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變幻大王旗——劉秀的狼狽歲月

昆陽大戰的結果是更始集團大勝，又攻下宛城，據有南陽、潁川，向天下證明他們能夠同中央分庭抗禮，而王莽的百萬政府軍一朝瓦解，實力大減，再無法彈壓各地積蓄已久的怒火，許多地方爭相殺死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等待更始詔命，九月，三輔豪傑攻殺王莽，代表新一輪權力的再分配正式開始。

十月更始北都洛陽，分遣使者徇郡國，許諾先降者復爵位。劉秀被拜為大司馬，承製封拜二千石以下，實際是作為更始帝的代表整合河北郡縣勢力，重新確立權力秩序。他從洛陽出發，經懷縣一路北上，進入冀州魏郡，跟隨他的是征戰南陽、潁川時的舊部，還有少量軍隊作為護衛，這就意味著他還無法打贏任何一場戰爭，成敗主要繫於當地勢力是否對他開出的價碼感到滿意。

剛開始很順利，每到一個地方，劉秀都要會見官員，考察他們政績好壞加以罷免或升遷，並立即平反冤案，遣返囚徒，廢除王莽制定的各種苛刻政令，恢復漢朝官名，這些舉措似乎很受當地官員、百姓的支持，爭著向他獻上牛肉和美酒。然而這只是一種假象，這些人今天可以歡迎劉秀，明天也可以歡迎另外一股勢力。12月，當劉秀沿趙國、常山國、真定國一路向北之時，在趙國邯鄲的故趙繆王子林聯合當地大豪李育、張參等立王郎為天子，王郎原是給人看相算命的，這時自稱是漢成帝子劉子輿，分遣將帥說降冀州各地郡縣，比起宗室遠親的更始帝劉玄，成帝子在血緣上更為正統，當地人都信了，於是一夜之間，劉秀就被孤立了，現在誰如果抓到他就可以獲得十萬戶的獎賞，繼續留在冀州實在太危險了。

更始二年（24）正月，劉秀離開冀州趕往幽州，更始的使者早些時候來過這裡，也許能獲得支持。二月，劉秀到達薊縣，遣王霸到市集募兵，結果讓人沮喪，不僅沒募到兵，還被當地人嘲笑譏諷，看起來遠離更始勢力範圍的幽州人是不會為劉秀效命了，繼續往北就是邊塞，一旦募兵失敗則無路可逃，此時劉玄已經遷都長安，鎮撫關東的是朱鮪與劉賜，只要能快速穿越冀州，就可以安全返回南方，「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劉秀的官屬絕大部分是南方人，他們這樣說道。

只有耿弇堅持繼續北上。耿弇是上谷太守耿況之子，先前奉父命往長安貢獻，由於半路上一部分從吏逃跑投奔王郎，便趕到盧奴拜謁劉秀，他認為只要說服身為南陽宛人的漁陽太守彭寵，兩郡兵強馬壯，足以平定邯鄲，「子輿弊賊，卒為降虜耳」。劉秀於是指著時年二十二歲，後來的建威大將軍好畤侯耿弇說道，「是我北道主人也。」

意外突然發生，世代居薊縣的故廣陽王子劉接決定投靠王郎，外間紛紛傳言邯鄲使者已到薊縣，城中相掠，亂成一團，劉秀官屬各分散，找不見耿弇行蹤，倉皇間到城南，大門已經關閉，力攻才得出，他們星夜賓士，不敢進入城邑，餓了就在路旁吃飯。糧食很快就吃完了，此時一行人已到饒陽地界，時值隆冬，天寒地凍，劉秀決定行險一搏，自稱邯鄲使者到饒陽城內專為過往官員提供糧草的傳舍暫時落腳。

實在是餓得慌了，食物剛剛端上來，一些隨從就紛紛搶著吃掉，引起了傳吏的疑心，他跑到外頭打了十餘通鼓，進來騙他們說，邯鄲將軍到了。官屬全部失色，以為在劫難逃，劉秀本打算立即駕車逃跑，又似乎覺得事已至此，逃跑已經沒有意義，緩緩落座，「請邯鄲將軍入」。在他們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劉秀會想到他死去不久的大哥嗎？劉縯死後，劉秀從不敢在人前顯露悲戚，一個人獨處，不飲酒不吃肉，枕席上常有涕泣的痕迹，看起來他很快就要與大哥相見了。

然而等了很久，也不見所謂邯鄲將軍的身影，劉秀方醒悟過來，連忙駕車南奔。夜晚過去，白晝又來，王郎派來的追兵也許就在身後，眼前霜雪紛飛，前路迢遙。轉眼到了滹沱河附近，候吏回報說河水混著冰塊奔流，方圓幾里找不到一艘船，恐怕無法過河。劉秀令王霸再探，王霸擔心人心渙散，還報說，河水已經結冰，可以渡河！等到劉秀一行到達河畔，滹沱河竟真的已經結滿堅冰。為了防滑，他們用布袋裝上沙子灑在冰面上，沒等過去幾輛車，冰面竟又陷落了。

穿過滹沱河，再往前就將進入冀州境內，當在幽州饒陽之時，傳吏曾大聲喊守門者關上城門，被門長拒絕了，「天下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呢，為什麼不讓有德行的人走呢？」現在還會有這樣的好運氣嗎？根據地在趙國、魏郡的王郎此時已經說降了多少郡縣？是選擇往巨鹿郡下行，穿過廣平郡、魏郡到達洛陽，還是選擇穿過信都郡、清河郡先到兗州呢？

他們並沒有選擇的餘地，無論哪個方向似乎都危機重重，如果不冒險進入城邑，勢必凍僵餓死在路上，而一旦選擇入城，就有可能隨時被捕。當他們到達下博城西，也到了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恍惚間，道旁出現了一個白衣老人，指向南方朝他們說道，「努力吧，信都縣還在以長安（更始帝）的名義堅守，離這裡有八十里。」

信都太守任光，南陽宛人，參與過昆陽大戰。當有下屬持王郎檄要求投降時，任光將他當眾斬首，召集了四千精兵孤守信都。自去年十二月為王郎驅趕，劉秀北走蘄縣，又南下信都，缺兵少糧，狼狽奔逃，現在他們終於有了一個落腳點。

附劉秀奔逃路線簡圖（取自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東漢冀州刺史部。據《後漢書·光武帝紀》繪成，《資治通鑒》路線較複雜，乃綜合《後漢書》光武帝紀、王霸傳、馮異傳而成，但三傳地理上有矛盾之處，今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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