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油價格看《紅樓夢》第二十五回一條脂批的錯誤

作者 流星白羽箭

馬道婆是寶玉的寄名乾娘，有次進府請安發現寶玉被燈油燙傷，便趁機遊說賈母，攬了一筆每天五斤香油的業務，祈求福薩保佑寶玉平安長大。

參看《紅樓夢》第二十五迴文本：

賈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訴我，我也好作這件功德的。」馬道婆聽如此說，便笑道：「這也不拘，隨施主菩薩們隨心愿舍罷了。像我們廟裡，就有好幾處的王妃誥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他許的多，願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燈草，那海燈也只比缸略小些；錦田侯的誥命次一等，一天不過二十四斤油；再還有幾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數。那小家子窮人家舍不起這些，就是四兩半斤，也少不得替他點。」賈母聽了，點頭思忖。馬道婆又道：」還有一件，若是為父母尊親長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象老祖宗如今為寶玉，若舍多了倒不好，還怕哥兒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當家花花的，要舍，大則七斤，小則五斤，也就是了。「賈母說：」既是這樣說，你便一日五斤合準了，每月打躉來關了去。「

甲戌本此處有條紅色的眉批：【「點頭思忖」是量事之大小，非吝嗇也。日費香油四十八斤，每月油二百五十餘斤，合錢三百餘串。為一小兒，如何服眾？太君細心若是。】

這條批語這樣看來，計算存在明顯的錯誤，日費香油四十八斤,五天就近二百五十斤，每月何止二百五十斤呢？所以一直也是眾說紛紜，大都認為脂硯齋算術不精，錯得離譜。筆者以為，這條批語既然包含有「三百餘串」錢這樣的重要信息，不能簡單地看作是脂硯齋算錯了，先分析當時的香油價格，回過頭來看「三百餘串」實際所費香油數量，最後再看看這條批語錯在何處。

燈油或者香油古已有之，潘吉星先生校注的《天工開物譯註》第五章提到：「燃燈則桕仁內水油為上，芸薹（油菜）次之，亞麻子次之，棉花子次之，胡麻子次之（因其燃燈最易竭，最費油），桐油與柏混油為下」。寺院點的燈油一般是氣味清香的植物油，比如菜籽油，或者混合了芝麻油的菜籽油以及其他植物油。

南宋筆記《西湖老人繁盛錄》記載：「慶元間，油錢每斤不過一百會，巷陌爪札，歡門掛燈，南至龍山，北至北新橋，四十里燈光不絕。」。可見南宋時臨安城（杭州）一斤燈油是一百文錢左右。

清朝康熙皇帝第六次南巡時（公元1707年）曾在一份奏摺上批註了鎮江等處的糧價情況，顯示鎮江的芝麻批發價格是每石約1.25兩銀子，摺合銅錢每斤芝麻價格約為1.25*1500/120=16，鎮江芝麻的批發價格約為每斤16文，考慮到古代榨油工藝，芝麻出油率只有三成多點，三斤芝麻才出一斤油，（榨油率參考《天工開物譯註》）芝麻油的價格至少要翻三倍，再考慮其他費用費及適當利潤，芝麻油必須要上浮原料價格四倍以上。所以根據測算，芝麻油在鎮江當地售價一般也要65-70文左右，混合其他植物油的香油會更貴些。

乾隆元年，六部九卿曾根據雍正元年、七年、八年等的物價，議定了乾隆朝的物價。其中規定「香油每斤舊例銀叄分伍厘，今核定銀肆分肆厘。」（《九卿物料議定價值》第四卷，見《故宮珍本叢刊》第317冊第193頁）。肆分伍厘銀子，按照清朝前期一兩銀子可換1500-1600文小錢計算，也就是每斤香油在乾隆元年規定的物價是70文錢左右。當然，這是官方指導價，實際中北京的香油大多從江浙運來，要比這個價格高。

而從康熙末再到乾隆中期，物價漲幅很大。以最基準的米價論，康熙四十六年冬天康熙皇帝南巡時，鎮江蘇州等地普通米每石七錢多，乾隆初期則是每石米一兩銀子，而乾隆中期（公元1750-1760年代），每石米則需要1.9兩銀子，上漲幅度很大。（米價詳見彭信威著《中國貨幣史》）「而民間百物之估，自康熙、雍正到乾隆之初的一百年間上漲了三倍。」（見《清代經濟簡史》第七章），單從米價看，乾隆中期的價格就比初期上漲近一倍，百物則上漲得更多，香油價格比乾隆初期上漲一倍多並不為過，原產地也要賣到150文左右。

而清朝前期的油大部分都是江浙地區生產的，「清前期，北方几省盛產大豆、芝麻、棉花，原料雖豐富，但榨油業卻相對落後。北方的大豆大量運往江蘇、浙江榨油加工，在產地從事豆油加工的極少。」（見中國經濟通史第九卷第641頁）由於榨油產地多集中在江浙一帶，再經各路關卡長途運輸到北方。筆者謹慎判斷，乾隆中期時候北京一斤香油賣200文左右也是合理的。

脂硯齋提到的三百串錢能買多少斤香油呢？若按照剛才分析的價格，每斤香油200文計算，300*1000/200=1500斤。每月也就是1500斤香油。若是每天布施四十八斤油的，一般要稍微多一點也就是五十斤，月耗量正好是一千五百斤。若按照八斤富餘些算，每月才是二百五十斤。

所以，【「點頭思忖」是量事之大小，非吝嗇也。日費香油四十八斤，每月油二百五十餘斤，合錢三百餘串。為一小兒，如何服眾？太君細心若是。】要是按照每月二百五十斤香油用錢三百串算，香油價格太高，也不符合市場價格。所以這條甲戌本的眉批，我這樣猜測性的斗膽補充如下，如黑色字體部分所示：

【「點頭思忖」是量事之大小，非吝嗇也。日費香油四十八斤，（即使按照八斤算，富餘一點）每月油二百五十餘斤，（若按每天四十八斤，富餘些五十斤，每月就要一千五百斤），合錢三百餘串。為一小兒，如何服眾？太君細心若是。】

這樣看起來批語比較通順，也符合香油大致的市場價格。筆者認為，鑒於目前的手抄本都是過錄本，不完全排除脂硯齋批書時漏寫或者抄手在傳抄過程中漏抄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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