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來沒有任何一部電影表現力與美可以超過它
本文選自北大培文出版的「BFI經典電影細讀」叢書的《奧林匹亞》，本書是對里芬斯塔爾紀錄1936年柏林奧運會的經典電影的詳細讀解。這套書在虹膜獨家出售。
文 | 泰勒·唐寧
電影與現代奧運會是在同一個時刻誕生的。1894年6月，一位年輕的法國貴族、知識分子，皮埃爾·德·顧拜旦男爵（Baron Pierre de Coubertin）召集歐洲各地的體育界領導到巴黎開會。
在索邦大學圓形劇場大廳（Palace of the Sorbonne）的宏大背景下，與會者決定建立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其目的是恢復古代的奧林匹克運動會。
兩年之後，1896年4月，295位運動員相聚在雅典市中心的一座大理石鑲邊的嶄新體育場里，慶祝現代歷史上的第一屆奧運會。與此同時，也是在巴黎，1895年12月，在大咖啡館（Grand Café）的地下室里，盧米埃爾（Lumière）兄弟向一位付費觀眾提供了通常所謂的「電影放映機」（cinématographe）的第一次公開放映。
盧米埃爾兄弟
已然在20世紀成為如此強大的社會及文化力量的這兩種現象源自19世紀末的相同時刻，這是令人心生好奇的。一百年以後，運動影像的故事與奧林匹克運動的故事已然緊密地糾纏在一起。對電視這個電影之子而言，奧運會現在提供一種巨大的奇觀。
現在，奧運會的觀眾據估計有五十億人之多，幾乎遍布全球的每一個國家。一如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的一位主管所言：「奧運會簡直就是最大的電視秀。無可匹敵。」奧運會已然為電影與電視提供了吸引數量龐大的觀眾的絕佳機會之一，奧運會一再地被用於展現電視呈現方式領域的新技術與新發展。
運動影像與奧運會之間的聯繫雖然到20世紀末是非常強大的，但並非總是如此。雖然盧米埃爾兄弟曾派出攝影師（opérateur）帶著他們的攝影機兼放映機（camera-cum-projector）去歐洲各地拍攝現況電影（actuality film），甚至去俄羅斯，但他們全然錯過了1896年春在雅典的8萬人面前、在一派歡欣鼓舞中舉辦的第一屆現代奧運會。
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屆現代奧運會沒有被記錄在已知影片上。雖然有多年後意在證明這次奧運會而拍攝的影片，但並不可信。現有一些與第二屆奧運會同期舉行的1900年巴黎萬國博覽會（Universal Paris Exposition）的鏡頭；也有一些1904年聖路易斯世界博覽會（St. Louis World Fair）的鏡頭，於其間奧運會幾乎消失在次要事件與外圍項目之中。
到1908年倫敦奧運會的時候，奧運會引起了新聞片或者「時事」公司的興趣。關於在西倫敦嶄新的白城（White City）體育場舉辦的這一出色盛會，諸多片段被拍攝了下來。
新聞片讓馬拉松運動員多蘭多·佩特里（Dorando Pietri）成為國際英雄；他跌跌撞撞地領先於其他選手跑進了體育場，在官員們的幫助下越過了終點線，但這一友好姿態卻導致他被取消了資格；所有這一切都被記錄在了膠片上。
多蘭多·佩特里（中）
第一次受到電影嚴肅關注的奧運會是1912年斯德哥爾摩奧運會。這屆奧運會以其高效組織與友好精神而著稱。若干小時的材料被拍攝了下來。然而，這些片段當時似乎並不是作為一部完整的影片，而是作為一系列新聞片或者新聞特寫發行的。
此時，奧運會足夠強大，能夠經歷戰爭創傷與1916年柏林奧運會的取消而繼續存在。戰爭結束時，位處滿目瘡痍的比利時腹地的安特衛普（Antwerp）被挑選了出來，表現由奧運會所代表的人類精神的重新點燃。儘管具有修辭意義上的廣泛性，戰敗國卻沒有受邀參與。
1912年斯德哥爾摩奧運會
在此之前，對這些早期奧運會的影片記錄更感興趣的是奧運史學家，而不是電影史學家。這些影片從來談不上有什麼成就。固定的攝影角度、鏡頭移動的缺乏、廣角鏡頭的普遍使用代表了新聞片攝影師的一切特點，也沒有從1920年代之前處於巔峰狀態的默片偉大經典中有所借鑒。
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一時段有任何一位偉大電影先驅，比如大衛·沃克·格里菲斯（D. W. Griffith）或者弗里茨·朗（Fritz Lang），表現出了拍攝奧運會的任何興趣。
大衛·沃克·格里菲斯
1924年奧運會第一次製作了標準長片的奧運電影。關於在法國夏蒙尼（Chamonix）舉辦的第一屆冬季奧運會，快片公司（Rapid Film）拍攝了一部兩本拷貝的影片。關於巴黎夏季奧運會，這家公司拍攝的影片長得多，有十本。
這部影片捕捉到了賽事的精髓，令人愉悅，其中，哈羅德·亞伯拉罕斯（Harold Abrahams）獲得了100米金牌，而伊利克·里達爾（Eric Liddell），「飛翔的蘇格蘭人」（flying Scot），出人預料地奪得了400米金牌，創造了世界紀錄（這些事件後來在電影《烈火戰車》[Chariots of Fire]中得到了紀念）。
1924年巴黎奧運會
芬蘭的帕沃·魯米（Paavo Nurmi）以四枚金牌開始了他不同凡響的奧運生涯。一切主要賽事都被記錄在影片中，每一賽事後面都有一幅獲獎者的肖像，尚在喘粗氣，面對攝影機。
該影片讓人感興趣也在於它試圖闡明奧運比賽項目的範圍，即除主體育場的田徑賽事之外，包括游泳、體操與馬術。影片片長兩個半小時，被剪輯成了兩個版本，一個版本配以法語字幕，另一版本是英語字幕。
讓·德·羅維拉（Jean de Rovera）製片的這部影片號稱第一部奧運長片，雖然我們對其製作過程和幕後製作者知之甚少。就展現奧運會的規模而言，這部1924年的史詩作品預示了即將到來之物。
1924年巴黎奧運會開幕式
大多數電影史學家和運動史學家通常錯誤地宣稱，第一部奧運長片是由阿諾德·范克（Arnold Fanck）博士（下文有對他更為詳細的討論）拍攝的1928年聖莫里茨冬奧會（St. Moritz Winter Games）。這部電影叫《銀界征服》（Das weisse Stadion）。
《銀界征服》（1928）
它比標準長片稍短。它有國際奧委會（IOC）的全官方支持，但它是由烏髮公司（UFA）——德國電影製作發行公司——出資的一部低成本影片。僅有兩位攝影師為這部電影服務，范克被給予了十七天時間對材料進行剪輯。他在剪輯室里得到了瓦爾特·魯特曼（Walter Ruttmann）的幫助。
雖然范克是一位因為高山片（mountain film）在德國最為人知的導演，但他似乎無心利用這次機會去再現世上最佳冬季運動比賽的優雅與敏捷。據報道，他曾說，拍攝紀錄片所需的一切就是出現在事發現場，對之進行拍攝。可以預言的是，作為結果的影片乃不咸不淡，無甚新意。
《銀界征服》（1928）
儘管有1924年巴黎奧運會電影的先例，但1928年阿姆斯特丹奧運會並沒有製作官方影片。甚至更加令人吃驚的是，沒有任何重要影片表現1932年洛杉磯奧運會。
炫目的新運動場（Coliseum Stadium）離好萊塢這個世界電影業的中心不過幾英里，但電影業再次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這一賽事，儘管事實是來自38個國家的選手、125萬觀眾讓洛杉磯奧運會成為曾在該市舉辦過的最盛大活動之一。比賽期間，16項世界紀錄被打破，33項新的世界紀錄被創造，美國作為短跑項目的支配性力量顯現了出來。
1932年洛杉磯奧運
雖然有過一些剪輯一部奧運會電影的嘗試，但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它們全都無疾而終。電影巨頭顯示出對世界上迄今最大體育盛事的興趣的唯一現存證據，源自環球電影公司（Universal Studios）一位主管的一個決定：派一個團隊去拍攝他們能夠拍攝到的奧運會。
環球電影公司的攝影師將他們的設備架在體育場的後面，遠景拍攝賽事。他們對電影史及奧運史的一個令人著迷的貢獻，是他們第一次對奧運會獲勝者進行了同期聲的採訪。
1932年洛杉磯奧運
這些是在賽事後的賽道旁拍攝的，比電視早50年。不幸的是，當奧運會結束、攝影師帶回他們的膠片時，環球電影公司里似乎沒有人對如何處置它有絲毫主意。直到1970年代被重新發現，膠片一直留存在環球電影公司的地下室里，其中的一些尚未洗印。
後來，它構成了近期的一位奧運會電影導演巴德·格林斯潘（Bud Greenspan）進行其重構洛杉磯奧運會這一創作的基礎。作為奧運會的一個有趣的電影腳註，1932年，在前兩屆奧運會上贏得了五塊游泳金牌的約翰尼·韋斯穆勒（Johnny Weissmuller）開始在米高梅電影公司（MGM）拍攝的電影中扮演泰山（Tarzan）。
約翰尼·韋斯穆勒（左一）
在這裡，奧運金牌的光環至少溢入了銀幕的世界。
因此，在四十年的奧運歷史之後，到1936年柏林奧運會，感興趣於將奧運會形塑為長片的任何電影導演幾乎沒有先例可循。正是在這個時刻，不同凡響、雄心勃勃的萊妮·里芬斯塔爾進入了畫格。這是一次後無來者的奧運電影製作。
萊妮·里芬斯塔爾（右一）與希特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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