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孟海最後叮囑：要及時行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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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杭州平湖秋月處有一家「仙樂處」酒樓，有嵌名聯：「翹首仰仙蹤，白也仙，林也仙，蘇也仙，我今買醉湖山裡，非仙亦仙。及時行樂地，春亦樂，夏亦樂，秋亦樂，冬來尋詩風雪裡，不樂也樂。」

1881年，38歲的吳昌碩有一八言聯篆書贈與長輩：「及時行樂請自今始，與世無爭長如初古。」

這讓人想起一則逸聞。大書法家沙孟海享年93歲。據傳沙老臨終遺言是「要及時行樂啊。」大概為尊者諱，很長一時段，其親朋有意掩飾此事，後來才慢慢流傳出來。在儼如道學先生的「正人君子」眼裡，這幾乎大逆不道。而被正統道德教化所綁架的人們，對此或感到有點怪怪的，或覺得很不「主旋律」或有悖「核心價值觀」，至少不合名人「高大尚」身份。

沙孟海作書

雖然以「階級鬥爭為綱」和「狠斗私字一閃念」的泛政治化時代早已過去，但動輒以道德名義來審視和評判別人的偽君子作風，至今仍常能遭遇。「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之類，大概會被衛道士們斥為「混蛋」或嚮往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好像「人生樂長，當隨時受苦」，才合乎無產階級道德理念。在網上看到大學生辯論題「人生在世，應及時行樂還是應艱苦奮鬥？」抽到反方者，面對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正方，在心理和氣勢上不未辯先輸也難。

沙孟海 蘇軾詩四條屏 143×23.5cm 1936年

沙老書法被譽為「真力彌滿，吐氣如虹」，而其遺言雖不夠「偉光正」，但在我看來是性情彌真、意蘊豐沛。其臨終時的心態，外人難以揣摩，更不必妄測，但後輩如我者，結合已「知天命」的人生體驗，從中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感悟首先是人生在世，第一要務當熱愛生活，熱愛生命。被收入中學語文教材的何其芳一詩寫到：「生活是多麼廣闊，生活又多麼芬芳。凡是有生活的地方就有快樂和寶藏。」真正懂得「及時行樂」，不妨說是珍惜生命中的時時刻刻，去體驗和開掘生活中的「快樂和寶藏」。從沙老遺言中，我最先讀出的是大藝術家對生命的留戀和熱愛，還有他如同何其芳詩作「我為少男少女們歌唱」之美好的祝福心態。至於是否含有人生遺憾之感喟，幾乎可忽略不論。如有的話，那也是對「文革」時期「滅人慾」之控訴。

沙孟海 陳仲魚論印詩 60×22cm 1962年

古詩十九首中說：「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新刊大宋宣和遺事》曰：「人生如白駒過隙，倘不及時行樂，則老大徒傷悲也。」相傳杜秋娘名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從字面上看，這些古訓宣揚的似乎是一種享樂主義人生觀，但人來到世上，畢竟不是為了受苦（苦行僧或禁欲主義者也是把苦行和禁慾當做通向大樂之境的途徑）。只要無害社會和不妨礙他人，合情合理的「行樂」，乃正當人性之使然。「中國夢」旨在全面提升國民幸福指數，對我等草民來說，也就是有更多更好的「樂」可「行」。

沙孟海 書法

「及時」一詞含「正趕上時候，適合需要」和「不拖延」之義，如「及時雨」、「及時播種」。這樣的「及時」也就是適得其時。雖然人們習慣於把「及時行樂」視為今朝有酒今朝醉，急吼吼追求感官享樂的生活方式，但我更樂於將其理解為一種「該放鬆（愉悅）時就放鬆」的自如狀態。「及」字在甲骨文中從人、從手，表示後面的人趕上來用手抓住前面的人。如果說前面是勤奮勞作的人，那麼，後面還要有一個「及時（適時）行樂（休憩）」的人，「趕上來抓住前面的人」，從而張弛有度、勞逸結合。禪宗百丈懷海禪師云：「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人生在世，份內之勞作固不能免，但休養生息，「樂」而及時，有草民之「大欲」存焉。這也是人生「可持續發展」的應有之義。

拉丁文carpe diem，譯成英語是capture the day，可直譯為抓住今天、享受現在、活在當下，也可譯為及時行樂。抓住現在每一瞬間，並不單指及時行樂，還意味著牢牢把握「現在」，迎接美好未來。carpe diem如今又是一著名女裝品牌——卡帕蒂姆。該義大利品牌深受歐洲時尚女性青睞，以具有激情和充滿想像力的年輕人為消費族群。從其拉丁文品牌所詮釋的含義「活在當下」、「享受每一天」，我似乎悟到了沙老遺言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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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醬香老范（浙江安吉）

刊登於1113期《美術報》第1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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