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的清明是慰藉，鄉下的清明是敬畏
【原創】楊昆
奉天城裡敬畏鬼神的信俗不多，中元不算節，舊曆十月初一也沒有燒野紙的傳統。扳著指頭查，除卻春節，大抵就只有清明是掃墓上墳的日子。
城市的人群有著明顯的觀念分層，按年齡來看40歲應該是界線。線下的穿著收腰細腿褲，步履匆匆妄圖搶在房價上漲之前升職娶親；年長的出身多數在鄉下，迄今也只在城市裡生活了幾十年而已，生活中許多習慣還是依了農耕時期的舊俗。
稍微上了點年紀的人對節律異乎尋常地敏感，打春有打春的規矩，清明有清明的講究，此後是端午，再到中秋。丹桂開過天氣轉涼，老計程車司機多半會有意無意撩起話題：「眼看就年關了……」臘月初八早晨管道里的水聲焐熱牆壁，女人比城市早醒三個鐘頭，將昨夜精心淘洗的白米黃米配比下鍋，均勻撒上幾顆紅棗，再挑幾勺白糖，輕輕合上鍋蓋，熬煮到男人起床，用濕布裹住鍋蓋把手小心移動，熱氣便迫不及待竄出來，氤氳滿屋的暖……年輕人看不懂這古老的慶祝儀式，就像跋扈的野心理解不了簡樸的經驗。
鄉間的規矩，上墳燒紙像出閣的閨女回娘家，不必鋪張，但該有的不能落下，點到為止卻也要面面俱到。父親在諸兄弟中最小卻也是知命之年，兄長俱已「退休」，凡事由他打點，清明十一周年新年，常常是提前半天買好一卷黃表紙，精心化開封袋裝好。母親將香、炮、酒、糖擺在舊籮筐里，分作許多份。
時辰一到，便提了供奉到荒草蔓延的墳包，各放些在他父母、祖母之前點燃，伴著劣質黃紙燃燒後的火和灰白的煙，一一叩首。村中有公共墓地，擠擠挨挨，像極了生前左鄰右舍雞犬相聞的格局。上墳人數最多的時刻，火光濃烈且刺目，呼應年三十辭舊迎新的鞭炮，同樣地熱烈過後彌散著植物死後遺留的隱約鮮甜。我家的墳址遷過，本來最大的家族卻只剩下兩座老墳和一座新墳。住在新墳的是我故去的奶奶，算來也已八年有餘。
墳頭本來是父親照顧，舊社會婦女沒地位，我怕陰曹地府也一樣，奶奶會受委屈，便自己去佛事用品店裡買好「奢侈品」。起先還怕父親見了責怪費盡心思藏住，後見他神色如常也就不再遮掩。反正是要送過彼岸的私房錢，索性擺擺闊氣：紙要好的，上面打著金錢孔。錫箔紙疊的元寶、衣服、冥幣，金閃閃、黃澄澄，特別好看。一百塊，滿滿這麼一大袋。
我最喜歡人家剪好的「衣物」，上面描著龍和鳳，湖水藍的底上到處是俗氣且熱烈的紋樣。再去燒紙趾高氣昂了許多，把車馬衣物依次點著，再把白酒均勻灑下，看火焰變換或整齊或畸形的幾何體，根部泛著美麗的藍，有些驕傲，有些得意，像舊社會返鄉的信客，帶著外出人託付的財務、信件，拜訪過去看著亡人簽字收貨，皆大歡喜。
近年墓地添了些許新墳，新亡故的鬼魂總是纏著家人索要一份情深意切的悲戚。像我們這種給故去多年的人燒紙，彼此之前總是默契，亡者眠在生者的腦海里相安無事，每每攀起也無波無瀾。前年二哥笑嗔老太太想必是過得太舒服了，五六年連個夢也未託付給我們，私房錢想必該減一些氣一氣老太。可再一年還是滿滿當當，像長輩對孩子。
夕陽沉去，人大都返回，未燒完的火蛇信一般舔舐著墳頭的枯草。我這時候總愛對著奶奶的墳頭絮叨，她拿著這麼多東西想必走不快沒走遠：「你好好拿著，有要好的老婆子分一些……二哥又添了個男娃，大約後年就能過來了……咱家人越來越多了，一家人吃飯一個桌子都坐不下，你找人定做的那個最大的也不行……保佑小孩子老人健康……都很好」當然，即使陰陽兩隔有些話也是不能出口。比如，奶奶卧床不能言語不能動的那些日子，有天我給她煎荷包蛋，單面流黃的那種，就跟她有次自己騎著三輪車探望遠方表妹、下坡摔著了帶回來給我的那種一樣。
我舀一勺豬油溏在鍋里，浸上白糖，等油燒開綻出好聽的「闢辟」的聲音，雞蛋順著裂口滑進鍋里，像夕陽也像朝陽，不時用鍋鏟翻動，到火候用鏟子鏟到底，再一下碼到盤裡。涼到六分端給老太太，小心翼翼喂，看著她從150斤掉到不到80斤的身體蜷縮在硬炕上，像一捆鬆散的柴努力平衡，唯恐枝椏紛紛掉落。不顧油膩讓她嚼一口再嚼一口，心想胖一點再胖一點，你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你還要給我帶小孩呢……
去年走在奉天的街上看到路口有人燒紙，這是一種折衷的辦法：若是故鄉再無親人，將東西點著，入夜尋一十字路口點著即可。燒完紙這群小青年泥牛入海般扎進了路邊的大排檔，店家照應八方，肉串上刷上辣醬再撒一層細密的胡椒，藉以刺激食客日漸遲鈍的味蕾和日益麻木的神經，然後他們碰杯，很大聲碰杯。
飲鴆止渴吧，你們這群無家可歸的遊魂野鬼。 或許我升職的速度趕不上上漲的房價，但我相信我一生都有家可回。
【東大青年報短評】大家愛春節，愛中秋，因為這是合家歡慶的節日。然而在世人眼中，清明卻總是悲傷的代名詞。在我們悼念亡者的時候，卻是忽略了這本也是齊聚一堂的日子。報喜不報憂，與其哭哭啼啼，不如歡喜地訴說近況，讓逝者心安。這是一篇清明的故事，也是一篇家的故事，更應該是我們身邊的故事。清明剛過，春意仍在，逝者可念，生者須惜。無論我們身在何方，家永遠那裡，不曾走遠。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文博彙 的精彩文章:※清明 | 天清地明，氣清景明，身清心明，儒釋道大智慧！
※清明｜天清地明，氣清景明，身清心明，儒釋道大智慧！
※清明的兩種大修行：心清明，眼清明
※清明
※清明將至，這些清明禁忌你知道嗎？
※清明的風
※清明裡的「清明菜」，老人說清明節吃了小孩才不會肚子疼
※清明緬懷致敬經典：這些明星雖已離世，卻是幾代人的回憶，看哭了
※清明老茶難得見，願得一顆清明心
※清明節的歷史由來，為何清明節需要掃墓？
※清明：孝親祭祖，是一個家庭的風水正源
※清明，祭奠逝去的大姑
※清明祭祀，敬賢盡孝，慎終追遠
※清明，在那遙遠的小城，我們從未忘記你
※他是清明節的始作俑者，也是忠君的典範
※清明節明明應該開心笑著過，哭著流淚過清明才是不懂傳統文化！
※這種野草在清明前就是寶，在清明後就什麼都不是啦！
※清明掃墓懷念的是李小龍本人還是健身精神？
※清明上河圖：和清明節有多少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