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罵出「婊子」的學生，正在摧毀一個家庭

關注NGOCN，公益視野大不同

作者：小田

近期，中關村二小的「校園欺凌」事件把校園欺凌的議題帶進了公共視野，這個長期存在又缺乏關注的議題忽然成為了網路熱點。在中國大陸，校園欺凌是一個複雜而缺少共識的話題，它的呈現形式多樣，除了顯性的肢體暴力、勒索，還有侮辱、排擠等。

在校園中，針對女學生的「蕩婦羞辱」式欺凌也十分常見，卻常常被當成「玩笑」。

在知乎上就有這麼一個熱門話題：

這個話題下面，有將近800條評論，其中也不乏學生時代中遭遇「蕩婦羞辱」的親歷者，而不管是下面回復的親歷者，還是這道提問的例子，都非常強調被欺凌的對象是「一個乾淨的女孩子」，這側面看出蕩婦羞辱式的校園欺凌被否定的原因是「她不是蕩婦」，而不是「蕩婦羞辱」本身就不該存在。

校園欺凌和蕩婦羞辱本身就是一種暴力行為，它不會因為對象差異而獲得了正當性，相反這種「因人而異」的判斷法正是滋長這類暴力的溫床，在那個羞辱發生的當下，你是很難去否認「她是蕩婦」的。

曾獲戛納「一種關注大獎」的電影《露西亞之後》就講述了這樣的故事：

電影海報就可以看出片中的人物關係，女主角亞蕾在廁所如廁，一個男生用手機偷拍，另一個男生準備破門而入，而另外兩個女生則在「看戲」。這是非常典型的校園性別暴力場景，但亞蕾並非那種「典型受害者」，她不是那種乖乖女式的學生，也並不膽小怕事，甚至不符合傳統觀念上「一個還是乾淨的女孩子」的定義，而她成為受欺凌的對象可謂是「純屬意外」。

亞蕾的母親因車禍去世，父親想逃避傷痛而帶著女兒搬到另一個城市，亞蕾也因此成了一個轉學生。在新學校里，她很快就交了一群朋友，大家一起玩、做派對。

事情的轉變發生在一段性愛視頻的流出，在一天派對後，亞蕾和男同學荷西都喝醉了，荷西用手機錄製了兩人的性愛視頻，而這段私密視頻不知道被誰傳出去了——幾乎整間學校的人都看到了！

雖然這段視頻里有兩個人，但所有的流言蜚語都集中在亞蕾身上，在學校里，大家一看到她就竊竊私語，她的手機里不斷收到辱罵她「婊子」的信息，在課堂上，同學給她遞罵人的字條。

這種欺凌還在升級，兩個男同學脫了褲子，用手機偷拍在上廁所的亞蕾，並闖進廁所里要求「拍下集」。

本來關係很好的兩個女同學在家中作弄亞蕾，騙亞蕾換上一身性感的衣服，然後拍攝視頻說她像個妓女，而其中一個喜歡荷西的女生更把她按倒在地，強行剪掉她的頭髮。

在亞蕾生日當天，一放學同學就把她圍住並捧出一個生日蛋糕，乍眼一看好像是一個溫馨的場景，大家拍這手，唱著生日歌：

但現實是這樣的：

這個蛋糕中疑似還混入了精液之類的東西，亞蕾一吃就吐了，卻被同學捏住鼻子塞進口裡。

除了那四個欺凌亞蕾的主力，其他學生也開始玩弄亞蕾，這也是蕩婦羞辱的一個特點，一般校園欺凌都是幾個惡霸欺負一個可伶的學生，其他大多數同學都是沉默的。但當亞蕾被貼上「婊子」標籤後，欺凌就變得正當化了，參與欺凌的學生數像滾雪球一樣增加。

學校旅行時，同房的女生作弄亞蕾，她剛要去廁所，對方就說「我要用，不準進去」，亞蕾一走回床邊又給出「你可以用了」的指令，更過分的是，亞蕾進入廁所後，女生用梳妝台堵住廁所門，並且翻她行李「看有什麼喜歡的」，這種強盜行為居然在面對亞蕾這個「婊子」時被正當化了。

接著，導演用長鏡頭拍攝了學生們在亞蕾住的房間開派對，學生們在喝酒、調情、吸大麻，玩得興高采烈，而亞蕾則被關在廁所里，這時候亞蕾真的成為了一隻「房間里的大象」，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他們甚至會推開梳妝台去上廁所，而亞蕾就睡在廁所的地板上。

更可怕的是，亞蕾的一個同學趁機性侵了她，當這個男生走出廁所時，派對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好像在一門之隔的廁所里，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

在晚上的篝火派對後，大家都圍著篝火睡著了，醒來要回旅館時，幾個男生撒尿來澆滅篝火，其中一個男生則往亞蕾臉上撒尿。

有學生怕被老師發現，就讓亞蕾到海水裡把尿味洗掉，而亞蕾則消失在夜黑的海上......

先不告訴大家電影的結局，再回顧亞蕾遭遇校園欺凌的情況，會發現很多耐人尋味的細節：

巨大的性別差異

性愛視頻流出後，荷西一直說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去辱罵荷西，他也照舊泡妞。而在廁所偷拍亞蕾的男同學，也毫不羞恥地樣拍攝自己的下體，更不怕露臉拍下性騷擾亞蕾的視頻。

男生搶走亞蕾的戒指放到自己內褲里，要亞蕾伸手進去拿

事實上，這些學生的性觀念可謂一點都不保守，只是在涉及到「性」的話題上，存在著巨大的性別差異——男生的暴露是好玩，女生則是「婊子」。

受害者越來越「聽話」

隨著校園欺凌的惡化，亞蕾的反抗越來越少，幾乎是身邊同學說什麼就做什麼。一開始，亞蕾會搶走偷拍者的手機，一下子砸爛它。

到了後來，她連走路都低著頭、縮著身體，同學說她不能用廁所，她就不用，把她關廁所里，她就乾脆在裡面睡覺，同學叫她在夜晚下海沖洗，她就下海，完全失去了反抗力。

跟許多欺凌故事一樣，觀眾心裡總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不反抗？」，甚至想拍著桌子對主角大喊「打回去啊」。這部電影在豆瓣里也有很多類似的評論：

但整個過程看完，暴力在不斷升級：從「婊子」的辱罵，到廁所偷拍，再到性侵，而亞蕾的反抗似乎毫無作用，摔壞手機後還得賠個新的，拒絕吃蛋糕只會被捏住鼻子塞。

至於她為什麼不尋求學校、父親的幫助，影片中並沒有提及，但這種不尋求外界幫助的舉動，在青少年遇到問題時也很常見。

沒有人覺得自己該負責

直到亞蕾在海水中消失了，這群學生才開始害怕，但他們並沒有馬上通知老師和警察，直到第二天早上點名時，老師才發現亞蕾不見了。

亞蕾失蹤後，她父親收到了一張女兒性愛視頻的光碟，校園欺凌的事才開始浮出水面，在老師、家長面前，學生們相互推卸責任。

一個學生想把事情說成是亞蕾自己想游泳才下水的，另一個學生則說出了是「我們逼的事實」：

但是，這個學生在承認了自己在欺凌亞蕾後，並不覺得自己該負責——「我們」是因為視頻流出才欺負她的，責任在性愛視頻的始作俑者荷西身上，並指視頻是荷西寄出的：

錄製了視頻的荷西也不覺得自己該負責，他從頭到尾都在強調「不是我寄的」，而且亞蕾當時也知道在錄視頻，如果有錯，也是「我們的錯」，亞蕾也有責任。

事實上，在性愛視頻一開始流出時，大家就已經認為這是亞蕾的錯：

在亞蕾因欺凌而導致失蹤後，這些一起欺凌亞蕾的學生，沒有一個人覺得自己該為此負責，至少有一部分責任在亞蕾身上。這些做出如此惡劣行為的學生，其實也並非什麼流氓惡棍，他們的邏輯很簡單：亞蕾是個不要臉的「婊子」，玩弄她很正常，出事了也不是自己的責任，誰讓她錄了這麼不要臉的視頻呢？

缺乏有效的保障機制

在亞蕾失蹤後，父親在警察局錄口供，警察一直在強調亞蕾入學體檢時對大麻呈陽性反應，認為她有吸毒的習慣，又從字裡行間透露出，在警察眼中，這是一群青少年在海邊玩耍、吸毒而造成的意外事件。

而且，亞蕾的同學都是未成年人，警方也不能盤問他們。

其實，學校和家長是機會察覺到亞蕾在被欺凌，亞蕾摔壞偷拍者手機時，兩人被老師問話，老師知道他們不是因為討論作業而吵到摔手機的，卻覺得學生不願說真話就罷了，也許老師也覺得「學生打打鬧鬧很正常」。

不過，其實亞蕾並沒有淹死，她從小在海邊長大，熟悉水性，她只是趁機逃跑了，逃回到老家的房子里，沒有聯繫任何人——包括她的父親。

多數校園欺凌題材的電影，結局都以主角以暴制暴的方式來結束，但亞蕾只選擇了遠離人群。

而亞蕾的父親則陷入了無助和憤怒中，女兒找不到了，欺凌她的同學因為未成年而不需負責，最後，他綁架了荷西，並毫不留情地把他拋進海里。

影片就在這裡結束了，在茫茫大海中，他獨自開著船......

在B站里，父親扔下荷西後，大家還打出了「還有一肥一瘦呢爸爸」、「還有兩個小姑娘呢爸爸」的彈幕，這恐怕就是面對校園欺凌時，以暴制暴的思維吧。

但真正可怕的評論還在蕩婦羞辱的話題上，覺得女主活該：

又或者覺得雖然女主很可憐，但也是問題少女和一群不靠譜小夥伴醞釀的悲劇：

換句話來說，就是不管女主多可憐多令人同情，她不自愛，不做「一個乾淨的女孩子」，那多多少少都該為悲劇結果負責——這不正是欺凌她的同學的思維嗎？！

所以，你知道為什麼學校里有這麼多蕩婦羞辱式的校園欺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