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文史 11-30

熱文推薦：張愛玲之二：剩下的靈魂，給了陪伴終生的文字

文/宋小平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這篇文章圖不好配，發一組廣安巴人石頭城圖片，並作簡要介紹，以饗讀者大人們。）

【作者簡介】宋小平，當過船員，做過報社編輯記者，曾發表詩歌、散文及隨筆作品散見於《遼寧青年》《讀者原創版》《中國交通報》《重慶晨報》《重慶晚報》《廣安日報》《南充晚報》等報刊雜誌。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廣安市新城南郊的神龍山巴人石頭城，國家4A級景區，是中國古代巴人遺址，相對高度 81 米，是廣安城區的最高點。）

關於寺廟，文人們多有描寫，亦多是勝景。感觸最深的，當是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將尼姑庵和吳山廟都寫成了生態文化的一隻觸角，低到塵土，伸入泥地。

在廣安市前鋒區虎城鎮，有一座勝果寺。儘管名不見經傳，但據說年代久遠竟也可追溯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魏晉時期。

然而，許是因了一直沒有名人仙客肯予光臨的緣故，在這窮鄉僻壤，終至於默默無聞。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為古巴國遺留的一處關塞，建築年代已不可考。石頭城其核心部分千年古堡猊峰城和龍澤寺，該城由龍門關、土舟湖、龍台三部分構成。）

新中國成立後，這裡的廟宇和牌坊在破四舊時被推倒，於舊址上興建起了一座三樓一底、每通五間的青磚教學樓房，遂成了聞名四鄉八里的勝果寺學校。

勝果村的吳主任就曾是勝果寺學校一名代課二十餘年的老師，他說，從八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末，這個學校總是維持著不低於六百學子的規模。二十世紀初，隨著進城熱的升溫，以及虎城鎮上學校的擴建和附近蘇台?小學的建立，彷彿是一夜之間，勝果寺的學生們走了個精光。吳老師就此失業了，然後作了本村的村主任。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巴人祖出伏羲，母為女媧。是我國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他們最初的活動區域有說是包括廣安在內的嘉陵江流域。）

初秋里陰雨霏微的一個下午，我應約到勝果寺學校旁邊一個叫周老九的準備實施異地搬遷的農戶家裡去做家訪。順著一條被荒草蓬蒿掩沒、崎嶇不平的村道，騎著機車在山樑上低檔行進約五分鐘，就來到了原來的村委會所在地——廢棄的勝果寺學校。

將機車停在一塊青石壩上，繞過學校銹壞的大鐵門旁邊那一大片蓊鬱蕭瑟的毛竹林，沿著一塊滿是青苔濕滑的斜石坡小心翼翼下去，就見著了周老九家的老屋——半邊土牆瓦屋，半邊土牆茅草屋。房頂瓦缺草朽，都顯出頹圮的跡象。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後來一些巴人沿長江過三峽直達現在湖北清江流域，與當時的楚國接壤，這就是以白虎為圖騰的廩君蠻。而一直留在嘉陵江域的土著巴人就是以蛇為圖騰的板盾蠻。）

這樣的居所，就算是在農村，也是罕見的。

周老九有駝背殘疾，鰥居多年。據同村村民講，他每天只吃兩頓，多吃只放點鹽的白水面。所以，當我站在周老九隻掛了個草簾的門前時，我手裡提了個塑料袋，裡面裝著我上午到鎮上給駐村工作組買的一小塊豬肉。

然而，周老九居然沒有在家。只有權作大門的草帘子應著秋涼的風窸窸窣窣地發出碎響。聞不著犬吠，也聽不見雞鳴，四周一片寂靜，似乎開闢鴻蒙之初。我心中生出麻生生的懼意，對著四野喊了幾聲，亦只聽到了山谷的迴音和風吹竹葉的瀟瀟聲。我終於想起，這周老九隨著年歲已大，耳朵也背了。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廩君蠻和板盾蠻是古代巴人在歷史上最具生命力和影響力的兩個分支。這座神龍山，原名叫做「蛇龍山」，因為蛇龍是板盾蠻崇拜的圖騰。）

我不甘心地在屋前的竹林里蹀躞了一陣，只好將那塑料袋掛在草簾旁邊土牆上的一個鐵釘上，折轉身子，循來路轉去。上到那青石斜坡上，回望周老九那翳蔽在竹林叢中的老屋，我不由想起了屈子的那句「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回到停著機車的石壩上，才發現兩隻褲腿上沾滿了細碎的草葉和一些濕滑的野草籽。抬頭望望天，雨居然停了。遠處的天際雖鉛雲低垂，籠蓋四野，但對面山岩頂電信機站鐵塔劍指的西天，畢竟露出了好大一塊亮色來。

環顧四周，驀然發現勝果寺所處高地，周遭曠野開闊。一個個饅頭似的丘陵就像心情散漫的波盪，一塊塊彎刀似的梯田就是連接這些波盪的漣紋。至於遠處黛赭的山峰和黑褐的鐵路，都逶迤地隱在薄暮中，看不那麼清切了，也傳不來激蕩雄渾的汽笛聲。倒是那些綠蔭簇簇的所在，在浩蕩的穹頂下，分明是一個個無言的村莊。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現在通常都說巴人起源於湖北省長陽縣境內的武落鍾離山，是因為考古的新發現的對《後漢書》中「廩君死，魂魄為白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的記載有所證實。）

此時，極目眺望四野的我，真心希望能有那麼一隻展翅飛翔的雄鷹，從這塊亮色的穹頂下划過，發出一聲讓我激動的清嘯。可是，天地間一片安寧，只有無人的闃寂。

真是闃寂無人么？我難道不是人？我難道沒有聽見自己那怦然的心跳么？

我分明聽見剛才自己騎著機車過來的那荒草掩埋的曾經的上學路上，成群結對的孩子唱著動聽的歌謠。我分明看見孩子們朝氣蓬勃，從我眼前蹦跳著走過！

透出亮光的烏雲罅隙顯見是越來越開了。我側頭透過勝果寺坍圮的院牆，穿過一大片葳蕤古老的榕樹濃蔭，望向那座外牆嵌著白色條形瓷磚的教學樓——那些洞開的門窗，就像一張張訝異而倔強的嘴，雖被定格，然而卻正努力想說點什麼。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據傳稟君死後，靈魂化為白虎，飲人血為生。巴人因之自稱為「虎人」，巴族則稱之為「虎族」。在中國古代的星宿學中，西方白虎七宿中的白虎星，直接主宰著人間的兵戈和戰爭，是充滿殺伐之氣的戰神。）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

（巴國從無正規的地方行政建制，也無固定疆界，沒有真正的政治中心。她興於夏商，盛於西周。距今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

也許是發自內心的歡迎？也許是弘一大師的送別呢？余秋雨筆下，精通現代教育的李叔同剃度出家後也曾雲遊到吳山廟，惹的尼姑庵的美女老師們慕名而至，但她們終究無緣見到這位入俗而又脫俗的大師。自古至今，中國有多少寺廟改成學校？羽化成蝶，蝶入花叢，佛學終究成為了文化大學的一隻觸角。

偏腿跨上機車，雨水浸濕的褲腿貼著腳踝，涼而緊。當機車馬達的轟鳴聲驟然響起，曠野中，一個盪起無數聲波的漣漪，向外，向宇宙的穹頂，擴散開去。是故，在荒寂的山崗上騎行，被無邊的宇宙洪荒裹挾著，心中並行的神，無疑就是那位托體同山阿的五柳先生了。只是，若然默念「千般荒涼，以此為夢,萬里蹀躞，以此為歸」?，這心頭竟突然至於哽咽，鼻尖發酸，眼淚已然盈眶矣。

註：

?曾是虎城鄉和勝果村之間的一個鄉，虎城升級為鎮後成為其下屬的一個村。

?引自余秋雨新版《文化苦旅》序。

巴人故里的勝果寺：千般荒涼，以此為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