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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體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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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 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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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四歲半那年,被人暴打了一頓,身子翻滾在灰土黃塵里,哭爹叫娘。哎呀,一說起這事來,都氣得我,氣得我渾身痒痒。打我的人,我不認識,打完以後,我認識了,這個王八蛋狗娘養的,我×他十八輩祖宗,萬勇和村的趙管半。

為什麼我被趙管半暴打了一頓,而不是李管半或張管半,不要問,不為什麼,沒有任何必然的緣由,僅僅是我從他們村路過,又在趙管半他們家門口摔了一跤,恰好摔倒在趙管半的腳下了。我唉喲了一聲,隨口罵了一句,罵了一句什麼,我現在回憶不起來了,反正,我罵了,帶著生殖器官的字眼兒。我罵了以後,趙管半就不讓我了,說是罵他,正好趕上他的拳頭痒痒了,就趁勢按倒把我打了一頓。


給小爺等著,我在心裡罵道,你媽個×。


記仇一時半會兒是沒用的。我說了,那年我十四歲半,趙管半比我高出兩頭,聽說都快二十了,我若和他單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問題是我被他打狠了,不報此仇我憋屈得不行,我一憋屈,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臉色也難看。我爹問咋了,不睡覺不吃飯,我說不咋,就是不想睡覺不想吃飯。我爹說,你媽×的 ,蟲子大個人,咋了,你這是抽筋呢還是發神經呢。我說,沒抽,也沒咋。


過了兩年,我長了兩歲,感覺身上肉也堆了不少,力氣也有了,不上學以後,我還學會了喝酒抽煙。我處心積慮處了幾個弟兄,有的是鄰居,有的是同學,他們對我很認,互相表過忠心,我認為時機來了。我瞅了個機會,把趙管半打我這事和鄰居茹建國說了一遍。我說,我讓趙管半打了,前兩年的事,到現在也忘不了。茹建國和我同歲,身體比我壯多了,他問我具體啥時候的事兒,我就說兩年前,具體什麼日子記不住了,也沒必要記,反正他打過我。噢,茹建國慢悠悠地說,君子報仇兩年也不晚,哪天找個機會,弄死他。我又把趙管半打我這事和同學薛建強說了,我說,我讓趙管半打了,前兩年的事,到現在也忘不了。薛建強比我小一歲,瘦得像猴子,他問啥時候的事兒,我說兩年前,具體什麼日子記不住了,也沒必要記,反正他打過我。哦,薛建強齜了齜牙,說這好辦,哪天找個機會,弄死他。就這樣,在茹建國和薛建強的吆喝下,我幾天就攢起了七八個鐵杆弟兄。

弟兄多了就得維持感情,而維持感情少不了燒酒。一天,我買了兩罐頭散裝白酒,叫了這七八個弟兄,在村西頭的廢磚窯里喝了拜把子酒。拜把子得先報歲數,我年齡最大,就做了老大,茹建國次之,做了老二,薛建強老四,其他弟兄都按年齡排序,共八個人,就是兄弟八個了。弟兄們結拜了,需要一個響亮的名頭,幾個人絞盡腦汁,最後定了八大金剛的名號,按茹建國的說法,這樣就誰也不敢惹了。這名號有了,排序也有了,接下來就是裝備的問題了。我說我是老大就算了,以指揮為主,你們自己弄自己的順手傢伙。弟兄們就各自找順手的傢伙,大多數是揀根棍子,捋吧捋吧,只有茹建國的與眾不同,是一根鎖自行車的鏈鎖,一甩,能甩出令人膽寒的嘩啦聲。弟兄們問我先找誰開刀,我說當然是萬勇和村的趙管半這個王八蛋了。


我們鄰村南八份子,是個少數民族聚居村,鄉裡面有照顧政策,除了經濟就是文化方面的,比如經常放電影。那時候村裡放電影也是很稀罕的事兒,所以一旦南八份子放電影,其他村的人都去看。有一回,南八份子放電影,都是新片子,我瞅了機會,打聽到了消息,和弟兄們一起帶著傢伙去了。南八份子村和萬勇和村相距不到兩公里,我們村離南八份子村相距超過了兩公里,那時的農村文化活動少,娶媳婦兒,死人,打架,唱戲和放電影都屬於重大娛樂活動,至於有沒有文化含量,則另當別論了。我預想的情節是,南八份子村放電影,肯定少不了我們村和萬勇和村的老少爺們兒,畢竟這樣的娛樂活動一年也遇不上幾回。那麼,萬勇和村的趙管半說不定會與我們相遇的,相遇了,管他一頓飽打,這也是我事先設計給弟兄們的。可惜的是,那天夜裡,我們幾個遛遍了戲場,也沒發現趙管半,倒是碰著了趙管半他弟弟,既然他哥沒來,那我們就只能找他弟弟的麻煩了,所謂餃子里沒油,醋里報仇。


我和茹建國說,趙管半沒看見,看見他弟弟趙二半了,咋弄?


茹建國說,管球他趙管半還是趙二半,打誰不是打?


打誰不是打的道理,放在今天講,就是你恨日本鬼子,但又去不了日本,再說去了日本,你也不敢怎麼著,只好在中國的大街上打砸日貨了,一般情況下,用日貨的國人也會跟著遭殃。泄憤嘛!就這樣,那天夜裡,南八份子的電影散場後,我們埋伏在回萬勇和村的路邊,出其不意打了趙二半一個措手不及。別人的拳腳相加我就不說了,茹建國的自行車鏈鎖像雨淋一樣抽在了趙二半的頭上,我看見趙二半跪在地上,抱著腦袋凄慘地嚎叫不停,茹建國呢,喘一口氣,再打,趙二半就又抱著腦袋嚎叫。

打爽了,打完了,我們就跑,跑的速度比突然襲擊的速度有增無減,跑遠了,還能清晰地聽見趙二半的嚎哭聲。我還聽見有人大聲問趙二半,是誰幹的,他媽的是誰幹的?趙二半帶著哭音說黑燈瞎火沒看清。媽×的,誰幹的,站出來,又有好幾個人開始大聲嚷嚷,彷彿他們成了英雄我們是膽小鬼似的。



有一回茹建國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是他們同學的。


楊鳳兒十六歲那年,他爹楊換錢五十一歲,得了一種怪病。這種病發作起來,臉憋得通紅,呼吸不暢,聲音嘶啞,咳嗽時痰中帶血,有一次厲害了,扛不住了,被送進了醫院。楊鳳兒他媽問醫院,這是咋了?大夫說了一串她聽不懂的詞,什麼頸部包塊,什麼頸淋巴結腫大,什麼惡性腫瘤,楊鳳兒聽懂了一些,翻成大白話,就是他爹喉管上有問題,往深了說,可能是喉癌。


喉癌這種病,醫院說易發年齡為50到70歲,男人比女人愛得,病因搞不清。楊鳳兒問他爹,怎麼樣了,楊換錢說,出不上氣來,喉嚨疼得不行,哎呀,哎呀呀……

得做手術,不然的話,醫院說,不然的話,恐怕……


醫院說的是半截子話,意思誰都能聽得出來,不然的話,楊換錢有可能小命不保。醫院那麼大,醫生有技術,不會嚇唬人的,楊鳳兒望了一眼她媽,她媽面無表情地說,做吧。做手術肯定得花錢,需要多少錢,醫院說了,最少得二十四萬。


二十四萬是個什麼概念呢,楊換錢算了一下,全家總共種了二十畝地,按每畝純收入三百塊計,當然前提是風調雨順,蟲子也不作梗,那麼一年的純收入是六千塊。二十四萬,六千塊,楊換錢就算拿了計算器也沒有勇氣算出結果。之所以楊換錢沒有勇氣算出結果,倒不是因為這是個天文數字,而是算出來了也沒有任何意義。等死吧,楊換錢和他老婆張二閨女說,人沒有不死的,遲死早死一球樣。這話說的,好像他楊換錢不怕死似的,問題是,他楊換錢死了,留下老婆張二閨女,姑娘楊鳳兒,兒子楊永強怎麼辦。


嗚嗚嗚,啊啊啊,張二閨女蹲在醫院的走廊里哭了起來。

嗚嗚嗚,楊鳳兒站著,跟著她媽也在醫院的走廊里哭,她的聲音比她媽的低。


老婆和閨女毫無顧忌的哭,使得楊換錢的面子有些掛不住,揚手就給了張二閨女一巴掌,給了楊鳳兒一巴掌。楊換錢罵道,媽個逼,人還沒死,哭喪呢。楊換錢這麼粗魯的連打帶罵,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了,吱了一聲,你看你這個人,怎麼打人呢,有什麼話不能說呢,哼,這人……!楊換錢看了一眼看不慣他的人,年齡和他彷彿,不認得,但他沒吭聲,嘴唇動了動,就唉了一聲,也蹲在地上了,低聲和老婆說,咱們先回吧,回去想辦法。


楊換錢一家三口出了醫院大門,步行走了半里地,在一個綜合百貨門口站住了,等村裡來的順車。綜合百貨在縣城的中心地帶,村裡的人們上城購物或辦事,一般都會自動在綜合百貨門口聚集,遇了村裡的順車,就搭了,一般情況下,給個三塊五塊的,權作了車的加油費。但楊換錢一家三口的運氣太差了,等了兩個小時都沒等上,楊換錢有點急躁,決定換個地方等車,到南門,南門車多,即使搭不上村裡的車,也可以搭鄰村的車。楊換錢捂著脖子,他一陣兒一陣兒的出不上來氣,雙腳剛插到了馬路中間,就被後面一個不停摁喇叭的麵包車給碾了腳。


瞎了眼啦,楊換錢回頭罵道,哎喲,我的腳。


碾了楊換錢腳的這個人,巧了,就是在醫院走廊里看不慣楊換錢的那個人,他叫武連環。武連環是到醫院找一個朋友,給醫院聯繫點業務,看到楊換錢在左一掌右一拳的打人,而且是打女人,才吱了聲的,沒想到這又讓他撞上了。


哎喲,武連環趕忙剎車,下了車察看情況如何,有多嚴重,才發現是醫院裡碰到的那一家三口。武連環先是給賠了禮道了歉,問楊換錢碾得厲害不,不行上醫院。楊換錢也看出了是那會兒在醫院嗆他的人,說不嚴重,就是不方便走路了。武連環說,你們在哪個地方住著,我送你們回去吧。楊換錢說正好,我在瞪口村。武連環說,噢,我在萬勇和村,咱們兩個村挨著,正好。楊換錢說,你是萬勇和的?武連環說,是啊,怎麼了?楊換錢說,我沒見過你。武連環說,噢,我一直在外面瞎跑逛,剛回來沒多久。說話間,楊換錢和張二閨女坐在了麵包車的後排座上,楊鳳兒坐在了副駕駛上。邊走邊聊,互相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武連環說,他和醫院做點業務,需要幫忙的時候作聲。張二閨女說,想給閨女她爹做手術,就是太貴了,說差不多得二十四萬。武連環說,我給你再問問,醫院也是,有時候瞎要價。一來二去,武連環和楊換錢一家三口的關係彷彿沾了親似的。


接下來的故事就簡單了,武連環真的給楊換錢一家跑前跑後,把楊換錢重新接到醫院,重新做了影像學檢查。病因查明,楊換錢主要是因吸煙過度引起的,醫生說了,楊換錢抽的旱煙,燃燒時產生的煙草焦油,其中的苯芘可致癌,而且旱煙的煙霧可使纖毛運動停止或遲緩,也能引起黏膜水腫和出血,使上皮增生,變厚,鱗狀化生,成為致癌基礎;再者,楊換錢還喝燒酒,飲酒過度,長期刺激黏膜也使其變性而致癌。病是屬於喉結核,患者有不同程度的喉痛,肺部大多有結核病灶共存,病變呈顆粒狀,粉紅色或蒼白水腫,常伴有淺潰瘍,覆蓋膿性分泌物,後聯合為喉結核的好發部位,而喉癌者罕見,進行抗癆治療有效,活檢細胞學檢查和分泌物塗片,找抗酸桿菌對確診有幫助。這一套一套的,楊換錢聽不懂。因為武連環的關係,醫院給了最大的優惠,說十五萬就可以做手術,而且保證做好。


沒錢啊,楊換錢沮喪地說。


想辦法啊,武連環安慰他。


想辦法也沒錢,楊換錢哭了,他老婆跟著哭,楊鳳兒也跟著哭。


要不這麼辦,你們看行不行,武連環遲疑了一下,把楊換錢拉到一邊說,我出錢給你治病,你答應我一件事。


啊,什麼事,楊換錢頓覺茫然無措,你為啥要給我出錢,我可是還不起。


嗯,武連環頓了頓,努力壓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把鳳兒給我吧。


楊換錢明白了,武連環要他把自己的閨女楊鳳兒,給他武連環做老婆。感覺這是個陰謀,這個主他楊換錢一個人是做不了的,再說了,楊鳳兒還小啊,才十六歲,不到婚嫁年齡,他遲疑了,嘴唇囁嚅了半天,沒有吐出一個字。武連環見楊換錢不吭聲,就把張二閨女也叫到了一邊,大致說了意思,武連環說他無意於趁火打劫,關鍵是你們自己拿主意,行,他就張羅錢,不行,就算這些天他義務幫忙了,交個朋友。這事比較突然,儘管楊換錢和張二閨女對武連環的好心好意有心理準備,合計將來咋報答人家,萬萬沒想到武連環是這個意思,想做他們的女婿。楊換錢和張二閨女反覆思量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最後,楊換錢心一橫,和武連環說,算了,我還是等死吧,閨女的事,我沒法張這個口。話音未落,楊鳳兒站在一邊插了一句,我跟武連環。


沒有任何過渡,楊換錢順利地住進了醫院,手術也做了,雖說術後難免噁心,嘔吐,腹瀉,口腔臭,但小命是保住了,前後花了十八萬,全是武連環掏的。楊鳳兒也住進了武連環的新磚瓦房,這事兒,就算皆大歡喜了。


我操,茹建國說,楊鳳兒和我還做過一個學期的同學,楊鳳兒十六歲,他男人武連環都四十九了,能和楊換錢稱兄道弟了。



趙管半的仇我還記著,尋思啥時找個空子收拾了他。


就在打完趙管半他弟弟趙二半的第二年夏天,麥子剛收完,人們說萬勇和村要唱三天戲。我認為機會來了,就找了茹建國和薛建強,說萬勇和唱戲,正好可以收拾趙管半。他倆說好,正手痒痒沒地方發泄呢。趙管半不比他弟弟趙二半,絕不是省油的燈,平時打家劫舍的營生沒少干,派出所也進過不是一兩次了,見過陣仗,我擔心人手不夠,想多叫幾個幫手,茹建國說不用,就交給他一個人行了。


我們是瞅了唱夜戲的時候進了萬勇和村的,日本鬼子當年也這麼干,白天,怕打起來被認得,不好跑,晚上,黑咕隆咚,動了手也看不清面目,打壞了人也不知道是誰幹的。薛建強那段時間正和萬勇和村的一個女的搞對象,我就讓薛建強搞情報,盯緊了趙管半的家。薛建強從他對象那兒得來的消息是,趙管半這段時間非常老實,沒有走東串西,一直在家呆著,人們都還奇怪呢。我問薛建強消息是不是屬實,薛建強說,我對象說的,能不屬實,不屬實我還能要她么?我說那就好弄了,等戲一結束,人們都回了家,咱們就直奔趙管半家,埋伏在他家院門口,等他一露面,搞個突然襲擊,就像上次打他兄弟趙二半一樣,趁亂逃跑。


茹建國抖了抖手裡的鏈鎖說,嗯,這回我能把他的腦袋抽成五瓣。


我們幾個先是在萬勇和村的一個小賣部喝啤酒,天南海北閑聊,薛建強搞的那個對象也在,我們讓薛建強的對象再叫幾個女的,說一起玩兒。薛建強的對象說,你們啥心思我還不知道,我們村女的多啦,有本事自己去搞。我們就說她不夠意思。一直喝到快散戲的時候,我們幾個才離開了小賣部。因為身上錢不夠,啤酒錢還是掛了賬,讓薛建強的對象作了擔保,雖然薛建強的對象有點不高興,但因為薛建強的面子,她還得顧著。


我們幾個趁黑摸到了趙管半他們家門口,捋胳膊挽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發現有了異常情況,趙管半的家亂成了一團。一會兒,看完夜戲的村人三三兩兩往趙管半家聚集,我們一看這個情況,知道沒法下手了,也就假充看熱鬧的人,擠進了趙管半家的院子。沒用一分鐘的時間,就搞清情況了,趙管半把他舅媽給連夜拐跑了。去了哪裡,人們紛紛瞎逼分析,有的說去了包頭,有的說去了呼市,還有的說去了後山草地上了。我們正看得熱鬧,薛建強的對象也來了,我問她,不是白天還在的嗎,怎麼晚上就不見了,你是怎麼給偵察的啊?薛建強的對象說,他媽的真邪門兒了,外甥拐走舅媽,我還是頭一遭聽說。


他舅舅是誰啊,這麼倒霉?薛建強問他對象。


武連環,薛建強的對象說。


哦,我想起來了,茹建國拍了一下腦門,我說么,這麼熟的名字,我以前那個同學楊鳳兒他男人啊,咳,我操,楊鳳兒十六歲,不,應該是十七了,他男人武連環也應該五十歲了,差了他媽的三十來歲。


我們原先準備打一頓趙管半的事,只能就此罷休,因為,趙管半的人都找不見了。看來,趙管半這個傢伙早有預謀,趁了邀請他舅媽來萬勇和他們村看戲的空當,得手了。我們剩下來的時間,除了猜測趙管半這個亂來的傢伙到底跑哪兒了,然後就是惦記楊鳳兒,因為按茹建國的說法,楊鳳兒學習不行,但長得漂亮,胸也大,屁股也大,要是捏一把的話,肯定能射出一股水來。



趙管半拐走親舅媽的事,人們亂傳了一陣子就偃旗息鼓了。


沒有了趙管半,我也沒有了復仇目標,後來,我們這些拜把子弟兄都長大了,除了茹建國還到處尋釁滋事外,其他的人自尋出路,有的去了包頭打工,有的進了縣城開飯館,有的跟了大車跑長途拉煤,有的去了南方套紅藍鉛筆騙人。我是先到城邊的一個磚瓦廠幹了一個月,吃不下苦,就轉道呼市去了,在呼市,我碰到一家養雞場招工人,就去了,場里一看我塊頭不小,加上人也精神,就留下了,哎喲,我一干就是十年。


我這十年中曾回過老家五六次,還找過茹建國薛建強他們,和他們說養雞場怎麼怎麼好,無奈他們都已結婚生子,無意出門,我每次回來,除了喝一肚子燒酒外,再無任何收穫。慶幸的是,我當初叫他們去養雞場他們沒去,否則真是麻煩了。養雞場是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襲擊後垮掉的,新城疫,養雞場的技術員戴著大口罩,手裡拎起一隻雞說,他媽的,新城疫,太恐怖了。新城疫這種疫病,對禽類的襲擊一般是毀滅性的,而且速度奇快,你都沒有治療的時間。養雞場的新城疫具體是怎麼來的,養雞場的技術員一個說法,農業大學的專家又一個說法,不管什麼樣的說法,雞沒了,場子就不存在了。


我後來拖家帶口,進了城,混過各種活計,都幹得不怎麼順手,勉強維持家裡的開銷,直到我混了兩年,偶然代理了一款東北小燒酒,很便宜的那種,專做農村市場,我的嚴峻的生活局面才算有了緩解。我開始在呼市周邊的幾個縣城鋪市場,有的地方能銷得動,有的地方不行,一次,我父親病了,說是尿路結石,我開了麵包車回老家接了我父親,在呼市找了一家小醫院,花了不到三千塊錢就治好了。我父親在我家住了三天就不想住了,他說這裡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都快悶死了,我只好把我父親送回鄉下。回到鄉下,我多住了兩天,和茹建國薛建強還有幾個其他弟兄喝酒,喝的是我代理的那個東北小燒酒,喝著喝著,我靈機一動,說反正我打農村市場,建議茹建國薛建強他們一起做老家這個市場,有錢大家賺。茹建國是第一個響應的,說好啊,又能掙錢,還有酒喝,多好。薛建強也跟著響應,我當場拍板,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他倆給我負責老家方圓十公里的市場,底價結算。


茹建國和薛建強不愧是我的好弟兄,幹了三個月就有起色了,每個月大概能銷一卡車,兩千多件酒,我給他們的價很低,他們每件的利潤大概是十塊錢,刨去人吃馬喂什麼的費用,每人每個月還能掙到三四千塊。他倆很高興,我一來就給我殺羊,然後便是叫了其他弟兄,使勁兒陪我喝酒。一次,我們在喝的過程中,回憶起了往事,打架鬥毆偷雞摸狗之類的,我特意提到了當年我報仇趙管半的事,說那個傢伙,不顧倫常,居然拐跑自己的親舅媽,否則,那天估計那小子能被咱們打個半死。我這麼一提,茹建國滿臉驚訝,說你還不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吧。我問發生什麼事了,茹建國說,趙管半早就變成烏鴉啦。


哦,我吃了一驚,怎麼會呢,你喝高了,滿嘴嚼球毛。


茹建國說,那年萬勇和唱戲,咱們不是要在趙管半家門口伏擊趙管半么,結果不是沒伏擊成么,還不是因為趙管半拐跑了他舅媽么?你知道後來咋了,趙管半能拐跑他親舅媽,我同學楊鳳兒,完全是因為楊鳳兒和武連環他倆的年齡差得太大。當時楊鳳兒迫不得已下嫁武連環,還不是為了給她老子治病么,武連環當時老婆死了半年,一個人寡湯淡水地過,他攬點醫院的小工程,掙了點錢,全花在了楊換錢身上了。本來,武連環以為他掏心窩子給楊鳳兒她老子看好了病,楊鳳兒應該一心一意地跟他過光景,誰知道,據說啊,武連環褲襠里的傢伙不行,每次都滿足不了楊鳳兒……


茹建國說到這兒,其他幾個弟兄滿臉發光,吃吃直笑。我讓茹建國撿重點的說,別扯那些沒用的。


茹建國繼續說,後來,武連環和楊鳳兒到他姐家串門子,他姐就是趙管半他媽,不知咋弄的,楊鳳兒和趙管半偷偷好上了,他倆好上了,武連環並不知情,這就是後來咱們去伏擊趙管半沒伏擊成,看到了外甥拐走舅媽的一出好戲。


說後來,我催促茹建國,後來怎麼樣了?


茹建國說,後來啊,你問他們,後來武連環給氣死了,這年頭,氣死人是不償命的。趙管半和他舅媽楊鳳兒就名正言順了,但是他們沒領結婚證。楊鳳兒後來給趙管半生了三個姑娘,趙管半說,不行,一定要生兒子,這樣,有一年楊鳳兒又懷孕了,他倆偷偷B超了,說是個兒子。這下,趙管半高興得不行,逢人便請喝酒,沒想到,一天,趙管半又跑到外面喝酒,喝醉了,沒回家,楊鳳兒被縣裡的一個計生女幹部拉走打了胎結了扎。楊鳳兒啊,挺慘,你問他們,當時就變成傻子了。趙管半酒醒後,左眼皮直跳,按都按不住,趔趔趄趄回到家,他老婆不在,問他爹,他爹怒氣沖沖地說你老婆在醫院呢,瘋了。趙管半頭髮都奓起來了,他還以為做夢的,讓他老子一鍬頭劈在了後背上,才醒悟過來。他跑到醫院,老婆真的瘋瘋麻麻了,這不是做夢,是真的。這時候呢,醫院大牆外響起了一聲一聲的很有節奏的磨剪子嘞鏹菜刀哇的聲調,哦咳,趙管半揉著眼皮說,我該磨刀了。


他要殺人?我問。


磨刀不管用,茹建國說,趙管半回家磨了刀子,找計生幹部的茬,結果被報了派出所,蹲了半個月號子,腦袋給打成了豬頭。


再後來呢,我繼續問。


再後來啊,茹建國神秘地說,你問他們,趙管半有一天,有一天,變、成、了、一、只、烏、鴉,飛到那個計生女幹部的家門口,站在牆頭上,從白天至黑夜,一個勁兒地喊,還我娃娃,還我娃娃!叫聲凄慘,附近的人都頭皮發麻,不敢聽。計生女幹部受不了這隻莫名其妙的烏鴉,胸口堵得慌,先是轟,轟走了再來。計生幹部不勝其煩,報了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過來轟了半天也沒用,煩了,說估計過段時間就沒事了。但那隻烏鴉,也就是趙管半,執拗地連年累月在計生女幹部家門口日夜哀嚎,還我娃娃,還我娃娃!娃娃,娃娃……


我聽得毛骨悚然,竟至說不出話來,耳朵里竟然也響起了一聲一聲的很有節奏的還我娃娃,還我娃娃。然後我吐了,吐了一地污穢物,形狀像極了一隻鳥,嗯,像一隻液體烏鴉,在撕心裂肺地叫著:還我娃娃,還我娃娃!娃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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