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蒂克消亡史》：主要看氣質

《羅曼蒂克消亡史》上映之前，我參加了最早一輪媒體看片。因為片子第一次見媒體，華誼的項目負責人和宣傳人員心裡都沒底。開場前，他們先為大家做了十幾分鐘心理建設，主題無外乎：這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好商業片，但絕對是有風格的電影，是迄今為止華語電影中很難見到的風格化作品。他們自己人剛看完時也有點懵，但後來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片方的擔憂應驗了，電影一結束，整個會議室都安靜了，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羅曼蒂克消亡史》劇照

這的確不是一部走齣電影院就能迅速理清情節，做出評論的電影。沒有人敢輕易說不好，因為電影有著極為講究的品相。也沒有人敢輕易說好，因為故事講述的方式很複雜，很難一次看個明白。

記得有種粗暴的評判商業電影好壞的標準：不能用一句話概括出主要劇情的電影就不是好電影。如果按照這個標準評判，《羅曼蒂克消亡史》就不是一部好電影，它很難被類型化，有著非常規的時間線，出場人物眾多，故事情節破碎。

上世紀30年代的舊上海，葛優飾演的黑幫大佬幫老闆辦事，對日本人不卑不亢，對自己人義氣，對對手有里有面。說著地道上海話的日本人渡部是大佬陸先生的妹夫，看似逃避戰爭與民族恩怨，實則暗藏殺機。在日本人要開設東亞銀行這件事上，陸先生與老二產生了分歧，也惹惱了日本人，一夜之間，家人、兄弟慘遭殺害。

渡部藏得最深，他策划了暗殺行動，假死，把大老闆的女人——章子怡飾演的小六囚禁在地下室做性奴，最終又宿命式地被小六一槍打死。

以上一二百字並非《羅曼蒂克消亡史》的故事簡介，很多支線故事還顧不上說。導演程耳的野心絕非在於講一個上海灘大佬的故事，他想講的是那一代人的命運。

很多人都看得出，電影里的人物都有現實對照，陸先生是杜月笙，二哥是張嘯林，吳小姐是影星蝴蝶，戴先生就是戴笠。而那些虛構的日本人、小六、車夫、王媽也各有前史，但在劇中也都是極為克制的蜻蜓點水式的呈現。

十幾個人的命運混剪在一起，很難不讓人看暈。電影中，吳小姐對來說媒的王媽講了一番關於電影的調侃，倒是可以作為《羅曼蒂克消亡史》的註腳：導演就沒想讓我們看懂。

雖然有明顯的情節缺陷，但對在影像上有追求的人來說，《羅曼蒂克消亡史》依然是一部賞心悅目的電影。服裝、造型、道具都講究到極致，演員的表演內斂而剋制。

有幾場戲尤為精妙：

無論是陸先生與趙寶剛飾演的東北人一起佯裝吃湯包，與老闆喝粥，與吳小姐吃著重慶味道卻想著上海菜，還是有王媽絮絮叨叨講八卦的飯局，程耳在節奏和細節上的處理都極好。

那個俯拍的陸先生大宅的鏡頭很驚艷，落寞的黑幫家庭，風雨欲來前的關乎所有人的命運感，都在這個鏡頭裡了。

渡部在料理店裡做壽司、吃飯、與貓相處的鏡頭雖然不多，但每個鏡頭都不浪費，渡部的性格和背景，小店暗藏的殺機都在這些鏡頭裡有所體現，甚至渡部隱藏於心的計劃和未來命運都在他與貓的關係里得到了暗示。

和最近熱映的另一部大片的主演們相比，《羅曼蒂克消亡史》的演員陣容更靠譜些。陸先生低調、有心計，葛優選擇了一種不顯山不露水的表演方式。淺野忠信依然讓人信服，無論是前半段寄人籬下的邊緣化，還是後面反骨時的陰暗、暴力，他都詮釋得很完美。

這也是章子怡生子後第一部上映的電影，她在其中的戲份不少，但表演空間不大。即便如此，她依然有得發揮——她把被囚禁前的花痴和囚禁後的滄桑感演出了層次。

章子怡和景甜的差別還無需上升到演技層面，前者長了一張耐拍的電影臉，而後者連特寫鏡頭都不太hold住。

相較於這部我並不太喜歡的新片，我更想聊聊我很喜歡的導演程耳。

了解程耳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一個風格化的導演，且極其固執。《我不是潘金蓮》的攝影師羅攀和他是十幾年的朋友。我和羅攀提起《羅曼蒂克消亡史》的觀影現場反饋，他淡淡地說，「程耳拍的就不是個傳統意義上講故事的東西。」

這種非常規的敘述方式和鏡頭呈現方式從程耳的畢業作品《犯罪分子》中就有所體現，而在第二部長片作品《邊境風雲》里，這種風格越來越明確和成熟。

導演程耳

《羅曼蒂克消亡史》里也有程耳一貫的風格。非線性敘事，複雜的剪輯，用冷靜的鏡頭和節奏增加懸念，在劇情上大面積留白。而《羅曼蒂克消亡史》與《邊境風雲》不同的是，後者留的所有白都在一層層的懸念拆解中被填補上了，而前者因為故事支線太多，最終，留白的美感有了，挖的坑卻沒法在兩個多小時的電影中填完。

看片時，片方為了讓媒體相信電影有紮實的敘事基礎，推薦大家有機會可以讀讀劇本。劇本沒有放出，但我讀了程耳的短篇小說集《羅曼蒂克消亡史》，電影並非僅僅改編自其中那篇同名小說，而是《童子雞》《女演員》《羅曼蒂克消亡史》三篇小說雜糅而成的。

看完小說，除了陸先生變成杜先生，杜月笙的暗示更為明顯這類細節，你並不能更加讀懂劇情。只是會感慨，程耳是個文字與影像相互轉化能力很強的導演。他的文字和他的電影風格一致，都是懶得講明白，但氣質出挑。

程耳是個典型的迷影型的導演，和人聊起天來，各個大導演的風格、代表作都張口就來，而且分門別類，思路清晰。所以，從他的電影中總會隱約看到別人的痕迹，黑澤明、萊昂內、布努埃爾、昆汀……甚至還有大家說的，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認的王家衛。

從他的品味中也能看出他的風格走向：相較於金庸，他更喜歡古龍。和侯孝賢相比，他更喜歡楊德昌。

程耳的上一部作品《邊境風雲》大概可以排進我最喜歡的華語警匪片系列前十位。電影接近結尾時，警察哥哥幫妹妹找耳環，兩人坐在合唱台上聊起妹妹前些天捅的婁子——因為打架被逮進了公安局。

《邊境風雲》劇照

「這個事情，表面上是治安問題，其實是感情問題。」

妹妹的回答，道出了電影中與她毫不相干的男主角的全部行為邏輯，這種處理真讓人喜歡。

而這個行為邏輯，放在《羅曼蒂克消亡史》里依然適用。

最後不得不說，《羅曼蒂克消亡史》不圓滿，但它依然有討論的價值。畢竟，國產院線片的路越走越窄了。畢竟，這部卡司雲集的電影看起來也不單單是為了錢。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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