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全球化是民主的敵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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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昊

民主選舉未能阻止川普這樣自帶種族歧視言論的人上台，既是民主政治的烏龍，也是經濟全球化的一次重大挫敗。在川普的競選言論中，最能激起支持者熱情的部分幾乎都與反全球化有關，包括：反自由貿易（拒絕TPP）、反移民（築牆和禁止穆斯林入境）、美國優先，等等。

川普在美國總統大選中勝出

自上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以來，全球經濟一體化促進了世界性的普遍增長，越來越多的人和國家邁入富裕者的行列。但這個過程並非是一個凱歌行進和全民獲益的過程。事實上，全球化在促進經濟增長的同時所帶來的政治和社會層面的負面影響，一直遭受到廣泛的抗議。特別是經濟全球化對於政治民主化並未如許多人最初想像的那樣有著全然正面的影響。

確實，隨著經濟層面的交融互通，民主價值觀、公民社會、信息自由等全球化的政治產品也越發普及起來。特別是互聯網讓人們對全球民主的期待一下子被放大了，甚至開始討論世界大同、地球村和全球公民社會的話題。

全球公民社會年鑒圖片

但問題是，當人們對全球民主、全球公民社會的期待在網路世界中被刺激起來之後，現實世界中的民主卻已經被全球化這個刺激者大大削弱了。經濟全球化對於全球民主的威脅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技術層面的排斥，結構層面的破壞，和政治層面的缺位。

從技術層面來看，企業戰略和經濟決策強調自身的專業性，從而排斥民眾的參與。新自由主義更將全球化描述為複雜的經濟現象而訴諸於專業主義。而所謂的專業精英則與政治精英和經濟精英合流，形成了一個事實上跨國公司壟斷經濟過程的局面，這些經濟精英會決定成千上萬人的命運，卻把這些人排除在決策的參與者範圍之外，引發不滿是必然的。

從結構層面來看，經濟全球化加快了經濟發展不假，但同時帶來了國家與國家之間、人群與人群之間更嚴重的經濟分化。目前世界上最富有的6個人的財富就相當於全球經濟排名後30位的國家的GDP的總和，就足以說明問題。全球化形成了強有力的精英既得利益集團，以及這個精英集團與全球化的受損者在國內社會中的高度分化。

從政治層面來看，經濟全球化無非是國內市場經濟原則在國際範圍內的簡單應用。但國內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有個重要的前提，就是國內政治（包括政府、公民社會、媒體、大眾等）對於經濟過程的規範和監督，以防止其產生壟斷和其他不公平現象。但由於國際社會處於無政府狀態，全球市場經濟缺乏來自全球政治層面的調控，許多問題得不到解決。

在歷經全球化加速的20多年之後，經濟全球化的諸多負面後果，成為激發民粹主義的主要動力來源：人總是要求主宰自己的命運，這是人的基本尊嚴所在，但全球化的決策圈卻將普通民眾排除在外；人總是要求最基本的公平公正，但全球化的利益集團卻壟斷了全球化紅利，而草根民眾卻面臨著收入、就業、家庭等諸多問題；更重要的是，當人們想要改變現狀的時候，他們卻發現現有的體制並不支持他們的訴求，近年來的反全球化運動並未阻止中國加入WTO，也未影響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達成，更無力限制TPP的出現。

全球貧富差距持續擴大，經濟紅利主要落入頂級富豪手中，圖片來源：樂施會報告

於是人們轉而訴諸社會運動和民粹主義，試圖從根本上改造體制。實際上，川普在世界範圍內並不孤立。在歐洲、拉美、亞洲，新的民粹主義浪潮正在形成。法國的民族陣線、義大利的北方聯盟、奧地利的自由黨、德國的新納粹、荷蘭的富圖恩名單黨、英國的脫歐運動，還有這次美國代表右翼保守主義的川普上台。這些政治力量不遺餘力地激發草根民眾的政治行動，以徹底改造國家的民主、移民、經濟等方面的政策和法律。

對於民眾來說，他們依然會在民主體制內行事。但如果民主也不能滿足他們的訴求，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民主。人們選舉川普這樣一個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的領導人上台，已經表明了在經濟全球化中受損人群的明確態度：撤回對經濟全球化的支持，拒絕包括全球公民社會在內的絕大多數的全球化產品，回到民族國家，回到白人優先。

川普提出「美國優先」的綱領，圖片來源：abcNews

在過去兩百多年的時間裡，美國的政治就一直在左右兩翼來回擺動：需要刺激經濟發展時就會選擇右翼政黨，需要社會公正時就會選擇左翼政黨。當人們對全球化的後果開始疑懼時，就會選擇孤立主義、種族主義、民族主義的領導人，退回到全球化之前的民族國家時代而進行自保。所以，這次的選舉只不過是政治的鐘擺向右擺動了而已。

不過，面對全球化及其帶來的諸多問題，美國民眾的選擇並非只有右翼保守主義這一家。從佔領華爾街到桑德斯的社會主義運動，人們看到了政治的鐘擺向左擺回的另一種選擇，即通過重建公民社會和基層民主，在國家層面爭取更多的經濟平權。

佔領華爾街，反對金融體系的不公、社會財富掌握於少數人手中、貧富差距大而失業率高等等問題

川普勝選後一個星期，桑德斯發表演說，認為川普發現了美國的問題，但沒有可能用仇視少數族裔的方式來解決由大壟斷集團所造成的問題。所以他指出了民主黨的新生之路：

「民主黨必須擺脫自己與企業權勢集團的聯繫，再次成為以勞動人民、老年人和窮人為基礎的政黨。」

桑德斯

而這個在之前已被證明是具有深厚基礎和強力支持的選擇，在民主黨成為在野黨之後，反而有可能發展為新的社會運動。對於解決當下問題來說，這一運動可能更加靠譜。畢竟，人們真正要的是更加公平的全球化，而不是取消全球化本身。

本文作者唐昊系政治學教授，美國富布萊特學者，長期關注利益集團政治、公民社會、公益等領域

文本原標題：全球化如何造就了全球公民社會，又如何威脅了國內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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