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真人秀的商人不是好總統：特朗普和他的《學徒》

11月11日，英國《泰晤士報》在頭版刊登了奧巴馬與特朗普略顯尷尬的握手照片，報紙編輯為這場會面配了一個碩大的標題——《會見「學徒」》。

這個形容出自由特朗普擔任執行製片人和主持人的商業真人秀節目《學徒》，香港無線電視明珠台（TVB）引進播出時則更戲劇性地譯作《飛黃騰達》。在那個節目里，特朗普扮演老闆的角色面試16位應徵者，而每當有人被淘汰，他都要在會議室向對方說出標誌性的那句台詞——「你被解僱了！」這句話一度成為全美街頭巷尾的流行語。

「這是一個很好的點子，放手一搏吧！」

從1960年民主黨候選人肯尼迪和共和黨候選人尼克松第一次通過直播進行辯論開始，電視就在美國大選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候選人和他的家人以及幕僚們必須學會通過鏡頭簡潔明了地向公眾傳達自己的政治主張，塑造或溫文爾雅或睿智進取的形象。

儘管和1993年就作為第一夫人入主白宮的希拉里相比，特朗普的政治生涯開始得實在太晚，但對於美國公眾來說，他卻並不是一個只存在於商業版的陌生人。

2002年，真人秀風潮席捲美國，最受歡迎的是以《老大哥》《生存者》為代表的存活類競技節目，不管比賽地點是在一棟別墅還是一座孤島，看點都是展現人性的爭鬥從而滿足觀眾的窺私慾。

就在這一年，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老闆萊斯·穆恩維斯親自向特朗普徵詢可否在位於他名下的紐約市中央公園的溜冰場拍攝真人秀節目《倖存者》的最後一集，特朗普爽快答應。這是他第一次和真人秀髮生交集。

錄製當天，當特朗普到達拍攝現場，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被裝飾一新的熱帶雨林，這場面多少讓他有些震撼。

一個年輕人走上前和他打招呼，向他闡述了一個全新的節目構想——這次，故事不再發生在人造森林，而是真實上演叢林生存法則的紐約商界。

向特朗普毛遂自薦的人叫馬克·伯內特，手裡同時運作著包括《倖存者》在內的6個真人秀項目。在此之前，特朗普曾經接到過很多真人秀邀約，都被他拒絕了。「我覺得那些創意無趣而且有些傻兮兮的，如果一天到晚有攝像機跟著我，拍我刷牙、梳頭、開會、在辦公桌上吃午餐，這對我而言真是一種不必要的庸擾。」但這次，他卻欣然同意。

節目很快進入製作階段，播出平台選在了承播特朗普運營的 「環球小姐」「美國小姐」等選美活動的美國廣播公司（NBC）。馬克·伯內特告訴他每周只需要花費3小時拍攝，如此少的投入就能完成一部在黃金時間播出的真人秀節目，這對商人特朗普來說實在太划算了。但真正開拍後，他卻發現事實是每周都要花上30個小時，要知道特朗普日常的工作時間是每天12個小時，這額外的負擔一度讓他筋疲力盡。

更糟糕的是，沒有一個人真的看好《學徒》。特朗普所有的顧問都覺得這樣做有很大風險，他們擔心貿然在電視上露臉最後會兵敗滑鐵盧，擔心他在商界苦心經營得到的聲譽也會連帶著毀於一旦。「在《學徒》播出的前一周，我記得自己忍不住在想這會不會是我受人尊敬的最後一周了。像我這種本來就已經家喻戶曉的人物，一旦失敗，奚落的聲音便會讓人覺得難以忍受。」特朗普在其自傳《永不言棄》中，這樣描述當時的心情。

但冒險似乎一直是特朗普的選擇。2004年1月，《學徒》第一季最終還是正式開播。第一集的錄製地點是位於紐約曼哈頓的特朗普大樓。在這裡，特朗普面對16位應聘者，向他們宣布可以正式開始向自己的「美國夢」發起衝擊。濃郁的競爭氛圍，在全美掀起追捧狂潮。

而2015年6月16日，也正是在同一棟大樓，特朗普正式宣布自己將參與2016年的總統競選。他提出的口號是——「讓美國再次偉大。」公開演講里，他說，「可悲的是『美國夢』死了」，而他要做的，正是把「美國夢」重新激活。

「這就是成功人士的生活，樂趣無窮」

「紐約，我的城市！」

《學徒》的開篇，特朗普坐在自己的豪華座駕里對著鏡頭描述著他眼中的紐約。「世界經濟的脈動永不停息，混凝土的摩天大樓象徵著力量和目標，曼哈頓危機四伏，這座島嶼就是一片原始森林，如果你不努力，她會隨時把你吞沒，但你若努力工作，你將獲得巨大的成功，是的，我是說，巨大的成功。」畫面切換到紐約街景，航拍鏡頭掠過一座座高樓大廈，無數人正在這裡經歷著職場的殘酷廝殺。

在《學徒》中，特朗普的角色就像上帝。他面向全國發出招聘公告，最終收到21.6萬份簡歷，最後他從中篩選出16位作為第一季的選手。他們中有畢業於哈佛的工商管理碩士，也有從沒上過大學靠自己創業買下一座農場的草根。而這16位已經在自己的領域小有成就的年輕人在未來的13周要做的，是向他們夢寐以求的工作發起衝擊——特朗普集團旗下公司的總經理，年薪25萬美元。

特朗普將他們分成互相對抗的兩組，每期設置一個商業任務，或是到紐約街頭賣檸檬水，或是聯合名流為他們量身定製拍賣計劃，替慈善基金會籌款。獲勝的標準只有一個——獲利最多。輸掉的那一隊，由領隊選出兩名該為失敗負責的隊員，三人共同進入會議室接受特朗普的評判。他會直指重點質問他們你覺得誰應該被淘汰，只有直接說出一個名字是被允許的，任何多餘的解釋鋪墊都會被他直接打斷。最後，他會對著自己認為表現最差的那個人說出那句「你被解僱了」，而獲勝的那一隊，則可以享受特朗普為他們提供的獎勵，有時是乘坐他的私人直升機俯視紐約，有時是獲得10分鐘和他單獨交談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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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季第一期的獎勵，是帶獲勝的選手們參觀特朗普位於紐約第五大道入口特朗普大廈里的高級公寓。電梯門打開，房間內充斥著水晶燈和華美的壁畫裝飾，到處都金光燦燦，碩大的落地窗外，正是樹木青蔥的紐約中央公園。「別忽視那個水池，它其實是個噴泉。」特朗普朝著豪宅一隅的水池一指，噴泉隨即噴出半米高的水柱來，鏡頭掃過選手們的臉，所有人都看呆了。

「無法用語言形容，這簡直太豪華了！」

「如果你能成功，你也可以住在這樣的地方。」 特朗普搭腔。

「那得像你一樣成功才行。」

「哦，那可有點難。」所有人都在鬨笑的時候，特朗普收起玩笑的口氣，嚴肅地說：「但說不定你會比我有錢，這就是成功人士的生活，樂趣無窮。」

這並不是特朗普在節目中曝光的唯一一所住處，很快，選手們就獲得了乘坐他的私人波音757飛機到馬阿拉歌(Mar-A-Lago)度假別墅遊玩的機會，這座別墅佔地面積8萬平方米，有58間客房33個廁所，比7.3萬平方米的白宮還要大不少。

《學徒》對特朗普來說不是作秀這麼簡單，他的確在通過這種方式物色人才。第一季的冠軍比爾按照約定成為了特朗普集團旗下一家高級酒店和一棟住宅樓的管理者，並且在第二年成功續約。另一位鄉村出身但情商頗高的選手特洛伊幾年後成為了環球小姐選美大賽的主持人。而奧瑪瑞莎（Omarosa Manigault），一個喜歡在節目中強調自己曾經在白宮為總統工作的黑人女孩，多年後，出現在了特朗普的競選顧問團隊。2016年9月3日，特朗普前往底特律，第一次踏入非裔美國人教堂參加禮拜爭取黑人選票時，正是奧瑪瑞莎站在他的身邊。

「花200萬就能擠進黃金時間，這太划算了！」

《學徒》第一季最終以平均20.7%的收視率連續四個月拿下冠軍寶座，平均每集的收視家庭數為2070萬，決賽的收視家庭數達2805萬，成為NBC歷史上18-49歲成年人收視率最高的節目之一。據數據調查顯示，收看這一節目的人群主要是富人和受過高等教育的都市白領，平均年齡38.6歲，平均家庭收入高達7萬美金，這是足以讓任何一個廣告商都垂涎的受眾群體。

因為《學徒》的策劃和製作，馬克·伯內特一夜之間身價倍增，躍升為頂級製片人，成為各有線電視網爭奪的對象， NBC娛樂部前總裁華倫·利特菲爾德說：「伯內特開價多少就能拿到多少。」

錄製節目之前，特朗普因為個性張揚，行事乖張在美國聲譽並不好，甚至有 「最討人厭的富翁」之稱。在《學徒》里，他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幽默風趣和十足自信。特朗普每期都會用簡短卻有力的「金句」總結選手們的表現，像是「你要對自己賣的東西有信心」、「在能找老闆的情況下，就不要和同事廢話」。他把主持《學徒》的經歷和自己此前幾起幾落的從商故事寫成書《如何致富》《特朗普：像億萬富翁一樣思考》，馬上成為當年的暢銷書。

第一季熱播後，第二季的報名簡歷激增到80萬份，除此之外還吸引了包括寶潔、百事在內的眾多世界500強公司請求特朗普邀請他們加入，讓他們為《學徒》提供比賽場地和贊助費用，與他們合作給出相關任務。

當年NBC黃金時段每30秒的廣告至少要賣到20萬美元，高的可以達到上百萬美元。《學徒》每集的製作成本不過200萬美元，就可以讓特朗普在最黃金的時段，擁有45分鐘的廣告時間，他自然不忘在節目中加大對個人品牌的宣傳。小到私人飛機，大到商業大樓、高級購物中心，每個在節目中出現的東西幾乎都被印上大大的「特朗普」字樣。特朗普讓選手們在節目中推銷「特朗普」牌桶裝水，他甚至順勢推出了「特朗普」信用卡。而選手們所經手的所有地產項目、飯店、珠寶無一例外都因為高收視率的節目而備受關注。

除此之外，特朗普時刻不忘追蹤熱門話題。因涉及股市不法交易而入獄服刑的家政女王瑪莎·斯圖瓦特剛剛出獄，就被特朗普邀請參與新一季《學徒》的演出。而這只是他眾多人脈中的一個，娛樂圈的影星施瓦辛格、嘻哈歌手拉塞爾·西蒙斯等都曾是節目嘉賓。第一季第六期，選手們被安排與《柯夢波丹》雜誌的主編凱特·懷特會面，他們對她寒暄的問候是「你是不是在幫助希拉里競馴，對方馬上反饋你的準備工作做得太好了」。顯然，特朗普的朋友圈同樣包括了不少政界名流。

特朗普主導的美國版《學徒》成功製作了6季，在全球80多個國家播放，版權被賣到英國、德國、丹麥甚至是非洲，他的影響力也隨之擴大。第7季開始，節目被升級成為以慈善籌款為主旨的《名人學徒》。2015年6月第14季播出之後，特朗普在參與共和黨初選時發表了一番關於移民的言論，直指墨西哥人進入美國，帶來大量毒品和犯罪問題，引發巨大爭議，遭到節目方解聘，施瓦辛格隨即宣布接替他的位置成為新的「BOSS」。

2011年3月9日，特朗普參加美版《吐槽大會》

在娛樂這條路上，特朗普似乎永遠是先行者。2011年，他甚至上了以無底線吐槽為賣點的綜藝節目《吐槽大會》，任由嘉賓們嘲笑他萬年不變的髮型和暴發戶一般的品位。而他發言的結束語是：「美國正在經歷艱難的時期，我們都需要開懷大笑。我知道好日子就在前方，如果大家相信自己，就像我相信我自己一樣。如果我決定競選，你的投票會見證美國歷史上新一位偉大到載入史冊的總統的誕生：我，唐納德·J·特朗普，天佑美國，大家晚安。」

鏡頭轉到嘉賓席，所有人笑到直不起腰，沒有人把特朗普的話當真。直到五年後的今天，他成為第45任美國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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