自己的健康、幸福，健身時秀馬甲線，吃大餐前先拍食物的照片，人生格言和心靈雞湯是朋友圈不可或缺的主題。不小心發了一個別人不喜歡的東西，不要緊，刪了便是。

要是真有一套針對人的「大眾點評」，我想，評分最高的一定不是心靈美好、待人真誠的人。可能誰最會掩飾自己，誰最能掩蓋錯誤，換言之，誰最虛偽，誰就能獲得最高的分數。在這種情況下，科技並沒有讓人活得更輕鬆，而是讓人活得更累了。說一句髒話，跟人吵一次架，就要被系統拉進黑名單，這不是把每個人培養成聖人，而是逼著每個人都給自己立一座道德牌坊。沒準，躲在技術面紗後頭的「老大哥」正偷著樂呢。

我最近還在追一部美劇，叫《西部世界》。它設想的是當機器人擁有獨立意識時和人類可能發生的衝突。但是，我關注的是劇情的另一個角度——很多人為了尋求刺激，花大錢到一個人工建造的美國西部小鎮「體驗生活」，在這裡，體驗者可以毫無顧忌地「犯罪」，這是因為「犯罪」的受害者都是機器人。我想，這部具有反烏托邦性質的電視劇（包括著名的同名電影），揭示了在未來某個高科技時代，人類不得不花錢享受「錯誤」，尋求錯誤的刺激。

所以，趁著現在技術還沒那麼發達，好好享受錯誤吧。不要為了試錯成本太高而憂慮，因為每一次錯誤都是美好生活的序言。允許犯錯，才說明自己依舊擁有獨立而自由的意志，說明自己沒有被科技所奴役。當然，我真誠地希望科技的發展路徑不像科幻作品設想的那樣無趣而刻板，虛偽而專制，因為不管在哪個時代人類都需要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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