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和：這些年我追過的明星

［提要：我曾經深愛過的學者們，他們是我的明星。在我不同的時代，他們曾經給我知識的營養，曾經讓我不斷追問。但到今天，似乎都一個一個地，被我放逐出去，惟有主耶穌基督永遠是我的先生，惟一的先生，惟一的拉比。］

1、朱光潛先生

（秀美的朱光潛先生和他的更加秀美的妻子）

讀書之事，對於一個讀書人而言，總是在某個階段都有自己傾慕的學者。20歲左右，我下功夫閱讀最多的學者是朱光潛先生。他是真正意義上的青年導師，他對西方美學的解釋，是合乎思想史的流變與傳統的，這在中國學者之中實屬不易。因為大多數中國學者在學習西方思想史的時候，都要塗上一層中國特色的解釋，以此證明中國思想之偉大，進而愚蠢地進入到所謂中體西用或西體中用的紛爭之中，或者是所謂西方中心論和中國中心論的紛爭之中，全然忘記了人類思想惟一的動力和惟一的目標僅僅是人這樣一個最基本的觀念判斷。

這種糟糕的學習格局，如果翻譯成更加愚蠢的意識形態語言，就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把西方的理論與中國的實踐相結合，建設中國特色的什麼主義。好像中國讀書人在閱讀任何著作任何思想的時候，已經對任何其他人的思想瞭然於胸。

但朱光潛先生似乎不是這樣思考的，他比較好了持守住了純粹的學習精神。他試圖切入到一種以悲劇為底色的美學傳統之中，不過遺憾的是，他對美的解釋，止步於對美的目的的解釋，對終極的美的原因與秩序的解釋，他並沒有力量打通。所以許多年以後，一個曾經研讀過朱光潛先生的學生，終於主動離開他的美學世界，去尋找比美學更高的思想世界了。

2、李澤厚先生

（80年代的青年導師李澤厚先生）

30歲之前，我狂熱迷戀過李澤厚，他的實踐美學，他的思想史的梳理，曾經讓我眼界為之一振。但許多年以後，發現他的實踐概念，不過是馬克思意義上的一種庸俗解釋，完全沒有進入康德意義上的實踐理性，他理解不了康德所建構的人類道德模型，因為李澤厚沒有體驗到康德的文化與信仰傳統，導致他只見果實，不見樹木，只見樹木，不見森林。而他的思想史梳理，尤其是他的救亡壓到啟蒙，看上去的確對中國近現代歷史的解釋比較到位，但現在回頭看，他並沒有理解真正意義上的啟蒙主義，他所解釋的啟蒙概念，基本來自於歐陸傳統的啟蒙意義，即使面對歐陸傳統，他也理解不了康德的絕對命令，理解不了笛卡兒的觀念的上帝秩序，至於更加重要的英美啟蒙主義，他畢生都沒有深入閱讀和思考過。

因此李澤厚語境下的啟蒙，僅僅是另外一個維度的儒家式的國家主義的關懷。李澤厚以一輩子的努力，所做的不過是一名傳統意義上的中國書生對自己的國家命運的一次小型憂患。他是一名地道的儒生，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李澤厚一樣都沒有達成。因為他到今天為止，依然理解不了人的個體意義，理解不了人的生命何為，人性到底是什麼。他一輩子都是以宏大的思考遮蔽掉對個體的人的思考。

在這個意義上，李澤厚和他所反抗的某種事物完全同構。也正是如此，李澤厚在暮年只能回到中國傳統的秩序里去。象一個老邁的流浪者，他終於回到他的精神故鄉，回到《論語》，這是知識人的衣錦還鄉，光宗耀祖，是知識人的回頭看，是一個個體的生命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終於變成了一根沒有生命意義的鹽柱。

3、黃仁宇先生

（黃仁宇先生和他美麗的妻子戈爾）

理所當然，我迷戀過黃仁宇。一來是他的人生經歷，他從國家亂糟糟的事務中抽身而出，去到海外，不僅過上了完全不同於華人的生活細節，而且擠進歷史學，成為影響力廣泛的歷史學家，這無疑是勵志的成功學典範。二來是他的大歷史研究，他的數目字管理概念，一開始也是令人眼熱，但很快我就意識到，黃仁宇同樣是一個無法深入到人的個體意義的歷史學家，他關懷的依然是中國向何處去這麼傳統這麼宏大的問題。他無法展開對個體的人性的深度分析，因此他不是我理解中的優秀的知識分子。

4、楊小凱先生

（楊小凱先生和他的美麗妻子吳小娟）

之後我把我的閱讀對象鎖定在楊小凱等經濟學家身上。在我看來，楊小凱先生具有三重醒目的生命價值：其一是他終生思考中國向何處去，無論是他17歲為此身陷囹圄，還是晚年再次深刻思考中國的憲政命題，都是一個中國知識人思考中國問題的最傑出的典範。其二則是楊小凱的經濟學理論的宏大建構，他的新興古典經濟學理論體系和作為經濟學方法論的超邊際分析，讓楊小凱成為國際經濟學界最傑出的經濟學家之一，他連續幾次被提名為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代表著華人經濟學家在這個領域最高的成就。其三，楊小凱先生晚年切入傳統的基督信仰，意味著他在時代、專業和生命三個向度構成了作為一個人的整全性建設，這樣的人生局面，在幾千年以來的華人知識分子歷史裡，在中國人生命方式的歷史裡，都是極其令人震撼的。

值得強調的是，經濟學知識體系的介入，讓我脫離了一個空洞的，偽抒情的，假裝飛行的窮酸文人趣味的狀態，開始變得有專業，有進路，有基準，有分析模型，有數據，還有新觀念的湧現。所以我對作為一種科學的經濟學深深感恩。

5、汪丁丁先生

（汪丁丁先生總是站在經濟學模型的面前）

如今我深讀的經濟學家，是汪丁丁先生。他的幾大卷思想史講義，既是我讀書的指南，也是我思考的方法。在我的理解中，丁丁老師是那種能夠將唯理論的思想傳統和經驗論的思想進路完全整合在一起的大學者，他既是形而上的，又是形而下的，既致力於追問科學為什麼成為可能，也致力於對當下的科學命題提出解決方案。他和弗蘭克奈特、哈耶克一樣，屬於學者中的學者，經濟學家中的經濟學家。十年前我閱讀汪丁丁的學術隨筆，可謂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所云，十年後我閱讀他的作品，我幾乎能理解他的話語里的每一個深意，理解他的每一次表達所立足的思想史的位置到底在哪裡。閱讀汪丁丁，既是一種心智的挑戰，也是一種知識的更新。

6、Lord jesus christ

（耶穌是道路、真理、生命，他的道路是一場苦難，我就在這場苦難之中）

當然，在如此豐富的閱讀生活之中，真正能夠推動我提出問題，不斷思考的一本書，是《聖經》。閱讀《聖經》的過程，是一個人痛苦地蛻變的過程。從完全無法介入，到開始建立起以《聖經》為基準的觀念體系，這個過程伴隨我已經十五年之久。此時此刻我對《聖經》的閱讀體會，彷彿一個剛剛看見一點光亮的嬰兒，我因此充滿了訝異，充滿了數也數不清的問題。

人是語言的載體，因此最重要的工作，乃是一個人語言觀念體系的重構，這稱之為更新，稱之為重生。如今我深知一個簡單的道理，人不能改變人，只有上帝才能真正改變人。正是基於這種簡單相信的原則，我開始真正追問生命的意義、知識的湧現、對世界的想像，對人性的審視，以及與自己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道德秩序與行為邊界。這一切似乎變得有些清晰起來，並讓我如此激動，同時又如此安靜。

我似乎看到了一個偉大的圖景，而我所有的讚美、所有的懺悔、所有的哀歌，所有的寫作，都不夠用。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我必須流淚撒種，從最小的、最具體的工作做起。而當我的語言總是不夠用的時候，我終於學會了沉默。

所以，當我說起這些年我深愛過的大學者，我想永遠排在第一的，而且不會改變的老師，就是主耶穌基督（Lord jesus christ），他既是我的弟兄，也是我的導師，導師中的導師，先生中的先生，天地之間惟一的先生，惟一的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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