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和：論基督徒的困境，或者人類的困境

［提要：提香的這幅作品，值得反覆推敲，人性的多面性，天使與魔鬼，動物本能與人類理性，像一堆亂碼一樣，堆積在我們的心靈之中，需要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梳理。］

1、開始是一個基準命題，是生命和知識的基礎

開始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時間觀念和生命觀念。一切事物都有一個開始的觀念秩序。有開始，就有結束。正是開始和結束的明確的存在，構成了世界與事物的絕對的確定性。正是這種絕對意義上的確定性和絕對意義上的可預測性，構成了人類理性的驅動力和湧現秩序，構成了人類思考與科學研究的明確的坐標系和分析基準。

數學家必須無條件相信1+1=2，物理學家必須無條件相信第一推動力，經濟學家必須無條件相信看不見的手，倫理學家必須無條件相信無偏差的公正的旁觀者。

這些重要的關於知識的基準命題，都是人類的理性無法證明的，聰明的人，選擇簡單相信。

人類最傑出的思想家都相信，一定存在一個明確的上帝，一個由上帝開啟的開始、過程和終點，否則人類立即陷入一種無邊的虛無與絕望之中。人類如果面對一種絕對的不確定性，則人類的思考變得毫無頭緒，毫無意義。

上帝是一種完全的觀念，一個完全的靈。上帝是一個絕對的存在，摩西問上帝，你是誰，我怎麼向以色列人解釋，上帝是誰？上帝的回答是，「I am who I am」,聖經中文和合本翻譯為自有永有。數學家萊布尼茨說，開始就是1，1就是上帝。

如果理解了這句話，我們就可以辨析，中國智慧的「無中生有」，是一種錯誤的表達。上帝是永恆的有，而不是永恆的無。我們永恆存在，是因為上帝永恆存在。這裡的永恆，不單單指日用的飲食，而是指上帝的話語；不單單指未來，永恆同時包含了未來，現在和過去。永恆總是以現在的形態呈現出來。

聖經總是在強調一句話，以馬內利，意思是上帝與我們同在。這是典型的基於對時間的理解所形成的生命概念。隱含著太多的知識和智慧。

如果你在生命和存在的層面，絕對相信上帝存在，那麼你就會在數學的層面絕對相信1的存在，在物理學的層面絕對相信第一推動力的存在，在經濟學的層面絕對相信看不見的手的存在，在政治學的層面絕對相信「人生而自由、生而平等」的超驗觀念的存在。

反之，如果你不相信上帝的絕對存在，那麼數學和物理學的公理，經濟學的一般秩序，人生而自由的絕對條件就可以被懷疑，被商榷，可以被剝奪。一旦這些知識體系的基準命題喪失，則整個的知識體系就會訇然垮塌。一旦人生而自由的絕對條件喪失，則整個人類，整個國家就會迅速變成奴役之路。

2、學會理解創造的意義

所以，當我們理解了人類知識興起的進路，我們就要學會理解兩個重要的基本概念。

第一是創造的意義。

create，創造，是一個絕對意義的詞語，意思是指，惟有上帝才有權柄、有能力創造一切，而作為被上帝創造出來的人，自始至終都不具有創造的權柄和能力。

換成知識的語境，則我們可以這樣說，再偉大的數學家也創造不出1，再偉大的物理學家也創造不出第一推動力，再偉大的經濟學家也創造不出看不見的手，再偉大的倫理學家也創造不出無偏差的公正的旁觀者，再偉大的政治學家也創造不出人人平等的世界秩序。

因此，一個聰明的人，要學會把最初的命題和最終的命題都交給上帝。打個比方，基督徒有餐前謝飯禱告的習慣，這個古老的儀式所涵蓋的意義很多，比如人活著不能單單靠食物，因為人是一個精神的載體，人必須要靠精神，靠上帝的話語，才能致力於永恆的生命建設。但餐前禱告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任何人能夠吃進去、能夠為人的生命帶來營養、並且能促使人的身體生長的食物，都是來自於上帝創造，人造不出任何一種終極意義的食物。人只能抄襲、複製和模仿上帝的食物。

到目前為止，人所造的一切食物，都是沒有生命的，因而註定是短期的，速朽的。

第二是天和地的意義。

這是一個宏大的秩序描述，有天堂，有大地。對於一個人而言，你必須從開始就要學會思考兩件事物，這就是天和地，天堂和大地。必須從一開始就學會一方面仰望星空，一方面努力耕耘。

康德就是這樣工作的，他的名言：「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越是持久，它們在我的心靈中所喚起的驚奇與智慧，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如何深度理解這樣的表述，是每個人的生命功課。為什麼是兩種東西，而不是一種或者是三種，甚至更多，在我看來，康德顯然受到了《創世記》第一句話的啟示，作為一個生活在傳統敬虔派家庭的人，康德一直深受他的母親的信仰影響，以至於對上帝的信仰，構成了康德的一種生命習慣和思維習慣。

需要強調的是，天和地，是一個整全秩序，也就是說，單向度思考天堂，或者單向度思考地，都是碎片的，局部的，短視的，不完整的。人類的理性必須訓練自己的整全思維方式，而不是為了效用或者為了迎合理性的局部和局部的理性，輕率地把天堂和大地分別開來。如果這樣做了，人類將從一開始就掉進短視和膚淺的深淵。

3、人類的困境揮之不去

概率論的發現者帕斯卡爾把人分成兩種形態，相信上帝的人和不相信上帝的人。立足於這種人性的分類，我們可以展開對兩種人的人性秩序的懷疑與批評。

理所當然，不信上帝的人們，他們只關心他們活著的時候的生存命題，對於死亡之後的世界，他們則毫無興趣。表現在現實的解決方案命題上，他們會放大人類理性的自負，按照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的原則展開人類的生活，人類由此成為典範意義上的悲慘世界。

按照我們對於不信仰上帝的物質主義人群的批評思維的進路，是不是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那些信仰上帝的人群會有效規避物質主義、消費主義和短期主義的陷阱呢？我的答案令人失望，因為我會堅定地回答，不會！因為我堅信，只要是一個具體的人活在這個具體的世界裡，他就永遠擺脫不了短期主義的生命陷阱。

兩者的區別在於：無神論者的方法是過把癮就死，死後哪管洪水滔天；有神論者則勇敢行動，試圖按照上帝的話語，去努力建設地上天國，通過人的行為來建構起偉大的、並且是人類可以親眼所見的地上極樂世界。

對於我這樣的有神論信仰者而言，無神論所關注的時間太短，場域太窄，他們對時間和空間的想像力極其狹隘，所表現出來的思想體系和行為體系由此變得極其膚淺。這意味著我對他們的批評與辨析毫無興趣，然而我對於有神論者的批評確實興趣盎然。我是一個基督徒，因此我樂於批評基督徒的思想和基督徒的行為，這既是一種信心對稱之下的批評和交流，也是所謂的棋逢對手。因為我堅信，只有在信息比較對稱的前提條件下，人們相互的懷疑和批評，才能把我們的問題意識和思想體系朝前推進一厘米。

是的，我想說的是，基督徒對上帝秩序神聖化的信心與想像，肯定是正確的，因為對於人而言，這樣做預示著生命改進的無窮可能性。但緣於人性有限的想像力，緣於我們揮之不去的二元判斷習慣，我們卻不由自主地進入到了對現代性和世俗化的簡單的否定式批評之中。

這是另外一種人性的短視與有限性。必須承認，現代性和世俗化也在上帝的秩序範圍之內，從邏輯上看，簡單否定現代性的價值，簡單否定世俗化的價值，其實就是簡單否定了人的罪存在的意義。

人性的罪惡之所以存在，肯定有著它自身的意義，這樣的表述估計會讓很多基督徒跳起來反對。但我還是選擇義無反顧地說出。因為在這裡，我意識到了一個悖論：一方面我們相信上帝是全能的，另一方面我們卻發現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存在著太多讓人無法接受的罪惡。這種局面會讓人追問，要麼上帝不是全能的，要麼是我們對人性之罪的理解、對苦難的理解，太片面太無知了。

我是一個簡單相信的基督徒，我的個人選擇是，我絕對相信上帝是全能的，我絕對相信上帝的話語無誤。立足於這個簡單的生命基準和觀念信心，所以我的問題就來到我自己的身上，我必須學會懷疑我自己，一定是我自己對人性之罪的理解方式發生了巨大的錯誤。

由此，我找到一個巨大的智慧和巨大的方法：只要是人，我就要懷疑，就要批評。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例外的，無論他相信上帝，還是不相信上帝，只要他是人，我就會懷疑，就會批評。

由此，我的分析邏輯是這樣的：對於那些相信上帝存在的人們而言，因為意識到了人性的罪，所以幻想人性無罪，幻想世界無罪，這是他們主要的觀念方式和行為方式。然而這是另一種錯誤，是一種或許更需要被人類警惕的地上天國的思維方式。它的危險性在於，它看上去非常正確，然而卻誤讀了上帝整全的精神。

比如猶太人，他們熟讀摩西五經，他們曾經或者正在嘗試一種完全公平的平均主義的人類行為，他們所建立的「基布茲」現象，是混合了共產主義和錫安主義的思想所建立的烏托邦社區。

而另一個著名的猶太人馬克思，窮盡一生構想的共產主義藍圖，屬於簡單否定人性之罪後的一種地上天國思維。熟悉《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的人們應該記得，馬克思主義的邏輯前提是，他假想了這個世界不存在稀缺性，任何物品都能夠極大的豐富和極大的滿足，這種表述被經濟學家米塞斯嘲笑為「幻想所有海水一夜之間變成了檸檬汁」。同時馬克思還假想了每個人都是一個完整的、自恰的、無缺陷的道德自由載體，所謂按需分配，這裡的需求，是指每個人能夠完全控制自己內心的貪婪，做到合理的、有限的需求和消費。

這真是一個巨大的玩笑。然後直到今天，依然還有人相信馬克思的那些絕對無知的思想。哦，上帝，原諒這些人吧，「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

4、我的希望在哪裡

這真是一個悲慘世界。

無神論的人們逍遙、縱慾、鼠目寸光，無惡不作；有神論的人們則集體掉進烏托邦的陷阱之中，用美好的目標和美好的理想鋪就一條奴役之路。

我們被上帝創造，生而為人，然而我們的希望到底在哪裡？

希望在耶穌基督這裡。如果說《聖經舊約》是上帝的秩序之書，那麼《聖經新約》就是上帝為人類的絕對困境所給出的惟一的解決方案。

耶穌基督的解決方案非常簡單：他為人類之罪，為人類的困境，被人類釘死在十字架上，然後為了人類的生命，他復活了，直到永遠。

可是，對於人類的理性而言，我是說，對於那些相信耶穌基督的基督徒而言，耶穌基督徒也是一個偉大的悖論，很多時候我們同樣理解不了。

我知道，我自己絕對相信耶穌復活。這是我惟一的希望。惟一的。

然而我願意像耶穌一樣出生在馬槽里嗎？（多少次我都埋怨上帝為什麼不把我降生在某個書香門第。）

我願意像耶穌一樣，在這個世界上連枕頭的地方都沒有嗎？（多少次我幻想有一套海邊別墅，雖然此時此刻我已經擁有一套150平米的大房子。）

我願意像耶穌一樣，被帶鐵釘的鞭子抽打以至於渾身是血嗎？（昨天搬家的時候我的腿上被划出了一個小傷口，為此我齜牙咧嘴，痛苦了大半天，還對著我的家人表演我的痛苦。）

我願意像耶穌一樣，背著十字架走一條痛徹肉體和心扉的苦路嗎？（婚姻是鋪了紅地毯的，我的房子的地板是實木的，有一陣我還特意購買了一張巨大的羊毛地毯，地毯上綉著幸福的圖騰。）

我願意像耶穌一樣，與一名盜賊和一名殺人犯同時走上刑場嗎？（事實上我在計程車上都無法忍受司機因為不經常洗澡，不噴洒香水所散發出來的氣味，為此我還專門寫道，他們身上的氣息，是混合了汗水，大小便、污垢和疲勞的綜合氣息，是一些肉正在腐爛的氣息，這種氣息讓我作嘔。）

當我這樣毫不客氣地描述我自己，我似乎意識到，我應該怎麼去思考、怎麼去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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