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桐葉落秋雨涼

知識 11-03

法國梧桐懸鈴木屬 Platanus

(1)霜天秋色

民國18年（1929年）的深秋，霜降時節，一夜秋雨後，新建落成的南京中山陵前，法國梧桐的黃葉已飄落了一地。這一天，時年35歲的傅煥光，望著中山陵迎櫬大道前三板四帶六排數千株法國梧桐，一排排樹木在秋風中搖曳，金黃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離此更遠處的南京城內城外還栽種上萬株的法國梧桐，這些樹都是由他在這幾年帶著園林工人種下的。如今，它們已蔚然成林，成千上萬株法國梧桐在紫金山的秋色霜天之中相伴著中山陵，相伴著六朝古都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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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梧桐」秋色

此時，距國父孫中山入葬中山陵的奉安大典剛過去不到5個月。兩年前，從南洋學習森林管理歸來的林學家傅煥光於被委以主持南京園林項目的重任，傅煥光邀請了正在南京的植物學家錢崇澍、陳嶸、秦仁昌等在南京城和紫金山等地進行了現場考察。當時的南京城歷經戰亂，城裡幾乎沒有任何成行的行道樹，也沒有公園，甚至連郊外的紫金山，也因連年兵火林木盡毀。如何能讓六朝古都的園林重現光彩呢？傅煥光等人將目光投向了一種已在歐美城市大規模栽植的速生行道樹上，這種並非產自中國的落葉樹木因為其有著長葉柄的大型掌狀單葉和深秋落葉的特徵被許多中國人稱為----「法國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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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陵（資料圖）

1928年，經過戰爭和幾次下野，迎娶了宋小姐的蔣先生的政治生涯已入佳境，此時，他只有41歲。根據孫中山先生的遺願，一年前，蔣介石選擇了南京作為民國首都。建設新首都的規划出爐後，南京城開始了史無前例如火如荼的大建設時期和大植樹時期。據後人閑談和民間傳說，因為宋美齡對法國梧桐極為喜愛，於是蔣介石用金條買了兩萬多棵法國梧桐樹遍種南京街頭。雖說這種坊間之言實不足信，不過這一年也是南京和此後中國各地大規模種植法國梧桐的開始。經過十幾年、幾十年的成長和栽種，解放前的南京城的法國梧桐已有20萬多棵，新中國建國後，遮天蔽日的法國梧桐樹一度綿延長達10多公里，形成了極為壯觀的林蔭大道。

法國梧桐對中國植樹事業還有一個貢獻就是每年3月12日的「植樹節」，早在1927年，正是傅煥光主持南京園林項目大栽法國梧桐的時候，他就提出了植樹節的概念。1928年4月7日，南京國民政府決定將清明植樹節改為3月12日舉行總理逝世紀念植樹式，開展造林運動。1979年我國開始確定每年的3月12日為「植樹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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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梧桐」

如今，法國梧桐樹已在全國各地廣為栽種。透過城市街頭這些遮天蔽日的法國梧桐在陽光下斑點迷離的光影，注視著它們滄桑斑駁層層剝落的樹皮，我們似乎更能夠感受到這座城市的古老厚重的呼吸聲。法國梧桐於我們如此熟悉和親切，以至於許多中國人一提到梧桐樹時，首先想起的並非是我們的鄉土樹種梧桐樹，而是法國梧桐，或者說在許多人眼裡，法國梧桐就是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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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梧桐」二球懸鈴木

然而，這種被我們極為熟悉的法國梧桐，它即不來自法國也更非梧桐，而且，在植物學上它還有另一個一點也不法國的中文名---「英國梧桐」，許多人也不清楚它還有一個更為正式點的中文名字，那就是---「二球懸鈴木」。

(2)懸鈴木

懸鈴木科僅有懸鈴木屬一個屬，過去也作法國梧桐屬。這類高大的落葉喬木可以長到40米高，雖被國人誤作梧桐久矣，但懸鈴木和梧桐之間並沒有什麼親緣關係，甚至在分類系統上也分屬兩個目離得很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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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有長柄，葉柄的基部膨大

懸鈴木有著互生的大型單葉，葉有長柄，葉柄的基部膨大。葉具掌狀脈，掌狀分裂，葉邊緣有裂片狀粗齒，新生葉的葉柄基部附近有明顯的托葉，邊緣開張，基部鞘狀。托葉的存在是短暫的，隨著葉片的生長，托葉脫落，僅留下不為人注意的托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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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葉上有灰黃色絨毛，雌花序

和高大優美的樹型相比，懸鈴木的花實在是難以引起人們的注意，懸鈴木屬的花單性，雌雄同株，排成緊密球形的頭狀花序，雌雄花序同形，生於不同的花枝上，雄花頭狀花序無苞片，雄蕊比花瓣長，花絲極短，花藥伸長。雌花頭狀花序有苞片，花柱伸長，突出在頭狀花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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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花頭狀花序

懸鈴木的果是聚合果，由雌花頭狀花序內許許多多的離生雌蕊發育而成的果實，每一個雌蕊都形成一個獨立的小果，集生在花托上，最後形成了一個圓圓的果球，這個果球由許許多多狹長倒錐形的小堅果組成，小堅果長著長長的毛，每個堅果中有種子一個線形種子。所以，懸鈴木的每一個果球都是600到1400個小堅果共同組成的，每個小堅果上都有數千根果毛，所以每個球果就有差不多數百萬根果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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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球懸鈴木（Platanus × acerifolia）的果球

懸鈴木果球含有大量果毛的這個特點，讓許多人對它即愛又恨。每年的四五月，懸鈴木進入到了繁殖季節，懸鈴木果球開裂，大量帶著果毛的種子隨風散落，飄散的果毛極易污染環境，危害人體健康。對於懸鈴木惱人的毛毛雨，現在仍然沒有特別良好的治辦法，生物化學手段都因成本過大而收效甚微。每年冬季，通常會對懸鈴木進行全面的修剪，將粗大枝條據掉，這樣可以除掉容易開花的大枝條，而加快年幼枝條的生長控制開花結果的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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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球大量帶著果毛的種子

在懸鈴木屬大約10個物種之中，我國引進栽種的主要有三種，分別是一球懸鈴木（美國梧桐）、二球懸鈴木（英國梧桐）和三球懸鈴木（法國梧桐）。不過，懸鈴木的名字是很久之後才出現的新的規範名稱，而「法國梧桐」名字早已約定俗成，1925年從美國哈佛大學阿諾德樹木園學成歸國，在金陵大學森林系任教授的植物學家陳嶸在1937年出版的《中國樹木分類學》中，將這個屬命名為法國梧桐屬Platanus，將三球懸鈴木Platanus orientalis取名為「法國梧桐」，二球懸鈴木Platanus ×acerifolia被取名為「英國梧桐」，同樣，來自北美的一球懸鈴木Platanus occidentalis取名為「美國梧桐」，而懸鈴木科自然是「法國梧桐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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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球懸鈴木（左）與一球懸鈴木（右）的葉片

懸鈴木屬植物多分布於東南歐、西亞、印度和北美洲，我國未發現野生種。懸鈴木屬的拉丁屬名Platanus源自於希臘語對三球懸鈴木的稱呼。三球懸鈴木的種加詞orientalis意思是東方的，如果以西歐為中心，三球懸鈴木分布於東方的東南歐以及西亞和印度地區。而一球懸鈴木的種加詞occidentalis意思是西方的，一球懸鈴木分布在西方的北美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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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球懸鈴木Platanus orientalis雄花序

從樹型上遠望，三種懸鈴木都極為相似，很難將三它們區分開來。但故名思義，區分懸鈴木最簡潔的辦法就是數球。一球懸鈴木（美國梧桐）果序常單生，二球懸鈴木（英國梧桐）果枝有球狀果序1-2個，三球懸鈴木（法國梧桐）通常枝有球狀果序3個以上。僅憑數球的辦法去辨識懸鈴木也不一定準確，比如二球懸鈴木（英國梧桐）經常果序上只有一個果球，在中國不太常見到的加州懸鈴木Platanus racemosa的一個果序上的果球就會多達3-7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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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樹皮上看，一球懸鈴木的樹皮有淺溝，呈塊狀剝落；二球和三球懸鈴木通常樹皮光滑，樹皮會大塊片狀脫落，脫落後的樹皮層常常形成斑瀾的色彩。從葉型上看，一球懸鈴木葉通常淺裂，葉裂片寬度略大於長；二球和三球懸鈴木葉通常深裂，葉裂片長度大於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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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球懸鈴木與一球懸鈴木的樹皮

(3)法國梧桐的不變情懷

懸鈴木在中國自上世紀20年代起才開始大規模栽種，但懸鈴木在中國最早的栽種卻並非在近代。早在魏晉時期，心懷天下的後秦天王符堅在淝水之戰前派大將呂光西征，降服三十多國，但最大的戰利品不是擴大了帝國的土地，而是得到了西域龜茲國高僧鳩摩羅什。呂光將鳩摩羅什囚於西涼，淝水之戰後強大的後秦灰飛煙滅，符堅身死，呂光自立為涼王。再後來，後秦姚興迎請鳩摩羅什自涼州到長安，尊奉為國師。長安西南，戶縣草堂寺是鳩摩羅什譯經時的住所，最後大師亦圓寂於此。據記載，草堂寺有六棵相傳是鳩摩羅什自西域攜來並親手栽植的「凈土樹」，此樹被後人稱為祛汗樹或鳩摩羅什樹，樹齡高達上千年。戶縣草堂寺的鳩摩羅什樹就是三球懸鈴木，可惜如今其古樹已不存在，最後一棵古木死於50年代末，尚存的樹榦需要四人才能合抱。不過，在新疆墨玉縣阿克薩拉依鄉其瓦伊村，至今還存在著一棵古老的鳩摩羅什樹，據實測樹齡高達1460年，相傳此樹也是由鳩摩羅什東行時帶入于闐國，並由他親手栽下，千年時光，此樹如今早已獨木遮天，被當地百姓稱為「聖樹」和「梧桐樹王」。不知是何原因，被稱為鳩摩羅什樹的三球懸鈴木雖然很早就在中國栽植，卻沒有得到開發和傳播，終於在歷史長河中歸於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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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球懸鈴木Platanus occidentalis

三球懸鈴木（法國梧桐）如今在我國也時有栽種，但我們最常見到的「法國梧桐」其實是「英國梧桐」，即二球懸鈴木Platanus × acerifolia，從二球懸鈴木的拉丁學名我們可以發現，這是一種雜交物種。種加詞acerifolia是指它的葉似槭屬的葉。二球懸鈴木的親本是來自西亞、印度和東南歐的三球懸鈴木和來自北美的一球懸鈴木。這種被稱為「法國梧桐」的「英國梧桐」（二球懸鈴木）其實也並非來自英國，卻是由西班牙人雜交成功的，當時西班牙人的園林里即種植了從西方北美引種的一球懸鈴木和來自東方西亞或東南歐的三球懸鈴木，最早出現的二球懸鈴木可能並非是來自園藝人工雜交而是自然雜交的結果。不管怎麼樣，來自東方的三球懸鈴木和來自西方的一球懸鈴木的完美結合，產生出了一個全新的雜交物種---二球懸鈴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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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球懸鈴木Platanus × acerifolia雌花序

在17世紀，英國人將雜交的二球懸鈴木在倫敦大量栽種，取名「倫敦大葉木」（London planetree）。後來雜交的二球懸鈴木從英國回到歐洲被廣泛栽培，由於它生長迅速,繁殖容易,葉大蔭濃,樹姿優美等等優點，倫敦大葉木在歐洲大行其道，大有成為「行道樹之王」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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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球懸鈴木Platanus × acerifolia果序

最早開始在中國規模種植二球懸鈴木的是法國人，18世紀法國人在上海的法租界開始種植二球懸鈴木，栽在霞飛路(今淮海中路）一帶，因為中國人沒有見過這種外來樹木，又是由法國人引種到上海，加之外形讓人覺得似梧桐，所以人們就都紛紛叫它「法國梧桐」。如今在上海中山公園，我們還能見到一棵於1866年植於園內，樹齡已150年的二球懸鈴木，這棵樹高22米，胸圍470厘米，冠幅直徑30米，號稱「巨無霸」，也堪稱東亞之最。被中國人叫慣了的「法國梧桐」直到30年代陳嶸在《中國樹木分類學》才將它取名為「英國梧桐」，他的本意是想將三球的本種「法國梧桐」和二球的雜交物種「英國梧桐」區分開來，但植物學家們顯然太低估了約定俗成的習慣力量了。植物學家改變的是書本上的名字，不變的還是「法國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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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球懸鈴木落葉

很久以後，80年代編寫《中國植物志》的「法國梧桐」科的時候，估計是作者實在是無法忍受這些名字給真正的的梧桐屬植物和類似於「法國梧桐屬的英國梧桐美國梧桐」帶來的各種彎彎繞繞的困擾，忍了很久後終於拍案而起。於是，來自南京的著名園林學家陳植給法國梧桐們起了個全新名字：「懸鈴木」，意思是果球像鈴鐺一樣懸著。從此，一個換上了全新名稱的科屬出現在了《中國植物志》中，懸鈴木科懸鈴木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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