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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獎詩人馬丁松:「連愛情也生鏽的這個太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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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 點亮生活 』

諾獎詩人馬丁松:「連愛情也生鏽的這個太空啊」


諾獎詩人馬丁松:「連愛情也生鏽的這個太空啊」


瑞典詩人馬丁松是197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我們熟知他的一些傑出短章,比如「四季只是大海的一陣風,呼吸」,但對他長詩的閱讀卻有所欠缺。近日,詩人小海細讀馬丁松1956年推出的敘事史詩《阿尼阿拉號》,它以人類在太空流浪、墜落、毀滅的隱喻,對人類與科技的關係發出一種警示。


小海

諾獎詩人馬丁松:「連愛情也生鏽的這個太空啊」



以下配圖均出自庫布里克電影《2001太空漫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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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史詩性長詩一樣,《阿尼阿拉號》是一部敘事作品,人類因為地球受到放射性物質毒害無法居住,被迫登上飛船離開故園遷移到別的星球,但阿尼阿拉號飛船因事故頻頻難以控制,脫離了原定航線,只能在茫茫太空中流浪、墜落、毀滅。遨遊太空是詩人夢寐以求的願望,瑞典首位太空宇航員克里斯特·福格爾桑升空時還特意將詩集《阿尼阿拉號》和音碟帶在身邊,象徵詩人夢想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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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阿拉號脫離原定軌道後,發出了求救信號,但信號在太空消失沒有應答,承擔著人類的愛與責任的女宇航員「要比我們鎮定冷靜」,雖然「都是那種新型的宿命論者」——她常常知道,這是人類自作孽所造成的宿命,但她「如一團結正尋找燃料的飢餓之火/於是點著的精神之光再不熄滅」。這是位午夜醒來的人,清醒的理想主義者,但她卻不是作為一位「彌賽亞」而降臨的。在米瑪(智能機器人)出事後,她很快成為人們遷怒的對象,進入「飛船底部的牢房」。


詩人提出了藝術的拯救方案,「一位女詩人在我們世界出現/歌聲之美讓大家的靈魂升華」,這位女詩人是一位女荷馬,「她自己乃是盲人,出生之時/就不見日光而只有黑夜千重/但是她的瞎眼卻被看作源泉」。這位先知般來自「靈德的他國」的女荷馬從黑暗中創造的世界,其實是恢復「五色」、復活記憶的祖國,而最後的拷問卻是「獻祭的鮮血不是已經流得足夠/為什麼這些屠夫們還沒有消散?」那麼美麗的杜麗絲山谷卻被人類的貪婪本性毀滅,甚至「直到連上帝也與魔鬼一起手挽手逃避,/在這個被敗壞被毒化被摧毀的地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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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詩濃墨重彩地描寫了一位類似智能機器人的米瑪,她在飛船脫離了原定航線後,很長一段時間支配著阿尼阿拉號的命運,「每一次我進來啟動米瑪機器,/他們都像在聖壇前下跪行禮——輕輕撫摸米瑪的底座禱告祈求/恭請神聖的她為航行精心籌謀」。在此有必要指出,女神般的智能機器人米瑪,作為人類的創造物,人類自身的一個他者,人們將自身的命運與前程拱手相讓,不僅對她難以控制,甚至對她頂禮膜拜,她衍生為人類的主宰。當米瑪損毀後,「米瑪的裝配工和管理員被捕」,這是值得引發我們思考的問題。作者有時直接反思,「計算機總是忙於運轉/計算著我們最低的希望/也總是先于思想的逃亡/粉碎我們思想的目標/其方式如此喜劇以致思想本身/在完美之冰上突然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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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技術帶來的便利與不測的災難是一枚硬幣的兩面,而且兩者的量級呈正相關,越偉大的發明帶來的潛在危害越深遠。圖靈1950年曾拋出劃時代的問題:「機器能思考嗎?」霍金在接受BBC採訪時,對「能思考」的機器發出嚴厲警告:「人類,受到生物進化的限制,不可能打敗(人工智慧),而是被取代。」我們很容易聯想到《聖經》中的故事「原型」:上帝讓蒙昧的亞當夏娃受蛇誘惑咬下禁果,懂得禮義和羞恥讓耶和華震怒,他的人類從此遠離天真,不受他掌控。巴別塔也讓上帝擔心人類智慧強大,智慧也帶來慾望和災難。電影《弗蘭肯斯坦》開頭藉助瑪麗·雪萊之口直接明示:《弗蘭肯斯坦》是一種道德訓誡,對於人類膽敢模仿上帝創造生命的懲罰。


十七世紀的法國哲學家笛卡爾就曾經擔心我們是活在「虛幻世界」中的人。他害怕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世界都是「惡魔」製造的完美幻象。今天,來自德國波恩大學的當代物理學家們提出了一種檢驗世界是真實還是模擬的可能方法:用三維網格建模宇宙的一小部分,然後運行程序看會發生什麼。他們發現,計算機模擬產生了微小但可區分的異常——某種不對稱性。也就是說,我們也許能在宇宙中觀察到相同的可區分異常,比如仔細分析宇宙射線,可能會揭示類似的不對稱性。這將表明,我們可能真的就是生活在別人的計算機模擬世界裡。這也令我想起博爾赫斯在他的名詩《棋》中的思考:


軟弱的王,斜跳的象,兇殘的後/高高聳立的城堡,還有狡猾的卒子/在黑白相間的道路上互相尋找/展開了白刃的格鬥。//他們不知道,是棋手那傑出的手/主宰著他們的命運;不知道有一種絕對的嚴格/控制著他們的意志和行程。//然而棋手也是(如歐瑪爾所說)/黑夜和白日構成的/另一個棋盤上的囚徒。//是上帝移動棋手,棋手移動棋子/又是什麼上帝,在上帝的背後設計了/這塵土、時間、夢幻和痛苦的布局?(王央樂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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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關於上帝是否擲骰子的著名爭論。二十世紀上半期,愛因斯坦不滿意以物理學家玻爾為首的哥本哈根詮釋,他們認為自然法則中存在著一種根本的隨機性,「上帝在擲骰子」。針對量子物理學家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愛因斯坦的回答是「上帝是不擲骰子的」。 愛因斯坦認為宇宙的存在不是隨機產生的,不是概率事件中的一種偶然性存在。在這裡,我們不妨假設 「上帝」是絕對的必然性的代稱,或者就是宇宙本體。也許,從牛頓到愛因斯坦,內心深處都存有一個「上帝」, 都渴望一種無上的秩序。愛因斯坦不能接受人類心靈是無主的。他提出統一場理論,試圖破解上帝的「方程式」。現存於希伯來大學,在愛因斯坦死後20年才公開的一封他寫給女兒Lieserl的信中說:「當科學家們苦苦尋找一個未定義的宇宙統一場理論的時候,他們已經忘了大部分充滿力量的無形之力。愛是光,愛能夠啟示那些給予並得到它的人。愛是地心引力,因為愛能讓人們互相吸引。愛是能量,因為愛產生我們最好的東西,而且愛允許人類不用去消除看不見的自私。愛能掩蓋,愛能揭露。因為愛,我們才活著,因為愛,我們死去。愛是上帝,上帝就是愛。」愛因斯坦終其一生試圖建立的「統一場」並未成功,於是,他在遺言中建立起「愛的統一場」理論。而他信中所言核心是:「宇宙中一切物質都不存在,都是人類的幻覺,唯有精神。」


其實,不止是愛因斯坦,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弗洛伊德在完成對大量病理分析的基礎上也曾提出忠告:我們必須去愛,否則就會生病。阿倫特在1963年7月20日給索勒姆的信中說: 「我這一生中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個集體——不愛德意志,不愛法蘭西,不愛美利堅,不愛工人階級,不愛這一切。我『只』愛我的朋友,我所知道、所信仰的惟一一種愛,就是愛人。」


誰能告訴我,人類不只是上帝的一次實驗課?地球不是下一座「所多瑪」城?或者愛不是一種「完美幻象」,愛是一位新上帝,愛能拯救一切?


愛是博爾赫斯所謂的上帝背後的「布局」之手嗎?人類迷失在上帝的棋局抑或愛的棋局中嗎?從童年開始就閱盡人間炎涼的馬丁松基於對人性的省察,當然不會沉迷於愛這個烏托邦幻境中。他在《阿尼阿拉號》中發出的浩嘆則是:「連愛情也生鏽的這個太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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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爾曾說,「惡魔竭盡所能去誤導我」。他所說的「惡魔」,放在今天,大概就是人工智慧了吧。最近,機器人在國際象棋、圍棋等棋類領域戰勝人類中的頂尖選手,再次引發了人工智慧(智能機器)是否全面超越人類的擔憂與討論。


在《阿尼阿拉號》中,米瑪因人類的故園杜麗絲谷的災難而發生了連鎖反應,「長久等待後她終於落入那種境地,/以米瑪的方式最後完全崩潰瓦解」。難怪乎對人類的德性瞭然於心的詩人對著「米瑪殘片」發出這樣的哀鳴,「無人能留下一點痕迹/即便誕生她的偉大文明圈也不能」。


尼採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預言:「精神現在有了他自己的意志;世界之逐客將取得他自己的世界。」在《阿尼阿拉號》的篇末,詩人的精神拷問卻直接指向了我們自身:「太空的殘酷遠不及人類的殘酷/不,人類的冷酷更無可匹敵/地球上隨處可見死牢的荒涼/石頭築起高牆圍困囚徒的靈魂/冷涼的石頭在沉默中聽到回答:/這裡是人類主宰。這裡是阿尼阿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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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阿拉號遠離了地球,人們在阿尼阿拉號上雖然依然保持著杜麗絲谷的自然和道德的習俗,按時間的白天和黑夜作息,但末日情結泛濫,人們秉燭夜遊,尋歡作樂。阿尼阿拉號的不歸路其實是向著人性的末路狂奔,前程是一派「荒原」。人類的死亡、文明的崩潰首先是從語言開始的:「將這無窮無限從內部完全封閉。/然而所有爛得不能再用的辭彙,/又錯誤地用在說明風景和山水,/儘管這些辭彙和山水從來無關。」語言的命名功能已然喪失,能指與所指混亂,語言和山水自然無法對應,那麼和內心也就無法契合,文雅與野蠻被置換甚至完全顛倒,飲鴆止渴的末日景象出現了。具體的表現是,語言作為「故鄉」的符號系統,損耗、腐爛到了無用的地步,與阿尼阿拉號一樣脫軌、墜落。誠如作者所言,「我們終於發現飛船是什麼,/上帝精神玻璃碗里的一個氣泡」。


人類的探索精神和認識論本體論是否自洽?《阿尼阿拉號》提出了設問,這是基於對人類生存與發展困境的認識,「認識到所謂知識實在是種無知,/出自一種萬物皆能度量的認識。/以為這神秘的世界也有結構體。/——是精神,永恆無法把握的精神,/我們其實是在精神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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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阿拉號漫長的沉沒之旅中,由於核災難,「杜麗絲已在杜麗絲堡安息」,對杜麗絲山谷的記憶,對地球四季乃至人類歷程的回溯性記憶,成為支撐阿尼阿拉號上人們的唯一依賴,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一幕成為地球文明的深刻「痕迹」,甚至演變為記憶「神話」。記憶成為了救贖與精神勝利之法。人們靠彼此的提問和自己的提問活著,「我對自己提出問題卻忘記回答。/我夢想一種生活卻忘記其活法」。「黑暗早充滿了許多人的靈魂」,人們心心念念的還是記憶中的故園:「我們來自地球,來自杜麗絲山谷,/那是太陽系中光輝燦爛的明珠,/也是太陽系裡唯一的一個球體,/生命在此找到牛奶蜂蜜的國度。」最後時刻他們能做的是「四處遊盪互相詢問回家路程,/還詢問一切熟知的遠方事物。/他們圍著燈光群集好像飛蛾,/如杜麗絲遙遠山谷秋天情形」。


荷馬史詩中歌詠的花十年時間返家的奧德修斯,成為了經典的人類流浪英雄。但阿尼阿拉號中的人們成不了奧德修斯,他們完成不了自我救贖。可以說,《阿尼阿拉號》是警世鐘,更是預言書。


我記得阿多諾曾經說過:「在錯誤當中沒有正確的生活」,讀畢《阿尼阿拉號》,內心惶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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