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需要一個孟子，凜然罵醒天下人

本文系京博國學原創文章

《琅琊榜》中，最讓人難忘的情節之一，是在梅長蘇的講述下，言豫津才知道了他的父親、低調沉默到極點的言候，原來年僅二十之時就已是手執王杖櫛節，只帶一百隨從，出使大軍壓境的敵營，絹衣素冠穿營而過，刀斧脅身而不退，王庭之上以威嚴不可侵犯的氣概舌戰群臣，瓦解敵國同盟而救大梁於危難的曠世豪傑。

《天龍八部》中，豪情萬丈、氣概干雲，堅守心中道義寧願忍辱負重，終為天下蒼生決然捨生取義的大俠喬峰，才讓我們真正知道了何為俠之大者，與「英雄豪傑」四個字的成色。

很多人都沒想過，言候與喬峰這樣震撼人心、讓人欽佩之至的人，他們那顯著的偉大人格，到底來源於哪裡？

說起來卻是悲哀，因為這種人格有著明確的出處，也有著堪稱典範的原型。而多數中國人儘管都知道他，卻對他既不了解，也沒有太多的興趣。

他就是孟子。

文天祥慷慨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只是一句「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都說孔孟兩聖人，那是因為他們為中華民族奠定了兩大價值標杆——仁與義，又塑造起光照千古的兩大偉岸人格——君子，和大丈夫。

何為大丈夫？孟子云：

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我能想到的中國歷史上那些最豪邁的話，十之八九，都是出自孟子。孟子這些話，也足以詮釋他是怎樣的人。

如果你還是感受不到，就再看看大俠喬峰。他用一生去完成的，正是孟子的大丈夫。

大丈夫，是一身純正的陽剛之氣

當今之病是過度陰柔邪曲

《易經》之中，至為剛健的一卦便是六爻純陽的乾卦。此卦以龍為象，演繹了天地間至純至正的陽剛之氣。而金庸武俠「降龍十八掌」的武功名稱，正取材於此，內涵也是一致。所以這套武功被安排為喬峰的絕學，並被賦予可破萬邪的巨大威力，絕非偶然，必是金庸先生的有意為之。

只要看過《天龍八部》，就誰都不會否認，在金庸群俠中，最為陽剛的一個英雄，正是喬峰。

這種陽剛氣概，直接就是承自孟子。是他告訴我們：

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

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充斥天地。不僅剛，而且正，所以才叫「浩然正氣」；不僅正，而且大，所以能夠直養而無害，擔當於天下。

所以孟子才發出了這樣的豪邁之語——

如欲賓士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

如今之病，卻是正氣不足，邪氣有餘；陽氣不足，陰氣有餘；大氣不足，小氣有餘。人只為自己不慮他人，氣必然邪而不正；不去擔當只求自保，氣必然陰而不陽；只求利益不問意義，氣必然小而不大。

道家以陽氣為生氣、陰氣為死氣，這樣的社會，生機和希望又在哪裡？

大丈夫，是忍人所不能忍

當今之病是只剩牢騷戾氣

《天龍八部》中，喬峰年紀輕輕就已是江湖人人敬仰和欽佩的丐幫幫主，武功卓絕而身負「北喬峰，南慕容」之盛名，在宋遼戰爭中為民族大業奔走拼搏，乃世間第一等的英雄。

可命運卻在一夕之間被改變——他是一名契丹人的秘密終究被捅破，原來的英雄成了人人不齒、不容甚至仇恨的敵人。所謂天堂地獄。他求證，他痛苦，他遁走，但他卻沒有沉淪，最終用一死換取兩國罷戰，使天下蒼生免於塗炭。

說來只是三兩句，喬峰一路走來巨大落差之下的痛苦掙扎，我們永遠無法感受。我們只知道，他撐了下來，經受住了烈火般的鍛打，淬鍊出真正的英雄本色。

這便是孟子那句千古名言所詮釋的——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勾踐守嘗膽之苦，韓信受胯下之辱，司馬遷忍宮刑之恨……歷來成大事者，沒有一個不曾經受過苦難的淬鍊。不如此便不能隱忍、堅忍，不能忍人所不能忍，便不能成人所難成之人。

而今天，看看網路上就知道，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牢騷，充斥著刀鋒般的戾氣。這，如何能夠擔得起自己的命運，和時代賦予的重任？

大丈夫，是一腔義字為先的快意豪情

當今之病是處處利益下的妥協逢迎

武俠小說里最能體現豪情的是什麼？酒，和比武。《天龍八部》里的聚賢庄一戰，將這兩點展現得淋漓盡致，可謂武俠世界裡最驚心動魄、最叫人神往的一節。喬峰的萬丈豪情，在這一戰中幾乎噴薄張揚到了極致。

其時，已為江湖公敵的喬峰，明知聚賢庄群雄聚會是針對於他的龍潭虎穴，為救當時並無深交的阿朱卻仍然奮不顧身。他面對三百多位欲殺他而後快的江湖豪傑，先痛飲五十多碗與眾人一一絕交，再給他們「除害」的機會，以一人之力與群雄展開生死對決，最終在傷重和不忍中閉目慷慨就死。

彼時的喬峰，身負奇冤胸中是天大的委屈，身世未明心中是無盡的遺憾，可在一舉一動之中，仍然不失男兒本色、英雄豪邁，怪不得金庸原著中給這一章起的題目，是「雖千萬人吾往矣」。

而這句有名的話，正是出自孟子——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唯有心中把信義看得比什麼都重、即使是生死，方能有如此的氣概；唯有胸中有如此的氣概，方能有如此的氣勢。而這種氣概和氣勢，在當今已經幾乎絕跡；多的，是生存和利益之下的妥協逢迎。

人的格局，已經萎縮到只有巴掌那麼大，活得越來越沒有骨氣。

大丈夫，是背得起天下之責、人間道義

當今之病是眼中只剩自己

喬峰之死，是《天龍八部》中最為沉重，也最讓人感動、感慨與嘆息的一幕。他那時已確認自己是契丹人，並已成為契丹的南院大王，但為了兩國罷兵，還天下一個太平，不惜脅迫遼帝；最後為給契丹一個交待，以斷箭自戕而死。

他所要交待的，其實是他心中的民族擔當，和人間道義。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金庸武俠的根本，就是這八個字。金庸群俠即使個個人中龍鳳，真正做到了這兩點的，也不過兩個人——郭靖，和喬峰。

這樣的人，他們的豪情和大義，他們的最終結局，所印證的正是孟子那兩句振聾發聵的話——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取義者也。

而在今天，人間道義已經成為了傳說，天下情懷已經成為了笑話。人人眼中心中，只住著一個自己。

這個時代最大的問題，如果用一句話概括，那便是——我們丟失了孟子的精神，我們已沒有喬峰這樣的人。

回望歷史，我們彷彿依稀看到了中國人是怎樣一步一步墮落的，從當初的血性到後來的奴性，從高遠的眼光到眼前的狹隘，從天下的格局到如今的逼仄。

真的不願承認這一點，但又不能不面對事實。時代誠然在發展進步，只是得，是否可以償失？

丟了傳統就會忘了祖宗，忘了祖宗就會失了本心，失了本心其道必曲。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不失赤子之心，才是一個大寫的人，才能行擔當天下之事。

這個時代需要一個孟子，凜然罵醒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