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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我現在玩的是磁帶

阿飛是舊天堂書店的合伙人,也是獨立音樂策劃人,他經歷了盜版磁帶、打口帶、CD、mp3的時代,現在又開始收藏磁帶。


他說:「磁帶的聲音不是指標,而是一種感覺。它不算好也不算壞,模擬真實的感覺和表現的動態沒有黑膠好,清晰度又不如CD,好像是有缺陷的東西,但就是這樣不完美的貨色,代表著最普通最正常的聽覺感覺。」

阿飛:我現在玩的是磁帶


阿飛:我的磁帶情緣


口述:阿飛


採訪:黃昕宇

1


我出生在1973年。十二三歲的時候,我接觸音樂的渠道只有磁帶和電台。


1986年左右,家裡終於有了一台夏普575雙卡錄音機。我從那時起就聽了很多中國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費翔和齊秦是我最喜歡的。我擁有的第一盒磁帶是齊秦1985年出版的《狼I》,我父親買給我的。


我們那個小鎮上有個音像店,我每天放學都會去,趴在玻璃柜上看進了什麼新磁帶,因為我們是忠實顧客,老闆也很喜歡我們。那個時候的磁帶百分之九十九是盜版,國產磁帶大概賣五六塊,原裝引進的質量好的磁帶十塊,對我們來說很貴,我們就幾個同學湊錢買,或者每個人買不同的磁帶,互相轉錄。


我那時候常常買了齊秦的磁帶,回來一聽發現是屠洪剛唱的,買了蘇芮、齊豫,一聽發現是那英唱的,氣壞了。當時翻唱成本非常低,音像商抓這些歌手到棚里去錄口水歌,做一個原唱者的封面,然後就出成磁帶來騙消費者。

那時候,有比較富有的同學買了十幾塊的外國或港台的正版磁帶,我們就借來轉錄,但錄完後常常使壞,把正版帶子的帶芯換到我們自己的磁帶里。我們常因為這樣的事打架,後來他們都不願意借給別人聽了。


最惡劣的行徑是,把你的磁帶抹掉一段,錄上一句話。你聽著磁帶,聽到最重要的時候,突然「噼里啪啦」。我有個同學買了很多很多磁帶,我覺得他根本聽不了那麼多。有次我整蠱他,他有一張劉文正還是誰的磁帶,我覺得他肯定聽不出這個音樂的好,出於嫉妒或者是某種心態,在其中一首歌最精華的部分,我給抹掉,錄了一句方言,意思是「你這個傻瓜!」我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發現,結果他第二天就發現了——他肯定是巧合地聽到了那一盒。然後他非常生氣,我花了很長時間才修補了這段友誼。


磁帶上有兩個方形小孔,如果不把它們蓋上,磁帶就可以隨時翻錄。自己能搗騰,是磁帶非常有意思的特點。


那時,比我們大一些的哥哥姐姐會錄製自己的精選磁帶,比如「最心儀的十首歌」,再說一段話錄進去,自己畫封面,送給自己喜歡的異性。那是非常含蓄美麗的表達,現在想起來非常浪漫。而且,因為還有一段告白,第二次見面時故意說出那些內容,如果對方沒有反應,說明根本沒聽這盒磁帶,那就沒有下一回了。


有一段時間我去二手垃圾站,想收一些廢棄磁帶回來當空白帶用,結果一聽,全是自家錄的非出版的磁帶,特別有意思。

有一段,爸爸拉二胡,媽媽在那兒拍掌,女兒朗誦一篇詩歌,兒子唱歌唱得五音不全,大家「哈哈哈」一樂;還有段特別搞笑,一個小孩子彈鋼琴彈得不對,他媽媽用一個小東西「啪啪」地敲他的手。這些就是用磁帶來記錄的某個家庭的某個場景,很普通的聲音,很普通的人,但特別美。我一聽就非常感動,雖然也沒想到它的意義是什麼。後來我常常一個人聽它們,腦海中浮現出很多只有電影里才有的畫面,好像通過那些磁帶就進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家庭。有一種帶點傷感、又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的那種依戀。磁帶太神奇了。


現在,我們的家庭里已經沒有那種隨便一按按鍵就錄下一個片段的東西了。用手機錄音時不時會被一個電話或一條微信打斷,它不像磁帶那麼單純,也沒法給你一個實體的感覺,手機錄音隨時可以刪除。


後來我們書店出了一款磁帶機,可以把老的磁帶轉錄成MP3,就是希望你也可以把八歲時彈鋼琴被媽媽教訓的話翻錄出來。我覺得這些聲音有它的歷史價值。

阿飛:我現在玩的是磁帶


阿飛收藏的中國大陸流行音樂磁帶。


2


崔健的帶子到我們湘西吉首,已經是1987年了。聽到了崔健與ADO樂隊的磁帶,我開始接觸搖滾樂。那些音樂,我一聽,立刻感受到和之前聽的流行音樂不一樣的氣質。我非常喜歡崔健和羅大佑,甚至開始學習吉他。


1990年我到長沙念書,開始接觸打口磁帶。第一次知道外國音樂是什麼樣的,我特別震驚,原來世界上有很多崔健、羅大佑這樣的人,而且他們十幾年前就開始玩這樣的音樂,每個樂隊那麼不一樣,那麼有個性。這讓我感到了很大的落差,我看到了我們自己的局限,這局限像一個黑洞,吸引我去聽更多的東西。


當時打口磁帶價格不算貴,我大量地買,從Beatles、Rolling Stone到Pink Floyd,把經典搖滾樂聽了個七七八八,又聽了一點爵士,聽得很雜。那時候完全沒有分辨能力,抓到什麼聽什麼,再咀嚼消化,自我馴化出一套自己的口味。


打口磁帶基本是從廣東的塑料加工廠和廢塑料集散地來的。他們從外國回收大量廢舊塑料原料,其中有許多是外國超市、二手市場收集而來,打過口,準備銷毀的廢棄磁帶。磁帶被打了一個口後,就不能在本國傳播了,之後作為廢塑料被賣到其他國家銷毀,分解生產新塑料。國內塑料加工廠的人進貨料時,先把這些磁帶挑揀出來聽,能聽的就賣錢,買的人多了慢慢就形成了一個產業。


打口磁帶都是損壞的。有時我們得把磁帶拆開,用雙面膠把磁帶粘起來,讓它可以過帶。很多人備有一把開磁帶盒用的小起子。打口販子在這方面當然是最專業的,但我們有時候也要自己修,這項技術大家很早就會了,畢竟小時候都是偷換過別人磁帶芯的。


買打口磁帶,我們會去幾個固定的攤位。也有一群興趣相同的朋友,有時朋友看到進了新貨,打電話來通報,我就趕緊去買。我們都說,我們是在垃圾堆里找食物。當時我們主要的養分都從打口磁帶來。但是後來CD、MP3出來了,我們就趕時髦,快速地把磁帶拋棄了。


2000年左右,我把一千盒磁帶拋在長沙,帶了100張CD來到深圳。

阿飛:我現在玩的是磁帶



阿飛的電腦桌。


3


磁帶最早叫tape,是最初的錄音介質。早期的tape是很大的開盤帶,就是我們在電影里看到的兩個巨大的轉動的輪子。tape很寬很厚,浪費物料、金錢和時間,也非常貴,但聲音特別好。它是用來做黑膠唱片的母帶的,用開盤帶錄成黑膠唱片後,再拿去量產。


後來人們把磁帶做窄做小到可以量產,就有了我們現在說的磁帶——cassette,卡帶。磁帶變窄了,信號接入也就變少,音質差了很多,但是它體積小重量輕,便於攜帶,易於傳播,一夜之間就風靡全世界。便攜是一場革命,讓音樂隨身化,能夠傳播得更廣,代價是降低音質。


磁帶維護得好,可以保存很久,保存得不好可能幾年、十幾年就發霉了。說磁帶的聲音有時代感,有種糊糊的感覺,那其實是因為我們國產的帶子質量差。聽打口磁帶時我們發現,外國的磁帶和大陸的磁帶聲音差別很大。國產磁帶錄音、製作生產、用料的講究程度,都遠遠低於港台和國外,當時的磁帶就用一個雙卡錄音機錄,很隨意地大批量生產。但真正的磁帶要錄得好,有好的音質,過程是很嚴格很精細的。


我想知道不同介質的聲音是怎麼做出來的,又各自有什麼特點。為了求證,我嘗試過很多設備:喇叭、黑膠唱機、磁帶機、開盤機、DAT機小磁帶。因為我經常給樂隊錄音,想學一點相關知識,所以我還有幾個開盤機,然後被它們折騰得半死。有次我為一盤開盤帶買回來一個機器,結果它不出聲,出了聲音也變調,怎麼搞也不正常,後來才知道是買錯了機器。開盤機很複雜,分兩軌、四軌和兩種不同的速度,得交學費才知道這些分類,才能判斷聲音的區別。


很多年後,我有了一點判斷能力和知識,挑了一個進口的錄音機,再聽國產磁帶和進口磁帶,又發現了很大的區別。進口機器的磁頭是非常好的。現在的發燒玩家用最好的磁帶機去聽最好的磁帶,這樣強強搭配可以達到非常高的聲音指標,甚至可以媲美CD和黑膠。


磁帶聲音的感覺是獨一無二的。CD使用激光頭讀取唱片,不接觸,黑膠使用唱針來讀取,因為接觸了唱片,聲音的立體感很強。磁帶則是用磁頭來接觸,這種接觸沒有黑膠唱針的接觸那麼精密,但是有它的感覺和味道。對有些人來說,這種感覺就是對口味的,讓人享受的。對他們來說,磁帶就是最好的介質。


4


在深圳我認識了一個朋友,叫趙三才。趙三才是個活在八十年代的人,他用八十年代的音響、錄音機聽八十年代的磁帶,甚至還保存著八十年代的摩斯。接觸之後,我覺得他很純真,一點都不做作。


趙三才影響了我,讓我第二次走進磁帶的世界。2000年,我組了一個叫「橡皮人」的搖滾樂隊,趙三才來看我演出,看完後估計覺得我是同道中人,就送我一盒侯德健的磁帶。但當時我沒有機器聽那盒磁帶,後來我有了設備,又找了一些磁帶來聽,越聽越覺得,好適合我啊。於是我也開始收集喜歡的磁帶,比如世界各地民族音樂的磁帶,還有前衛音樂和爵士樂的磁帶。


我收藏了很多沒有出過CD的絕版磁帶。除了磁帶以外這些音樂沒有別的介質,這是我收藏磁帶的目標。


有一次,我去德國一個爵士節的博覽會,拜訪了當地音樂研究所的主任。我去參觀他的館藏,看到大量磁帶、黑膠,跟他聊得很高興。我說我喜歡前衛爵士樂,他就找出一盒音樂家寄來的沒發行過的磁帶給我聽,我一聽就喜歡得不得了。第二次我去拜訪,先聽了點別的,我說,你再給我聽一下上次那盤磁帶吧。第三次,我又提出要聽,還問他能不能給我轉錄一份,他說可以。回國前,我最後一次去拜訪,跟他告別,他就直接把這盤磁帶送給我了。於是我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擁有這個磁帶的人了。


平時,朋友們去到世界各地,我就請他們幫我找我想要的某種磁帶。有朋友去了伊朗、土耳其、摩洛哥、印度,會特地到二手店給我找磁帶,我把具體類型寫清楚,有時還會拍一兩張照片讓他們照著買。

阿飛:我現在玩的是磁帶



阿飛收藏的伊朗民族音樂磁帶。


我經常碰到驚喜,因為很少有人會像我們那麼狂熱地去找,而好東西永遠屬於愛折騰的人。


我們收磁帶的時候,不去想它的價錢,喜歡,就把它當寶。不過,我收的很多磁帶和黑膠,大部分是從不懂行的人那裡淘到的。淘東西需要驚喜的感覺。我在各種二手店,從「垃圾堆」里找,性價比之高出乎你的意料。趙三才有的時候會上網競拍一些磁帶,有的發行量少,非常珍貴,得上萬一盒。還有些人是按編號來收藏磁帶的,某個廠牌出的磁帶得按編號一一收齊,那太痛苦了。我就覺得花這麼多錢反而沒有驚喜,如果價格很貴,它的價值就被遮蔽了。


趙三才是個真正的磁帶收藏家,他家裡收了上萬盒磁帶,有很多精彩稀有的,可能大家一輩子也沒見到過。這些磁帶背後有很多故事,有的封面和相關文獻是需要整理出來的。我準備幫趙三才做一本中國流行音樂磁帶的秘史。這段歷史,從裡面可以看到音樂發展的脈絡和形態,是很重要的文獻。並且,這樣的文獻留下來,也會鼓勵越來越多的人做這些類似的事情,讓我們音樂的版圖更加完備。


我們說好了,他這本書會邀請幾個行家,也包括我,夾雜私活,每人寫一篇介紹我們自己的收藏。這樣我就有機會把我那些老印度磁帶曬出來了,人家看了都要流口水的,這是給自己一個顯擺的機會。我們收藏就是為了這種虛榮,沒什麼不好,你在朋友圈顯擺,人家罵一下你還挺受用的。


但趙三才這個人拖拖拉拉,非常固執,每個細節都要糾結,簡直沒把我氣死。比如磁帶的封面,他要用電分掃描,電分是非常高清的掃描技術,做大的印刷才需要用。我勸他用普通掃描或者好的相機拍攝就很清楚了,那個磁帶圖印出來那麼小,誰分辨得出是電分還是普通掃描。我跟他說,你這樣勞民傷財,你我都會破產。他想了想說,「噢,是這樣啊……那我還是電分吧。」


5


磁帶就是一個玩兒的東西,是很小眾的一種體驗,聽磁帶的其實也就是一些狐朋狗友。但實際上,這兩年國外的很多獨立廠牌和音樂家都開始迴流磁帶。有些音樂家的專輯只出磁帶,特別酷,他們覺得他們的音樂就適合磁帶。


國內也有這個勢頭,但黑膠市場遠比磁帶更火爆。黑膠聽一張少一張,音質是最好的,也很懷舊,並且封面很大,很適合拿在手上自拍傳朋友圈,但很多人買了是不聽的。他們不知道,現在很多花百八十塊買來的黑膠很可能是mp3壓的,聽了就知道。畢竟那個年代的母盤只有一份或兩份,不可能隨意用來錄音。很多中國商人看到黑膠市場回潮,就去歐洲用mp3壓黑膠。他們中的許多人是真以為mp3壓的黑膠也可以。


回想起我從長沙到深圳時,為了輕裝上陣扔掉的一千多張磁帶,真是特別可惜。現在我就跟我的朋友們說,有什麼舊東西別扔,給我。於是,很多人常常把東西一堆一堆扔到我們書店裡。現在我店裡放了一堆舊DVD播放機、LD磁帶、錄像帶機器、磁帶機……我們就是垃圾堆里呆慣了,養成了看到誰家扔東西就會去扒拉的習慣。


對我來說,磁帶的聲音不是指標,而是一種感覺。它不算好也不算壞,模擬真實的感覺和表現的動態沒有黑膠好,清晰度又不如CD,好像是有缺陷的東西,但就是這樣不完美的貨色,代表著最普通最正常的聽覺感覺。我覺得這樣定義是比較公平的。我每天中午12點到凌晨5點都在聽音樂,有大量的東西需要過耳。很多人說,你怎麼一聽音樂就能說出門道?我說,我翻了多少噸垃圾貨才有這樣的經驗啊。

阿飛:我現在玩的是磁帶



阿飛收藏的世界音樂磁帶。


阿飛,本名塗飛,湘西土錘。舊天堂書店合伙人,獨立音樂策劃人。


深圳OCT-LOFT國際爵士音樂節策劃人,明天音樂節策劃人。深圳電台特邀音樂主持人,主持非主流音樂節目「行走的耳朵」(與劉倩搭檔2002年至今)。


題圖為阿飛的書房。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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