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被蔑稱為猩猩的人，在歐洲流浪了幾千年

（吉普賽人的大篷車）

文 | 金何

一輛木製的篷車旁，篝火正熊熊燃燒著，點點火星子噼啪作響。人們圍坐於旁，吃飯喝酒，還有歌舞，宛如野炊。

但這並非野炊，其實是傳統吉普賽生活的一個縮影。

007系列電影里，邦德為了躲避追殺，就曾和線人在吉普賽的營地里躲避了一晚上。電影里把吉普賽人的好客和喜歌舞集中展示了出來。而手抓吃飯，這個看似不經意顯露出的生活習慣，也正好告訴了人們他們來自何方。

時代雖然不同了，木製篷車也變成了簡易房車，但恰恰襯托的是他們傳統生活的不變。流浪是吉普賽人的靈魂，也正因為流浪，成就了這個民族，也讓這個民族在歐洲的舞台上，佔據了一個邊角。他們被稱為歐洲的「游居者」（Travellers）。

（吉普賽人能歌善舞）

流浪是他們的靈魂

這不僅讓人想起世界上另一種流浪漢，游牧者。游居和游牧，雖然都是游，但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游牧民族在很長一段時間，有自己獨立的生存地域，他們策馬賓士在草原，與草地牛羊為伍，游是生存策略，牧才是生存本質。而吉普賽人呢，他們就生活在農耕民族的周圍，但他們卻絕不從事耕種。今天可能在城市的一個郊外落腳，第二日可能便不見其蹤影了。對於吉普賽人而言，流浪是靈魂，游才是本質，其生存的策略，都是在「游」之中。

正因為以游為生，四海漂泊，才使得最初人們對這一遠離主流社會的族群不很熟悉。光是對他們的稱呼，就有無數種：法國人稱他們為波西米亞人，西班牙人稱他們為弗拉明戈人，俄羅斯人叫他們茨岡人，希臘人叫他們阿金加諾人，伊朗人叫他們羅里人。

蒸汽機發明之前，人類的活動半徑很小，於是族群和熟人社會應運而生。人類不同的族群，依照各自相同的習俗，生活在不同的地域里。然而突然有一天來了一群男女，他們好像沒有什麼正經的職業，也不打算長期定居，他們不勞動，卻整夜的喧嘩歌唱。每當他們的大篷車離開了，地上到處是散亂的生活垃圾，甚至附近定居者的財物，也有丟失的情況。

他們以游者的身份，一路播撒著「惡」的種子，在歐洲大陸四散開花，甚至他們跨海漂洋，一直游到了海峽對岸的英倫。於是，十六世紀的英國為此還專門出台一部法案，英國政府可以「使用任何必要的暴力手段」驅逐英格蘭的吉普賽人。

人們之所以厭惡這群游居者，恐怕更多的是出於對食品匱乏的恐懼。農耕文明時代，人們的種植是靠天吃飯，糧食在大多數時候並不能實現自足。這種局面下，任何一個國家都會鼓勵耕作，而鄙視那些不視農桑的人。

如此看來的話，流浪的吉普賽人沒有進入中國，是因為咱們自商鞅變法以來，就一直把種地當成頭等大事了。

然而當不視農桑的人當了皇帝後，還是給了吉普賽人進來的機會。元朝是一個游牧者起家的政權，加上他們四處征伐，國家建立起來後，兼容並包的意識反倒很濃厚。元朝大德年間，他們從波斯移居到我國，這些在當時進入中國的吉普賽人，被稱為「啰哩人」。「啰哩」也寫作「羅里」、「剌里」、「盧里」、「柳里」等。

名字叫什麼其實無所謂，重要的是不管遷居何處，吉普賽人或者說啰哩人的生活方式一直不變。

波斯詩人菲爾道西（約935—1020或1025年）曾這樣描寫「啰哩人」的生活：

今日啰哩人，仍如先王諭。

足下無寸土，浪跡天涯里。

流浪複流浪，犬狼為伴侶。

盜竊與搶劫，聊以維生計。

幾千年來，亞歐大陸上的定居者，不能容忍這群附骨之蛆。定居者生存的意義，是以創造價值的多少來衡量的，而吉普賽人則完完全全是在消耗，所以無論他們走到哪裡，都不受歡迎。久而久之，吉普賽人這個稱呼，就如同國內的「河南人」一樣，從一個單純中性的人稱辭彙，變成了帶有強烈歧視意味的詞語。也因此，為了避免種族歧視，稱呼吉普賽人為羅姆人，已經成為當今歐洲的政治正確，就像美國的白人不能叫黑人黑鬼。

作家路遙曾在《平凡的世界》一書里，把河南人比喻為吉普賽人。路遙寫作的年代，還不存在對河南人的歧視，所以路遙的比喻，表達的是河南人適應陌生環境的能力很強，這有點類似於羅姆人的隨遇而安的精神。然後不巧的是，如今的河南人在網路世界名聲很臭，路遙當初的比喻，逐漸異化成河南人像吉普賽人那樣，偷盜搶劫樣樣俱全。這讓人始料未及，也讓人哭笑不得。

時代變了，農業至上的時代已經過去，少量的農業工作者養活著大量各行各業的人。在「閑人當道」的時代，按說羅姆人的游居生存方式不會再受詬病，但現實世界對這個群體的歧視，卻是有增無減。

在保加利亞和匈牙利，民間反羅姆人的情緒高漲。匈牙利民族主義政黨「更好的匈牙利運動」（Jobbik，也稱尤比克）在去年的議會選舉中贏得了21%的選票，而該黨的領袖就曾是一個對羅姆人實施恐嚇的黑衣暴徒組織的創始人。該組織於2009年被禁。除此之外，匈牙利的其他黨派也在向反羅姆人的選民獻殷勤。

匈牙利總理維克托（Viktor Orban）的政府曾把2013年的最佳記者獎授予了一位播音員，而此人曾因把羅姆人稱作「猩猩」而遭到媒體監管機構的處罰——為這樣一個人頒獎，無異於對這種歧視言行的默許。

主流社會的歧視，更加劇了羅姆人的邊緣化。在羅馬尼亞、匈牙利、保加利亞、塞爾維亞、斯洛伐克和馬其頓這六個中東歐國家中，羅姆人在人口中所佔的比例約在7-10%之間。這些人中，只有15%的人接受過中等教育。

不少貧困的羅姆人固守傳統，男孩早早輟學養家，女孩很小便嫁人了。如此一來，主流社會更加會用異樣的眼神審視他們，而羅姆人在外界的另類關注下，會更加的警惕和離群索居。這無疑陷入了一種死循環。

在歐洲，西歐北歐人看不起東歐人；英國人看不起法國人；法國人看不起義大利人；全歐洲看不起吉普賽人。人類的鄙視鏈上，總要有一個處於末端，吉普賽人就充當了這個角色。人類天生會鄙視，這是生存的方式，也是生存的手段，恰如羅姆人的流浪。

昆汀的電影《低俗小說》里，影片開頭的一段音樂就源於吉普賽人圍著篝火，彈奏歌舞的配樂。音樂跨越種族和人的心靈，不分任何界限。現實世界的鄙視鏈，終於在這裡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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