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羽歌詞:青青世界與斑斕情懷(之四·結語)
向敬之
四、通俗語言中流動生活美
喬羽在21歲以前曾受到三種截然不同的教育:一是從小父親給他的中國古典文化啟蒙教育,二是上小學時受到的教會學校西方文化教育,三是在北方大學文學系受到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詞作家閻肅曾談及,喬羽由於接受這三種教育比別人深,又能融會貫通,形成深厚的文化底蘊,歌詞才比別人寫得好。
喬羽和庄奴在一起。右一為喬羽夫人佟琦
喬羽一方面繼承了我國古典文學詩詞曲賦的優秀傳統,同時受到田漢、塞克等五四以來的詞作家語言的影響;另一方面向民歌學習並重視吸收、提煉當代口語化的大眾語言,從而確立了雅俗共賞的語言基調,及時在生活提煉新意。所謂融化,就是說他並非象守靈人一樣為古人活著,而是對其藝術精神的薪火承傳並及時完成其對古典理想的理性重構。在喬羽的許多歌詞作品中,如創作於上個世紀50年代的《我的祖國》、《讓我們盪起雙槳》,寫於60年代的《人說山西好風光》、《汾河流水嘩啦啦》及電影《劉三姐》中的歌詞,歌唱在新時期《牡丹之歌》、《說聊齋》、《說溥儀》、《算盤歌》以及《小糊塗仙暢想曲》等等,作者對傳統承傳與轉換都達到了「化」的境界。「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喜怒哀樂一起都到心頭來。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人更可愛/美中也有淚。樂中也有哀,幾分莊嚴幾分詼諧,幾分玩笑幾分感慨,此中滋味誰能解得開。」(《說聊齋》)與其他詞家相比較,喬羽所追求是古典詩詞行文方式,在這種語言格式中,力求將其融入自己寫作的總體氛圍之中,在情緒、節奏、風格等各方面使「借鑒」與「原創」達到一種「無間」的和諧狀態。
喬羽在《說聊齋》等一系列歌詞中充分借用古詩文的情緒、節奏與風格,幽默風趣地融合現代言話,自然地使語言通俗而洗鍊。他認為:「歌詞是語言藝術,它的文學性正在於語言的生動和準確,而不是從書本上尋找詞藻,把歌詞寫得文縐縐,生僻和晦澀是歌詞的大忌。一切藝術特別是歌詞藝術,以雅俗共賞為好,以孤芳自賞為患。」(喬羽《〈綠色搖滾〉序言》,《喬羽文集·文章卷》,新華出版社2004年1月版) 歌詞「不是看的而是聽的,不是讀的而是唱的,因此它必須寓深刻於淺顯,寓隱約於明朗,寓曲折於直白,寓文於野,寓雅於俗」 (喬羽《歌詞創作美學·序》,許自強:《歌詞創作美學》,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這番話說得極其深刻,它包含著一系列藝術的辯證法,歌詞創作正是最需要藝術辯證法的一種特殊門類。上述這段話中所提到的諸種要素,強調其中的任何一種,都將失之片面,不得其好。
喬羽作詞,呂遠、唐訶作曲《牡丹之歌》,成為了歌唱家蔣大為的代表作之一
只深刻不淺顯,則容易深奧難解;只隱約不明朗,則流於隱晦模糊;只直白不曲折,則缺少耐人尋味的餘韻;過於文雅,有悖於歌詞的群體性;過於俗野,則難登大雅堂。歌詞必須將一組組互相矛盾對立的要素,有機地結合起來,辯證地融為一體,方能取得良好效果。在這方面喬羽的創作給我們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喬羽喜歡用平淡自然的語言,建構其在中國當代詞壇獨領風騷的歌詞藝術。喬羽歌詞中的平淡,並非平常無奇、淡然無味,而是平中凸奇,淡中生味。這種境界是常人很難達到的。它是經過文采絢麗後所達到的一種化境, 「豪華落盡見真淳」。
蘇軾說:「大凡為文,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葛立方說:「欲造平淡,當從絢麗中來,落其紛華,然後可造平淡之境。」這種境界,我們在喬羽歌詞《野花》、《大雪歌》、《籠兒不是鳥的家》等作品中也可窺見一斑。正如《說溥儀》所說:「勸君勿須惱,勸君無須憂。得罷休時要罷休,拋卻了金玉枷鎖便是自由。」平淡在藝術上的表現形態呈現為「中和」。「中和」是我國儒家美學的特定形態,是中華民族特有的一種審美傳統,即所謂中和之美,它講究和諧適度,中正平衡,恰到好處,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怨而不怒」(《論語·八佾》)。它同「溫柔敦厚」(《說詩碎語》)一樣,既是一種美德,也是一種審美標準和審美習慣。在藝術表現上往往注意節制含蓄,避免大喜大悲,過分強烈;在藝術節奏上緩急有序,不溫不火,語氣平穩,娓娓道來,給人一種流暢而從容的美感。如,《我的祖國》:「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不說「把它堅決消滅光」)《說聊齋》:「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喜怒哀樂一時都到心頭來——」這種語態的感覺很像「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那樣隨心自在。喬羽既不像陶淵明陶醉於田園情趣,也不局限於孟浩然似的抒發個人的隱逸情懷,而是更多地關注現實,直面人生,歌唱出人民大眾的普遍心聲。
平淡和自然往往是難以分開的。自然既是一種追求樸素無華和自然流露的表現方式,又是一種尋探清新雋永與天然自如的藝術風格。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在不經意處顯示出難言之妙。陸遊:「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謝榛:「詩有天機,待時而發,觸物而成,雖幽尋苦索,不易得也。」「妙語出天然」式的自然在喬羽詞中常能見到,不過,它往往為人所忽略。例如《我的祖國》中兩個「慣」字,就用的極妙,它看似尋常,張口即來,實含有習慣、親昵、熟悉、熱愛、自豪、依戀等無限情味,其他任何字眼都無法替換。「一條大河波浪寬」,這「大河」就不好更改,若用「大江」或「小河」都不好——「江」雖大,但顯空曠;「河」比江小,雖說同「家」較為切近,但又缺少氣勢;只有用「大河」,既有氣派又顯親切。再如「波浪寬」之「寬」字,一般也少見,但惟此才能顯示出河寬而浪不洶湧的平和遠大的氣象。此外,如《祖國頌》中「太陽跳出了東海」之「跳」,雖經雕琢,但真實自然,符合日出壯觀,也寫出了雄偉的氣勢。再如《思念》之妙,全在「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這一句,表面看來也很普通,其實,全篇之情味、神韻都在這一句之內,囊括無遺。據作者自述,這是他親身經歷和體驗,當時惘然,未解其意,後來創作《思念》時,突然靈感降臨,有如神助,自然寫出。「蝴蝶」與「窗口」兩個意象寓意無窮:「蝴蝶」的特徵同思念的情人(多喻女性)有許多相似——美麗、輕盈、活潑、熱情、溫柔、善良,同時又來去飄忽,蹤影難覓,頗似邂逅相遇又匆匆分離、難以重逢的情人。「窗口」則強化了蝴蝶的寓意,窗口面向田野,蝴蝶容易進出,又有盼望、期待之意,彷彿心有所感,早已守候,兩相結合,就把久別情人短暫相逢又匆匆離別的悲喜交集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自然貼切。
結 語
喬羽是在一個既新又舊、既純又雜的大文化背景下,開闢自己的歌詞創作陣地的,他一邊以赤子情懷貫穿人生寫作的整個過程,一邊以歌詞傑構濃縮哲學思辨和優美詩性。他創作的歌詞從取材到藝術表現方式,都深深勾連著其質樸本真、積極向上的世界觀與人生觀,使聽眾在他的藝術空間中獲得高遠宏闊的境界和樂觀昂揚的力量。他的作品多為主旋律的領唱,卻絲毫不帶生硬刻板的金屬味。在歌唱祖國、讚美家園、評說世態、呵護人生的歌詞作品中,他有意迴避宏大的政治歷史背景,而從通常為人們所忽視的生活細微處開掘,用高度概括濃縮、提升的戲劇性手法,將歷史與現實、現實與未來、未來與歷史巧妙地勾連起來,既有深刻的思想性和精警的哲理性,又有人性的親和力與藝術的美感效應。
喬羽對於個人情感的抒唱往往起始於對歷史、社會和人生的細節性體悟,進而上升為廣泛的人生體驗,這就使他的歌詞既是個人的又是時代的,既是自我的又是大眾的。正可謂是自我抒情與時代讚歌的諧奏,個人心曲與大眾心聲的共鳴。喬羽之所以能將歌者、畫家、哲人的氣質、情懷和睿智集於一身,在藝術表現的青春世界中傾注思想深邃的斑斕情懷,得益於他開闊的審美視野、高遠的思想追求、沉實的人生經驗積累以及豐厚的藝術修養和文化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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