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甘正傳》到《血戰鋼鋸嶺》讀懂美國右派精神

編輯導語：最近熱映的《血戰鋼鋸嶺》，關於戰爭，關於血腥，關於信仰，關於救贖，其實就是一部妥妥的美國主旋律片。主人公多斯，軸、一根筋、認死理，是否跟《阿甘正傳》的阿甘有得一拼？所不同的是，阿甘來自於藝術虛構，多斯則源自於真實歷史，儘管這段生活離今天已大半個世紀，可依然光芒四射。多斯，如同一個真人版的阿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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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本身就是藝術，一部好的電影可以反映出一個時代、一段歷史。所以咱們從可以從電影符號中間看出一些歷史，一些價值觀。

1995 年是奧斯卡少數的大年，就是因為有三四部偉大的電影，一起爭奪同一年的奧斯卡，分別是《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低俗小說》，這三部偉大的電影，文藝青年應該都看過，當然其他的電影也都不弱。最後《阿甘正傳》大勝——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員，最佳這，最佳那，一大堆。

《阿甘正傳》當年能得獎，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價值觀問題。

好萊塢沒有廣電總局，也沒有什麼文化部，但美國的大部分觀眾還是比較保守的，所以好萊塢不是從政治性出發，而是從市場出發，好萊塢也希望自己的價值觀更主流一些，那麼被更多觀眾接受的電影，它就要給予褒獎和鼓勵，這樣看的人就會更多，所以這是市場行為導致的，戰略正確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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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正傳》是非常典型的美國保守派價值觀，或者叫右派價值觀。

在美國，左右派是很容易判斷出來的。

有上帝，珍視上帝，有家庭，珍視家庭，相信愛情，重視對國家的義務。對朋友的義務等，所有的這些傳統價值觀都是右派，當年清教徒們來到這塊新大陸，就是以這些價值觀來建立了美國，但是在國家的演進過程中，誕生了大量的左派，尤其是在革命和反戰的時候。

左派就是和右派正相反。上帝滾到一邊去，家庭是束縛我們的桎梏，愛情太不靠譜，虛偽，至於對國家的責任感，就更是胡扯淡，恨不得要燒兵役證，只要是政府發起的東西，左派統統反對，政府發起戰爭，左派就反對戰爭。

《阿甘正傳》里的主人公阿甘身上，就承載了美國右派價值觀的所有特點，從阿甘一亮相開始，不論大事小事，阿甘的口頭禪都是「媽媽說」，這就是標準的右派家庭價值觀，媽媽說的是對的，上帝是要忠誠的，對愛情、對家庭都要忠誠。

阿甘這個人簡直沒缺點，只是智商上有一點點缺陷，但是那個缺陷非但不是缺點，反而成了一件好事，總之阿甘就是美國右派價值觀的集中體現，我們不要那麼滑頭，我們不要那麼聰明，我們不要那麼機會主義，我們就是傻傻的、忠誠的，在上帝面前，在母親面前，在愛情面前，在一切的責任面前，我們是忠誠的，所以阿甘這個人就是一個高大全的人，幾乎沒有什麼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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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偉大電影里都有人物和自己的矛盾，這是電影中人物的構建，以及人物的進展和改變的重要內核，而《阿甘正傳》里沒有這個，阿甘從開始就那樣，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價值觀，從未懷疑過自己內心深處信仰的每一件東西，這哥們從頭到尾就沒變過，一點沒變過，所以如果從人物角度這個只能叫右派價值觀的優秀電影，而不能叫一部偉大的電影。

而且在《阿甘正傳》這部電影里，左派全部都是小丑，要麼吸毒，要麼亂性，而且還打女人。

但是《阿甘正傳》的創作目的，它不是要在電影里展現一個高大全的好男人，而是要去承載美國的那段歷史，所以創作者的初衷很重要，而且這部電影也實現了創作者的初衷，我們就講這部電影的創作者想通過這部電影去表達和承載的東西，也就是以美國右派的價值觀去觀看美國的歷史。

電影永遠是這樣的，先從輕鬆的事情開始，然後慢慢進入各種各樣重要的事。阿甘是一個特別能跑的人，整部電影就是阿甘一路橫衝直撞，撞上了各種歷史事件。還有另外一半歷史事件，是靠阿甘的媳婦，也就是珍妮勇敢地背上吉他，到處去經歷的。通過兩位主人公的來回亂撞，就把美國那個年代的重要歷史事件都撞擊出來了。

電影里有大量的美國真實歷史，而且它這真實歷史裡的人物，幾乎都是不用演的，它沒去找一堆特型演員，在電影中，除了美國獨立戰爭時的幾個鏡頭是演的，其他的畫面都是用20 世紀90 年代的特技技術，把阿甘做到真實的歷史場景中去，直接跟那些真實的歷史人物跑到一塊去了，而且他們還聊天，當然那是後期配音的，但畫面是百分之百真實的歷史畫面。

我看過這部電影很多回，每一回我都有一點佩服這個導演，因為大部分導演，恨不能用每一分鐘去鋪陳電影中的人物情感，用每一分鐘去刻畫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而《阿甘正傳》的導演厲害在哪兒？

導演用了清明上河圖式的方式來展示那個年代的美國，但他又時刻提醒自己別離觀眾太遠，時不時地把鏡頭拉回來一點，讓男女主人公的關係再稍微推進一步，所以男女主人公的關係只佔這部電影的很小一部分，我估計最多也就三分之一，剩下的時間都給了美國。但觀眾還是能哭出來，我每次看這部電影，看到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感情戲時，都能熱淚盈眶，可見這部電影的功力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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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甘正傳》里，阿甘對珍妮一直是一往情深，兩個人的愛情線鋪排得非常好，從青梅竹馬開始，先是珍妮救了阿甘兩次，然後阿甘也救了珍妮兩次，珍妮第一次救阿甘，是一群壞小子要打阿甘，阿甘那時候腿上還穿著鐵架子呢，走路都一瘸一拐的，珍妮就喊「Forrest run」（阿甘快跑），阿甘就開始跑，跑著跑著，鐵架子就掙脫了……

其實《阿甘正傳》這部電影里的阿甘，他就是美國，他的好多好多行為，就是美國從建國開始到後來的歷史遭遇。

在《阿甘正傳》這部電影里，創作者們把美國的符號放在了阿甘的身上。

美國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美國最開始就是一個瘸子，走路都走不動，只能靠一個鐵架子綁到腿上慢慢走，如果壞孩子追他，他就跑，為了不被壞孩子打，他就越跑越快，最後掙脫了腿上的束縛，把那些壞孩子都擺脫了。這一段其實就是美國獨立，為了不被欺負，美國就一直在拚命地跑。

戰爭中也是，別人打仗，打死了，打殘了，美國就會跑，所以他老是賺便宜，最後他反而還救了大家，這就是美國在戰爭中的形象，它受的損失最小，就在屁股上挨了一槍，但是它能跑能顛，最後還拯救了所有人，贏得了大家的感恩戴德，這就是美國。

阿甘接下來的命運更像美國，阿甘撈蝦去了，也不知為什麼運氣就這麼好，來了一場颶風，把他的競爭對手全都摧毀了，就剩阿甘的一條船，還撈到了最多的蝦，這就是美國的成長。

美國是怎麼發跡的？就是因為「二戰」中，別的國家都打得亂七八糟的，英國被打爛了，德國被打爛了，法國被打爛了，日本被打爛了，只有美國完好無損，所以美國撈出最多的蝦，還能做連鎖餐廳。

這就是典型的美國式發財之路，成功完全不是靠的智慧。

阿甘在做生意的時候，連爾虞我詐都不會，覺得這不是我的風格，不符合我們美國的右派價值觀，但不聰明的阿甘就是能打敗對手，還能發財，我美國不聰明，我也不壞，我就是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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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後來因為愛情而感到失落，他苦戀了一輩子，好不容易跟最愛的人在一起了，圓房了，結果第二天珍妮就死了，阿甘就頹廢了，人不能光有錢，還得有愛情，愛情就是一種信仰，人一旦沒了信仰，就會出去亂跑。

美國就亂跑，結果跑著跑著，發現自己居然火了，大家都來問美國，你為什麼跑？是不是因為這個，是不是因為那個？美國說我不為什麼跑，我就是想跑，於是美國跑著跑著就發現，好多人都在跟著自己跑，而且跟著它跑的人還越來越多，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美國，大家都跟著它跑，大家都想知道美國要跑去哪兒，但其實美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後來到了冷戰時期，包括冷戰結束後，還有很多國家跟著美國跑，但是美國跑著跑著突然就停下了，於是大家都停下來了，大家問美國，你怎麼停下來了？電影里，阿甘說，我累了，不跑了，說完阿甘就自己回家了。

從阿甘小時候戴著那個鐵架子，到他說自己累了，不跑了，這整個過程，就是美國整個發展過程的象徵，開始很弱，被人追著打，但是自己跑得快，所以掙脫了枷鎖，解放了自己，獲得了獨立，接著在戰場上又幸運，到了商場又幸運，到處都能攀上巔峰，上了《財富》雜誌封面，投資了蘋果等，然後喪失了方向，喪失了目標，開始到處亂跑，沒想到還有一堆人傻乎乎地跟著自己亂跑，最後跟大家說，別跟著我跑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我要回家了。

最後的結尾也收得非常非常地符合右派價值觀，阿甘親手送走自己的母親，又親手送走自己的愛人，只留下一個孩子，他希望孩子不要像自己這一代人一樣，希望這個孩子能聰明而健康地成長，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教育這個孩子。這部電影從始至終的每一句台詞都設計得非常細緻，最後一場戲，阿甘和他的兒子坐在路邊的郵箱下等校車，校車來了，他兒子上車了，阿甘叫住了兒子。

兒子回過頭來，正常情況下，阿甘得跟兒子交代幾句話，比如說「打不過，你就跑」，我以為阿甘肯定要說這句話，但是他沒有，他想了一會兒，最後說的是「我愛你」，然後兒子也回應了一句「我愛你」。

這段戲特別有深意，我覺得不管是阿甘，還是如今的美國，他們想說給下一代的話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這一代人曾經弱小過，經歷過戰爭，打贏過，發過財，失落過，我們的愛人得了絕症（得了艾滋病的珍妮代表的就是典型的美國左派），我沒有什麼能教給下一代的，能留下的只有一句話，就是「我愛你」。

電影最後的畫面，羽毛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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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正常的電影藝術標準來看，《阿甘正傳》沒有《肖申克的救贖》和《低俗小說》偉大，但是因為它的獨特，在整個電影史上也堪稱是一部偉大的電影。

如果不是很了解美國歷史的人，把它當作一部喜劇或愛情電影來看，或是當成一部個人傳記電影來看，都極為不偉大，因為個人傳記式的獨角戲電影，一定要演出主人公內心的層次，人性的兩面都要表達出來，《阿甘正傳》里沒有這種東西。

但是從美國人和了解美國歷史的人的立場來看，《阿甘正傳》無疑是非常偉大的，電影把美國塑造成阿甘的形象，表現了美國的右派價值觀對祖國深沉的熱愛。

在左派眼中，美國沒有這麼好，美國很奸詐，美國到處欺侮人，到處騙人，但在美國的右派心中，美國是一個乾淨的、有信仰的地方，美國只是暫時迷失了，但下一代會把美國的精神傳承下去，會把這個國家變好的。

本文摘自《曉松奇談?世界卷》，作者：高曉松，中南博集天捲圖書授權合作稿，全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