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記得內心有個小孩？

一個多月了，還有許多人對喬任梁的死耿耿於懷，在知乎上，留言在我的《喬任梁離去，與抑鬱症有關還是與治療有關》文章下的人很多。其中Janehoho就問我，為什麼有些人面對惡言相向，就不僅不會難過自責，還能很好的回擊呢？TA舉了個例子，說楊冪有段時間也被罵的很慘，但她卻絲毫不受打擊，還能清醒地回敬惡言的評論。

正好之前，我寫了一篇關於破壞性自戀人格障礙的文章。那一篇，我寫的是父母，這一次，說一下孩子。

1 那些自信滿滿的人

關於楊冪受到的攻擊，其實就是一些不那麼自信的人碰見了一個自信滿滿的人之後，產生的防禦性攻擊。楊冪的家庭環境及成長經歷，我大概從新聞或綜藝節目中有所了解，可以感受到她是一個自信的人，這種自信在自卑的人看來，是一種刺痛，為了掩飾並消滅這種刺痛，自卑的人就會攻擊這個自信的人，認為謙遜（自卑）才是一個人面向眾人的正確打開方式。

真正自信的人會嗤之以鼻地告訴所有人：我的打開方式你可以不喜歡，就像我也不喜歡你們給我設定的打開方式，這是基本自由。

本來事情就可以這樣結束了。楊冪的內心有一個堅定的聲音：這世上自會有人愛我這個樣子。所以，她才會這樣有勇氣，清醒的拒絕黑粉們飽含移情陷阱的攻擊。所以她的這個被攻擊的事情，就這樣可以結束了。

然而，這個世上，有真正自信的人，就有假裝自信的人。

假裝自信的人同樣會引來自卑的人的防禦性攻擊，因為自卑的人也沒空更沒能力去判斷這個人自信的真假。這種假裝自信的人很典型的就是喬任梁。

自卑的打開方式就是假裝自信。所以，攻擊楊冪的人和攻擊喬任梁的人是同一種人，攻擊喬任梁的人和喬任梁，也是一種人——自卑的人。所以說，同類何苦為難同類？不過，人類一直在幹這種事。

假裝自信的人面對攻擊會怎樣？會自責，會問自己：我的打開方式是不是如黑粉所說的，是錯的？問多了，就抑鬱了。

自卑的人內心也有一個堅定的聲音：這世上不會有人愛我這個樣子。所以，喬任梁是絕不可能不把黑粉的話當真的。

內心的這個聲音是哪來的？來自內心的小孩。內心的那個小孩，是我們小時候的自己，TA一直沒長大，保留在心中，連同小時候的所有經歷，一起深藏在靈魂里，每到觸動情感的時刻，這個小孩就會帶著童年經歷跑出來，把曾有的傷痛或者甜美鋪在新的情感裡面，讓人不得不再一次面對它們。

我們都會不知不覺的，忘記這個小孩的存在。

而這個住在內心的小孩，是流淚的，還是甜笑的，對於我們成年後的每一段遭遇，有著截然不同的影響力，唯一相同的是，這種影響力都是巨大的。

那些自信滿滿的人內心的小朋友，是陽光底下笑得燦爛的，喬任梁內心的小孩，是太陽底下瞪著眼睛，淚流不止的……

2 邊緣型人格障礙

比自戀型人格障礙更常見的，是邊緣型人格障礙。邊緣型人格障礙的表現有以下九點：

1.瘋狂地拒絕真實感受；感覺到被拋棄或拒絕。

2.人際關係緊張而不穩定；對他人的感情不斷地在極端愛護與極端憤恨間搖擺。

3.不能夠定義自己，不能描述自己的喜好、願望；自我知覺不穩定。

4.衝動、冒失，存在濫用藥物、暴飲暴食、揮霍無度、性濫交、飆車、在商店裡順手牽羊等等危害自身的行為。

5.不斷企圖自殺、威脅自殺或自我傷害。6.情緒多變，情感反應極端，在幾小時到幾天的時間裡反覆表現憤怒或焦慮。

7.持續性或經常性地感覺被掏空、內心空虛或虛假。

8.無法表達或過度表達憤怒，經常情緒激動、表現憤怒，一再與人發生肢體衝突，言辭極端尖刻或表現孤僻。

9.間歇性地猜忌、妄想或感覺不真實（麻木、脫離現實）。

同樣的，不是具有全部以上九點的，才是邊緣型人格障礙，也並非有一些特徵相同的就可以斷定，我們只能說有這些特徵，很有可能是邊緣型人格障礙。這種疾病同樣具有很深的隱藏性，很難判斷，有時甚至沒有什麼明顯的表現。

邊緣型人格障礙與自戀型人格障礙的表現有許多不同也有一些明顯的相似，但在我看來，他們都是內心深深體會過被拋棄的滋味，並深深的懼怕這種滋味的重現。只不過，自戀型的患者是一種不分辨的被拋棄，而邊緣型患者是帶有貶低和攻擊地被拋棄。

這有點複雜，我舉兩個例子。在我之前一篇《從裘千尺的悲劇看見原配的婚姻危機》文章里，提到金庸筆下的鐵掌蓮花裘千尺，她就是自戀型人格障礙的典型患者。她自幼受到的教育里，是無限制的，她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是沒有人會發表意見的，這在許多人看來是愛，其實於一個孩童而言，這也是一種拋棄，因為她無法從行為上感受到任何自我之外的思想存在，這也是一種深切的孤獨，彷彿世間只有自己，他人對自己是無感受的，吹捧或者恭敬，導致她無法明確區分自我與他人，以為自我就代表他人，他人的想法和自我是一樣的。

長大後，她就會認為，自己喜歡的，就是別人也喜歡的，沒有人會和自己的想法衝突，也不能有人和自己有衝突。所以裘千尺乖戾、跋扈，強烈地表現自我，並且不允許任何不同於自我的人存在，從她對待自己丈夫公孫止的行為上，可以明確感受到這點，她從不認為丈夫應該感受到不好，哪怕她對待丈夫十分刻薄兇狠，她甚至認為，她刻薄丈夫的時候，丈夫應該和她一同感受到快樂，並且還要強烈地表達對她的贊同和欣喜接納。

而裘千尺的女兒，絕情谷的小師妹，最令我們淚流不止的女孩公孫綠萼，卻是典型的邊緣人格障礙。她雖然沒有表現出喜怒無常或者憤怒，但她卻有深刻的拒絕真實感受的傾向，麻木、無法拒絕他人的要求，深陷恐懼。

她在一個極度自我又卑鄙的父親——公孫止——的撫養下長大，父親可以為了一個陌生的女人——李莫愁——而對她起殺心。她的生活里充滿拋棄：母親被父親推落山崖，她就失去了母親，父親自私自利，她失去享受父愛的權利，父親貪圖美色，她可能就有性命之憂……沒有人珍視她，沒有人真實地在乎她，於是她無法清楚知道自己該如何與人相處，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懇求他人不要拋棄她。

愛著楊過的人很多，而只有公孫綠萼最卑微低下，最沒有自尊。其他人沒有楊過的愛，還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哪怕是最深情的郭襄，也還能好好活著，還能關懷張君寶，還能創立峨嵋派，還能頓悟出家，還能……只有公孫綠萼，愛上楊過後，就什麼都不能了，因為於她而言，任何時候都不能被自己情感里的愛拋棄，她本就沒有自我知覺，好不容易感受到愛，卻沒辦法與愛同在，於是她用最短的時間，付出了全部，包括生命。

這本身就是一種精神上的濫用藥物，這個藥物就是對楊過的愛。她甚至連品嘗楊過不愛她的痛苦，都覺得是幸福。這是一種對痛苦的上癮一樣的麻木和依賴。所以說，令人哭斷肝腸的深愛，本來就是一種病。不得不說，金庸真是其中高手，寫個酒鬼、賭鬼都不足以表達邊緣人格的深刻悲哀，要寫，就寫了一個濫用愛的感受的，貪吃愛的味道的「情鬼」。

公孫綠萼與裘千尺是典型的一對邊緣型人格障礙和自戀型人格障礙，這兩種人在一起，邊緣人格會不斷滿足自戀人格的唯我獨尊，因為他們不懂拒絕，害怕拒絕會帶來拋棄；而自戀人格對控制和施虐的需要，會滿足邊緣人格被接管的內心渴望。所以，哪怕是為了愛，公孫綠萼也不敢反抗母親或父親，只是偷偷的幫助楊過，不停的讓步自己的人格給父母，以換來楊過的生機，在逼到絕境之時，她就選擇死，讓步自己的生命，換來楊過的生機。

於是人們恨透了裘千尺與公孫止，痛哭著追憶公孫綠萼，深深的感嘆，她是兩個自戀型人格的人狗咬狗的時候，最無辜的犧牲品。

3 反過來的情況

自戀型人格障礙與邊緣人格障礙容易成對出現。自戀型人格障礙破壞了他人的自戀，他人就變成了邊緣型人格障礙。不僅是父母破壞子女，也可能反過來，比如黃蓉和郭芙。

基本上，郭大小姐一出場，往畫面中間那麼一戳，就是一排大寫的字：破壞性自戀人格障礙。如果不懂破壞性自戀的人是什麼樣，那麼看一看郭芙就行了。

是誰破壞了自己的自戀成全了郭芙的病呢？是黃蓉。書中描述，郭芙是黃蓉長女，出生之後，黃蓉對她縱容寵愛，恨不得把她捧上天。這是為何？是為了把當初的自己捧上天。

黃蓉雖然樂觀向上古靈精怪，又是江湖的富二代與星二代，但她的內心也住著一個淚流滿面的孩子。她的童年見證了兩件事：1.父親對母親的深愛，深到無以復加；2.父親對背叛的嚴苛和遷怒，而這恐怖的怒氣也是為了母親的心血——《九陰真經》。所以，第二件事和第一件事是同一件事。

黃蓉很孤獨，沒有玩伴，沒有母愛，父愛里又有太深的母親的陰影，尤其是她生下來母親就死了，她還要越長大越像她母親。整個桃花島是沒有什麼聲音的，除了海浪聲，父親的簫聲，她基本上只能自言自語。黃蓉感覺自己被拋棄了。尤其在黃藥師要將她嫁給歐陽克的時候，她感覺父親很想快點解脫她帶來的責任，然後隨母親而去。所以，她會逃出桃花島，所以她會對木訥的郭靖傾心，因為只有一個永遠聰明不過自己的男人，才不會像自己父親那樣飄忽不定，拋棄自己。她其實最喜歡聽郭靖問她為什麼，這就像是深深關注和需要，在我們嫌棄郭靖愚笨的時候，黃蓉感受到了可以抓牢的愛。

為了彌補這段童年的失落，黃蓉給了郭芙太多關注，以至於郭芙認為每個人都該如此。以至於郭芙嫁給耶律齊多年之後，才驚覺，自己喜歡的，竟是那個被自己砍掉手臂的楊過。她砍他手，包括戲弄他、打罵他，都只是為了要教他怕她，然後跪著對她說：你喜歡我就是對我的賞賜。就像大小武所做的那樣。
4 內心的那個小孩

哭的小孩有一天會擦乾眼淚，揮別過去；然而笑的小孩永遠學不會接受哭泣。

付出這件事，內心會笑的小孩是不懂的，因為自小，就是得到；一個習慣得到的人要學會付出，難如登天；

一個習慣付出的孩子要學會得到，雖不易，卻不難。

關於這件事，應該會有很多人在很長時間裡，去羨慕那些自信滿滿的人，我也曾是其中一個。但現在，我真的，慶幸自己是一個不自信的人，慶幸自己內心住著一個悲傷的孩子，因為我看見了太多，自幼獲得關愛的人，在成年後的人生的際遇里，一遍一遍遭遇拋棄而卻永遠不知道原因。比如之前我寫過的《「為什麼我總遇到這樣的女人」》，裡面的男主人公就是一個自幼獲得關愛的孩子，他永遠不會認為自己是不夠好的，哪怕他真的不夠好。於是他只能一次一次在愛情里失敗。

關愛這個事，不知道是上天的眷顧，還是甜蜜的詛咒。

至此，我們真的不必為喬任梁的自我苛責再太過激憤，因為那些自信滿滿的人，就如郭芙一樣，人生最後，大段大段的悲哀和說不清的挫折會始終纏繞他們，難得安寧。

看見郭芙的結局，我開始微笑的接受綠萼的死去。那是令人銘刻於心的偉大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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