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時間過得好慢

題圖來源：《X戰警：逆轉未來》

假如時間可以變慢，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知友 | 林晚

1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不同是在六歲，那時還是 92 年，市裡的電影院重映《天書奇譚》，家裡的大人見我乖巧，便決定帶我去看一場電影。

電影開場不久，幾乎所有人都被蛋生和狐狸精逗得哈哈大笑，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母親的膝上四處張望，茫然無措，我看不到連貫的畫面，熒幕對我而言，就像是勻速翻動的小人書一樣，一張張圖片交替閃過，規則卻又缺乏趣味。

母親那時還年輕，見我局促，輕聲問我：「怎麼了？電影不好看嗎？」

我剛想告訴她，聲音卻又被淹沒在人群的笑聲中，不知為何，我突然感到一陣惶恐，原先跑到嘴邊的話也變成了「我想尿尿。」只成功賺到一個白眼兒。

2

現在回頭想想，我那天的改口確有先見之明，在長大的過程中，我逐漸發現發現了自己的特殊，電影與電視對我而言便如同快速播放的幻燈片一般，雖然也不是那麼影響觀看，但總歸失去了不少樂趣。

當同齡人談論昨晚放的《變形金剛》和《希瑞公主》時，我便只好一個人在旁邊訕訕站著，看他們的唾沫星子從唇角迸出，綻放再掉到地上消失不見。

儘管眼前的世界比常人慢，但我的動作並沒有快上多少，只是反應快一些，但大腦的轉速倒是相當迅捷，因此雖然稍顯孤僻，卻不是讓家長老師操心的孩子，而且體育什麼的也都不錯，算是順風順水。

童年一旦失去了電視的陪伴，剩下的精力便只好一股腦的投入到野外探險中，家裡人忙，和同齡人沒有共同的話題，哥哥姐姐們已經過了遊戲的年紀，我便總是一個人。

春天的時候，我在森林裡捉昆蟲，各種花紋的蝴蝶，綠色外殼的螞蚱，嗡嗡亂響的蜻蜓，白天捉了傍晚一股腦全放掉，所有的蟲子都努力扇動著翅膀，著實有趣。

夏天的時候我總是搬個小板凳坐在堂前看暴雨，家門口便是個人工池塘，雨滴下落得溫柔而緩慢，碰觸到水面時一點點炸開，泛成一朵花的模樣，然後融入到水面激起漣漪，消失不見。

除此以外還有秋天的落葉和冬天的雪，它們無聲而優雅，搖搖晃晃的從樹上從天上飄下來，像是晚歸的醉鬼跳華爾茲，也悠長雋永得像是一個吻。

我常常想，世界在我的面前是不是脫去了它的面紗，它變得局限而寂靜，又帶著一絲絲亘古不變的哀愁，但我又常常無來由得感到惶恐，或許，這正是一種另類的恩賜。

3

2003 年的時候我在南京讀大學，生物系，植物生理學，事實上我對此一竅不通，只是純粹喜歡植物罷了，課程儘管說不上無趣，但與我所想像的還是大相徑庭。

講動物行為的教授是個時髦的中年人，聲音彷彿詩朗誦般抑揚頓挫，我總是坐在前排，偶爾也開小差，用書遮掩著畫一些貓和熊之類的動物。

有一天他在台上講臨界閃爍頻率（critical flicker-fusion frequency，即 CFF 這是閃爍的光作為照明固定光源的最低頻率。

換句話說，測量動物眼睛刷新圖像的速度然後處理信息。）對人類來說，平均的 CFF 是 60 赫茲，這是通常設置的電視屏幕刷新率。

狗眼睛的刷新率是 80 赫茲，對狗來說，電視節目看起來像一系列快速變化的幻燈片。

聽到這時，我大突然叫了一聲，吸引了教室里的大半目光。

「林同學，有什麼疑問嗎？」

「那個，對於個體而言，CFF 會出現極大的差異嗎？」

「通常情況下都維持在 60 赫茲。」

「有可能達到更高的程度嗎？」

「他好像一隻狗啊，是這個意思么。」

教室里哄堂大笑，我失魂落魄的坐下，世界觀卻彷彿崩塌了大半，原來這並不是什麼世界的恩賜，只是生理學上的病變。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 CFF 大約為 300HZ，是正常人的五倍。

4

世界上最孤獨的鯨魚叫 Alice，她 1989 年被發現，從 1992 年開始被追蹤錄音。

在其他鯨魚眼裡，Alice 就像是個啞巴。她這麼多年來沒有一個親屬或朋友，唱歌的時候沒有人聽見,難過的時候也沒有人理睬。

原因是這隻孤獨鯨的頻率有 52 赫茲，而正常鯨的頻率只有 15~25 赫茲，她的頻率一直與眾不同。

這種情況下的我，雖然談不上孤獨，與別人之間卻有淡淡的隔閡，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倒是一點沒有改變，我總是一個人，難過也不至於難過，一個人畢竟也能自得其樂，只是吃起飯來不甚方便，火鍋和自助餐通常只能在聚餐的時候去。

周五上午，有動物行為課，課後我便去大學旁的一家小飯店吃飯，店裡的炒飯非常可口，價格也不貴，不一會兒又進來了幾個人，因為都不認識，我只好一個人默默扒飯。

吃到一半卻發現對面有個姑娘總是探頭探腦的朝我這裡張望，她一頭可愛的短髮，穿著白色水墨風的 T 恤，不一會兒竟偷偷挪到了我的桌前。

「是林同學嗎？」

「是我，你是？」

「剛剛一起上過課啊，動物行為，我叫李小婭。」

「李小鴨？」

「是李小婭。」

「抱歉……」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李小婭。

5

2003 年的時候周杰倫剛火起來不久，大街小巷都放著他的歌，就像其中一首歌所唱的那樣「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我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愛情的漩渦。

李小婭是那種反應很遲鈍的女生，總是打碎東西，坐地鐵也總是坐過站，更別提做微積分題或者體育運動了，還好她只是為了選修課的學分來上動物行為課，否則一定會是生物系的一大災難。

她常常不能理解，為什麼我的反應那麼快，在她剛要打碎東西時就能接住。

我心裡暗自想，我看到的世界比你要慢那麼多，沒接住不是手殘么。

她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做微積分題目就像計算 1+1 一般容易。

我想，我思考的時間也是常人的五倍，如果再做不出來，那和豬精有什麼區別？

李小婭喜歡看電影，便總是拉著我去，我像小時候那樣坐在位子上東張西望，她便埋怨我不專心。

這時我便什麼都不用做了，只是盯著她就好，看她臉上的紅色慢慢延伸到耳根，看她嗔怪的眼神，姑娘，我總是很快的便能看完這個世界，可是你，看多久也不夠啊。

我們有時候也吵架，她總是氣鼓鼓的不說話，眼眶泛紅，而我在一小時內思考了無數次之後則會選擇主動道歉。

「我錯了。」我從背後抱住她，把頭靠在她的頭髮上，「對不起。」

「原諒你了，下次不許再吵架了。」她轉過身來抱住我，我看見她的頭髮輕揚，裙角飄蕩。

要是時光定格在那一刻該多好。

6

後來我常常會想，如果不是那場事故，我和李小婭會不會已經結婚了，和像所有正常的小夫妻一樣，在這個城市奔波忙碌，有空的時候一起逛街買菜，不過大概做飯的會是我，收拾房間的也會是我，開車的也是我，我們會有一隻狗，一隻貓，還有一個孩子，但願他會是他父親與母親的中和，和所有正常人一樣看看這個世界。

我總是討厭雨天，在陰雨的天氣里，想哭又不敢哭，只能用牙齒咬住自己的手，望著從前的照片無聲的哽咽。

明明反應快的是我，反應慢的是她，為什麼她卻能在最後一刻把我推開，自己倒在了車前。

7

今年是 2016 年，我已經 31 歲了，自由撰稿人，養了一隻貓，每天寫寫文章，和貓一起看看電影，儘管那彷彿是快速播放的幻燈片一般，但我和貓卻從來沒有厭倦，我還能厭倦什麼呢？

每天晚上，我總會寫一些再也寄不出去的簡訊，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遺忘，世界在我的面前放緩，記憶卻又加速消逝，這讓我惶恐不安。

「李小婭，今天林大喵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晚上罰他不準吃飯，他最近總是想偷襲我，可是動作太慢了。」

「李小婭，隔壁開了家拉麵店，但是味道一點都不好，我親眼看到一隻蒼蠅盯在了老闆的褲子上，又飛到桌上舔甜麵醬。」

「李小婭，我突然覺得我得了社交恐懼症，不行，我得趕快出去呼吸下新鮮空氣，昨天有好幾個人私信我約我吃火鍋。」

「好久沒去過電影院看電影了，今天去一次吧。」

「李小婭，我要睡覺了。」

「今天是我們認識的第 12 年紀念日，我突然很慶幸，在剩下的歲月里，我還有時間可以回憶，我比常人思考得快，但忘得也快，所以要多花些時間才行。」

「樓下的海棠正好一下子開了，我差點錯過了那個瞬間，好險好險。」

「今年冬天冷死啦，還下了雪，不過雪花比以往的都要好看。」

「李小婭，你好嗎？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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