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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六七十年代上海城市邊緣人精神心靈史


《朝霞》:六七十年代上海城市邊緣人精神心靈史



2016年4月,以評論家身份聞名的吳亮的首部長篇小說《朝霞》,發表在《收穫》長篇小說增刊春夏卷。

這是一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上海城市邊緣人敏感與自覺心靈的精神史。邦斯舅舅為從青海勞改農場回上海見朱莉千辛萬苦,馬立克逃出新疆,「牛皮筋」似乎哪兒都去不了,沈灝沿著長江深入測繪的同時逐步深入自己內心,面對因母親和同學父親私通而產生的自卑感,馬馘倫、何乃謙和浦卓運三位老知識分子私下又究竟在討論著什麼……這是一部難以分類的城市小說,它幾乎是懷念的、傷感的與詠嘆調式的,關於那個時代、關於歸來、關於離散、關於疑惑、關於等待……


與金宇澄、吳亮熟識的程德培,先是為《繁花》寫了長篇評論《我講你講他講閑聊對聊神聊——的上海敘事》,與《繁花》同時刊發在2012年《收穫》長篇增刊秋冬卷上,四年後,又為《朝霞》寫下長篇評論《一個黎明時分的拾荒者》,與《朝霞》同期刊發在2016年《收穫》長篇增刊春夏卷。這一次,程德培在評論《朝霞》時順帶提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上海的男人,怎麼到了六十歲才開始寫他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金宇澄說:「吳亮,你寫小說啊!」

到了六十歲才開始長篇小說的寫作,事發突然。吳亮說:「鬼知道我決定寫一部長篇小說的念頭是怎麼產生的,真的是這樣,僅僅是一種衝動。」


上世紀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他曾經寫過幾篇小說,「寫著玩的,一個故事,甚至是做了一個夢,我就給寫成了短篇」。一萬多字,兩小時就能寫完。發表在1986年3月號上的《小說二篇》,發表在1991年《收穫》第2期上的《吉姆四號》,當都屬此列。


當然,確實有誰在他後面推了一把,這個人恰巧就是「過來人」金宇澄。


吳亮還記得,至2015年8月26日這天,金宇澄跑到他辦公室來玩,又說「吳亮,你寫小說啊」。老金以前也講過這話,催他寫個也許是回憶錄,也許是虛構作品,但這一回吳亮動心了。「金宇澄六十歲這一年拿出了《繁花》。我想,原來六十歲還是有很多可能性的,我也六十了,就一直想著,有空我要寫一本書。」


「我的讀者彷彿是半個世紀前的年輕人」

小說開頭第一句是「邦斯舅舅回到溧陽路麥加里的那年已經六十五歲了。」


這個人物的取名,是吳亮向法國文豪巴爾扎克致敬——《邦斯舅舅》是巴爾扎克生前完成的最後一部作品。而小說主人公,上海70年代城中一個少年閑逛者,吳亮為他取名阿諾。「阿,就是第一個母音a,諾嘛,諾諾,不善表達之意,敏感,膽怯,又有諾言之隱喻……這是事後賦予,當時就是信手拈來。」


吳亮在網上開始了長篇小說的寫作。最起初並不知道會寫出什麼。「東一槍、西一槍,不知道應該寫什麼,我要把這個氣氛先營造出來,後來出現人物了,慢慢地,人物,家庭關係,還要捏造更多人物,他們站起來了,他們開始活動,他們有慾望,有自己不同的想法了。」


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人(吳亮取「隆巴耶」為筆名)頻頻亮相「弄堂網」,他每天都寫幾段,他天馬行空,他好像在懷舊,他被網友注意上了……吳亮自詡是一個「比賽型的寫作人」,一旦有狀況,反應會非常非常快。從單位下班出來等車,吳亮腦子裡想的全是小說的事情。「有人跟我講話,我很分裂,完全靈魂出竅了。每天寫這些人物,又想寫完,又不想寫完,每寫一節後他們還是跟著我,我不得不繼續想像他們今天又發生什麼事情了?就是這樣一個狀態,就是這樣一整個氛圍。」到了後來,有許多次,寫了一個段落就有發低燒的癥狀,用體溫表測試體溫,卻是完全正常……此種狀況,吳亮說,「何止是愉悅」。


五個月時間,吳亮寫成了。起初的題目是《昨天不再來》,寫下去又變成幾個人躲躲閃閃,所以又改為《無處藏身》,當時根本不知道最後會叫《朝霞》。小說最後的定名取自哲學家尼採的著作《朝霞》——「還有無數朝霞,尚未點亮我們天空。」

明明是昔日往事,為何謂之朝霞?或許這樣一段話可以解釋——吳亮說,「寫作這樣的小說很容易讓人懷舊,我無意識地展示這種指向過去的懷舊,我的讀者彷彿不是當代的年輕人,而是半個世紀前的年輕人,我願意將他們停格在我的小說尾聲,停格在我這個文本當下,他們的面容、行止、姿態、期盼與憂傷統統凝固在其中,永遠在場,不被遺忘,不被抹去……」


小說中布滿了用言詞構築的圖片


寫作過程中,吳亮不僅接受網友的「閱評」,也不斷拿給信得過的好友「審讀」。程德培形容:「多少有些傲慢的吳亮也一改常態,謙遜地向友人問這問那,徵求意見和建議。」陳村先睹後評論說:「他的細節感令人讚歎。那個年頭寫得又深入又玄思。」


程德培引用本雅明論克拉考爾的一段話,作為對《朝霞》作者吳亮的解讀:「一個黎明時分的拾荒者,用棍子串起片斷的言語和零星的對話,把它們扔進手推車中。他鬱悶而又固執,略帶醉意,但從不會無動於衷地,任由這些被捨棄的碎片——人道、靈性、深摯,其中的一種或另一種,隨清晨的微風飄走。一個拾荒者,早早地出現在革命到來之日的黎明。」

程德培看到,《朝霞》中布滿了用言詞構築的圖片:錯票「全國山河一片紅」,一份只有四版的「參考消息」,艾非家的桃紅色沙發、馬立克家的唱片、邦斯舅舅在蘭州吸食的水煙、阿諾渴望看到的南碼頭、李致行外公那被公私合營後的布店等……都可以看作是這樣那樣的圖像。


這也是一部議論中有敘事、敘事中也夾帶著議論的小說。「有兩股力量在那進而撕扯:一方面是遺忘,這是對過去的一種抗拒;另一方面是留痕,它重新喚起曾經遺忘了的東西,從此,往事不得不改頭換面發揮作用,」程德培評論說,「回憶是生活的隱喻,隱喻是藝術的回憶。能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


程德培指出,《朝霞》對準的那些人物都是「形形色色遠離這時代中心的邊緣性人物:局外人、逍遙派、閑逛者和被遺棄的人」,一群「無處藏身」(小說原名)的人。吳亮讓中心缺席、讓「遊手好閒」佔據了舞台的中央,但時代的真實樣貌也就在這些「被捨棄的碎片」中保存了下來。


評論家黃德海開始讀的時候,覺得一個「龐然大物」來了,他形容說:「遲緩、沉重、憂心忡忡,甚至有些滯澀,處處是阻礙。這時,就像看到水面整塊的平靜湧起,慢、大,甚至是安靜的,但你知道,大魚來了!」


想像與現實同步發生


回到程德培提出的那個問題:上海的男人,怎麼到了六十歲才開始寫他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評論家試著這樣回答——「一種微妙的自我認知,一種情感與慾望的流逝,一種懷疑論作祟的腦力勞動,在看似平凡的歲月挾帶神秘性的漂移,那些都既是對永遠在擴展的現實,也是對記憶中已逝歲月所作的藝術處理。」


關於七十年代,吳亮曾以非虛構的樣式寫過《我的羅陀斯——上海的七十年代》。現在,他又以虛構的方式再寫了一遍。兩者誰更接近實存更能揭示真相呢?難說。


程德培說:「實際上,這兩種方法都有其難以還原的困境。這是因為這段歷史離我們太近,無法以超然的態度重新講述。但也由於這段歷史經歷了太多的變故,今天重溫又覺得離我們太遠,又很難以身臨其境的複核呈現其客觀性。」


但小說是如此神奇的一樣東西,虛構與非虛構,往事與現實,個人經驗與歷史敘述,借著小說的誕生,通過想像的力量嵌套在一起。程德培透露了一個秘密。《朝霞》的尾聲,吳亮以完全虛擬的方式寫下了徐家匯天主教堂在維修的情景,寫完後不久,他看望朋友途中發現,天主教堂事實上正在維修。小說家的想像應驗了,這讓吳亮激動不已。


附:2016年《收穫》長篇專號(春夏卷)簡介


長篇小說《大風》(李鳳群)


七十年,四代人,淪落、遷徙、改名換姓、奮力圖存、尋祖覓蹤、自我放逐……漏洞百出的謊言掩飾著求活的艱辛,被謊言包裹的憤怒演化成異常的性格,怪誕的舉止激起別樣的風波,祖宗的烙印無形中熔化於子孫的血液。這四代人的生活、性格以及各自的下落,經由他們的講述,斷續成為完整,生存成為信念,沉重和眼淚變成一種機智,甚至變成一種滑稽,風雲變幻似乎在他們身上看不出痕迹,但是,每一道紋理都寫著:命運和中國。


評論:《臨風涉渡:歷史的弔詭與無盡深處》(陳福民)


長篇小說《朝霞》(吳 亮)


評論家吳亮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敏感與自覺心靈的精神史。邦斯舅舅為從青海勞改農場回上海見朱莉千辛萬苦,馬立克逃出新疆,「牛皮筋」似乎哪兒都去不了,沈灝沿著長江深入測繪的同時逐步深入自己內心,面對因母親和同學父親私通而產生的自卑感,馬馘倫、何乃謙和浦卓運三位老知識分子私下又究竟在討論著什麼……這是一部難以分類的城市小說,它幾乎是懷念的、傷感的與詠嘆調式的,關於那個時代、關於歸來、關於離散、關於疑惑、關於等待……


評論《一個黎明時分的拾荒者(程德培)


長篇小說《出 家》( 張忌)


年輕人方泉在一場意外的佛事活動中,察覺到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他開始以假和尚的身份頻繁參加各類佛事活動,在佛事的高貴和日常世俗的卑微中來迴轉換著角色,同時,也繼續在人世中經歷著各種世俗的煎熬。貧窮、疾病接踵而來,終於,他對這一切感到絕望,出家當了一名真和尚。可人世是否真的無可眷戀,出世能否真正獲得新生?遁入空門的方泉似乎又被更大的精神困惑所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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