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故事 > VOL.141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8夜]

VOL.141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8夜]

VOL.141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8夜]


「 這是陪你入睡的第1410個故事 」



睡前故事:舉頭三尺


楔子


聽說這裡的人都快瘋了。


我抬起頭,凝視面前這棟直入雲霄的高樓。它建在山頂,可以俯瞰整個城市。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白雲人家。


樓前平台的視野稍微好,我可以看到圍欄的後邊立著塊殘破的石碑,碑身有三個拇指粗細的圓孔,分別在左上角、中央和右下角。碑上刻四個大字:舉頭三尺。沒有落款,沒有碑文,出處不明,無人在意。

這裡很靜,靜得不像有人居住。我很享受這種氛圍,剛閉上眼想要做個深呼吸,頭皮忽然奓了一下,這是本能發出的警告:空中有東西落了下來。


在向旁邊橫跨兩步的同時,我順勢轉過身。啪的一聲,一個鼓囊囊的塑料袋摔破在幾米遠的水泥地面。裡邊似乎裝滿了變質的食物,一股餿味撲面而來。


「我看到了,是九樓扔下來的!你們快去,別讓他跑了!」


遠處草叢裡跳起個身穿綠色雨衣的人,對著手機大聲吼叫,飛快地跑向樓門,掛在胸前的望遠鏡晃晃悠悠。


他隱蔽得不錯,沒發出太多聲響,最初還讓我以為是一隻覓食的貓。

半個多月前,一個周末的清晨,有位女孩路過這個平台,被墜落的方磚砸得腦漿迸裂。於是我接到了一樁委託,來調查此事是否真的純屬意外。


方磚是堆放在樓後的建築余料,誰都可以輕易拿到,所以難覓其主。


來到了這裡,我發現自己並不是孤獨的。高樓里突然變得很熱鬧,腳步聲亂成一團,我猜剛才扔垃圾的那個傢伙插翅難飛。


看來很多人都在尋找我想找的人,可惜他們是白費力氣。我不認為方磚與垃圾袋之間有任何關聯,很少有人會愚蠢到頂風作案。


聽說這裡的人都快瘋了,看來沒錯,我得抓緊時間。

拎起沉重的行李箱,我彎腰駝背地走進了高樓。


1


我租的房子湊巧也在九樓。


十幾個橫眉立目的男孩將公共走廊堵了個水泄不通。為首的身材瘦高,正在用力敲打902室的房門。一連串的怒罵和威嚇從他的嘴裡潮水般地迸發,終於沖開了緊閉的大門。

「段哥,我不是故意的。」門縫裡伸出一張汗涔涔的圓臉,「就是圖個方便。」


「少廢話,跟我去派出所!」被稱為段哥的男孩揪住小胖子的衣領,「快走!」


「借光。」我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你們擋住我的路了。」


人們的視線頓時聚集在我身上,那個男孩狐疑地盯著我,緩緩地鬆開了手:「你是誰?」


「新搬來的。」


「為什麼要來這裡住?」他的口氣很不友好。


「因為我交了房租。」我淡淡地回答。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他湊過來,「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必須回答。」


「來的時候,我發現山坡上的草叢裡全是垃圾袋。」我答非所問地說,「難道全都是這位仁兄的傑作嗎?恐怕在場的各位人人有份。別把非常時期當成犯神經的借口,警察不會像你們這樣沒有判斷力。請散開吧,我很累,想早點休息。」


他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揮手制止了眾人的嘩然:「你看上去不像是學生。」


「我復讀了七年才考上大學。不容易吧?」我微笑道。


他哼了一聲,回頭瞪了小胖子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到走廊里恢復了清凈,小胖子探頭探腦地走出來:「多謝大哥解圍!我叫秦剛,哎,你住隔壁?那咱們就是鄰居了,有什麼事記得喊我,我一定幫忙!」


創造一個敵人後,必須結交一個盟友。這是我處世的原則,何況我已經事先調查清楚,這個小胖子正是女孩死亡時的目擊者。


「那傢伙是誰?」我邊開房門,邊漫不經心地問,「真夠橫的。」


「他叫段斌,是理工學院大四的學生。咱們這兒住的都是學生,他的威望最高。大家都把他當成了樓長。」


「我在樓前看到個穿綠色雨衣的人,是他通風報信的。」


「綠色雨衣?」秦剛困惑地搖搖頭,「不知道,我沒見過這種打扮的人。」


打探情況和趕路一樣,欲速則不達,所以我並不急於追問,和他客套了幾句,進了屋子開始整理行李。


收拾停當後我趴在窗前向下張望,那個女孩是在樓道門口被砸死的。與我的位置大約有三十度夾角,二十多米的距離。就算瞄準了扔,也未必就能準確命中頭部,除非距離目標比較近。


根據警方的調查。女孩被擊中前在和秦剛講話。這裡潮氣很重,加上已經是深秋,家家窗戶緊閉,想要比較有把握,至少應該在四樓以下投擲,那麼扔完後關閉窗口的聲音很容易被秦剛察覺,風險實在太大。


那個女孩是偶然經過此地,沒有任何人可以預見,這一點無疑否定了事先布置的可能。


我從不急於下結論,但強烈的直覺卻在反覆強調,謀殺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


我疲倦地打了個呵欠。除非再出現類似的受害者,落實了存在謀殺的可能,才能提起我的興緻。


此時此刻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一語成讖。


VOL.141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8夜]


2


一頓美味的晚餐足以放鬆心情,心情放鬆了,話自然多。


吃了我親手做的飯菜,秦剛顯得很滿足。


「大哥,你是剛從外地來的吧?」他問。


我點了點頭:「這座城市的秋天很美,我這人喜歡登高望遠,想在這裡好好休個假。」


「你被房東騙了。」他嘆了口氣,「他肯定沒有告訴你這裡出過事。」


「什麼事?」


「半個月前樓下有個女孩被方磚砸死了。不瞞你說,當時我正在和她說話。太慘了,嚇得我到現在還沒緩過來。」他的臉色變得晦暗,「要是稍微偏一點,死的就是我了。」


「你認識她?」


「不認識,碰巧遇見的。越過這座山是去市區的近路,經常有人迷路。我給她指了路,見她長得很漂亮,就閑扯了幾句,想套套近乎。」


「我覺得大家像是在監視你。」


「你是怎麼發現的?真厲害!」秦剛驚訝地瞪大雙眼,「我可是直到今天才感覺到。」


「第六感。」我半開玩笑地回答。


事實上是穿綠雨衣的人告訴我的,他的喊話證明了他是在監視九樓的某個窗口。因為霧氣稍重,監視攝像便無能為力。


「可以理解,都是被錢鬧的。」他耷拉著眼皮,「女孩的家屬請了律師,說是根據法律,如果抓不到兇手,那麼樓里的每個住戶都有賠償的責任。平攤起來每個人要出將近一萬塊錢,這對學生可不是個小數。大家都快抓狂了。」


「他們為什麼偏偏針對你呢?」我用同情的口吻問,「難道是覺得你容易欺負?」


「要不是我和那女孩多說了幾句,她應該不會死。」秦剛的聲音有些顫抖,「再加上當時只有我在場,又沒有看到肇事者。他們懷疑我倒不算意外,其實我覺得……」


「怎麼?」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激發了我的興緻。


走廊里傳來敲門聲。


「秦剛,段哥找你!」有人在外邊大聲嚷嚷。


秦剛的臉色變了變,從懷裡掏出一本書放在沙發上,用手指了指,然後快步走出房間,應聲而去。


這是本泛黃的舊書,我翻了翻,發現有一頁被折了個角。


作者以簡明精練的文言文,描述了一個詭異的故事:


五代十國時,一個步卒因為武功超群,善使左右,短短數年就成了將軍。


文中沒有說明他後期飛黃騰達的原因,只用幾句簡單的話闡述了經過:他的數任上司皆是意外身亡,其中不乏名將。朝廷實在無人填補空缺,他才得以節節高升。


我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數年後戰事再起,將軍打了幾個敗仗,被迫退守孤城。他氣急敗壞,越發殘暴成性,時常找借口殺害平民發泄怨憤。有天正午他在城中的高樓飲酒時,忽然中了邪,墜樓身亡。改朝換代後,深受其苦的百姓在他死去的地方立了塊碑,碑上刻了四個大字:舉頭三尺。


我心中一凜:某非這棟樓就是將軍的斃命之處?


秦剛給我看這本書,和女孩的死又有什麼關係?


樓下傳來秦剛的驚叫聲時,恰好是零點,我一躍而起,拉開窗戶向下看去。


昏黃的樓道燈在平台上映射出狹長的光芒,透過濃重的霧氣,似乎有個人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想到那個身穿綠色雨衣的傢伙,會不會是他?


樓道燈滅了,平台陷入一片黑暗。


3


凌晨發生的命案,傍晚便見了報。


我的直覺沒有失靈,昨天晚上被砸死的正是那個穿綠色雨衣的人。他叫霍萬年,和段斌一樣都是理工學院的學生。


我來到窗邊。十幾個警察和兩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圍著平台進行測量,地面的血跡沒有清理,距離那個女孩死亡的地點大約五六米,旁邊一塊碎裂的方磚格外刺眼。


霍萬年也是死於墜落的方磚。沒有比犯罪的味道更能使我亢奮的東西,同樣,沒有比無法解釋原因更讓警方尷尬的局面。


昨夜的霧很濃,監視攝像成了個擺設,沒有拍下任何有價值的畫面。


挨門逐戶走訪的警察總算敲響了我的房門。我落落大方地拿出身份證,介紹自己是個求職兼觀光的外地人。我的經歷很清白,連交通肇事都沒有。


「在我們結束調查前,請你不要搬走。」臨走前他們囑咐道。


「沒問題,我至少要住三個月。」我說。


警察離開後,我等了半個小時,然後去拜訪秦剛。


他神色憔悴地開了門,見到我後並沒有顯得特別激動。


「我沒有告訴警察昨晚段斌找你的事。」我直截了當地表明立場,「不過你昨晚一直沒回來,我很擔心。」


人在情緒激動或者低落時,總是特別容易感動。秦剛也不例外,他抽動了幾下鼻子,眼圈紅了:「段斌認為我應該看到是誰扔下方磚砸死了那個女孩,他和幾個朋友逼問了我很久。」


「這是非法拘禁,你可以告他。」


「算了。」他蔫頭耷腦,「我打算事情結束後就搬走,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嗯……你昨晚留下的那本書我看了,很有趣。」


「段斌給我的,這些日子他總在我耳邊念叨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人要憑良心說話。」秦剛暴躁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後來乾脆拿那本書來嚇唬我。他這個人很固執,我怎麼解釋他都不信。」


「做賊心虛也可以使人變得偏執。」我意味深長地說。


他猛地抬起頭:「你在懷疑段斌?」


「考慮問題總要顧及各種可能。他咬住你不放,動機實在很奇怪。除非你得罪過他。」


「肯定沒有。他經常使喚我干這個做那個,我怕得罪他,處處小心……」秦剛喃喃自語,飄忽不定的眼神告訴我,他的內心泛起了漣漪。


「霍萬年和段斌的關係怎麼樣?」


秦剛眼中的疑惑更深,他緩緩地說:「他們是死黨,經常湊一起玩通宵,不過有點奇怪,出了事故後,兩個人的關係似乎有些緊張,但表面上都裝得若無其事。」


「你確定?」我的眼睛亮了。


「嗯,大上個周末我去給段斌送早點。聽到他們在吵架,可惜我沒聽清內容。」


「昨晚段斌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時機成熟了,開始步入正題。


「夜深後,他的朋友們先離開了。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我閑聊,後來說要去外邊透透氣,半天沒回來。我想走,覺得還是和他打個招呼為好,下樓去找,然後發現有人倒在那裡……我認為不可能是段斌乾的,因為我從窗口看到他出了樓門。這裡只有一個出口,電梯早就壞了。樓里很安靜,中間我沒聽到腳步聲……」


段斌的房間在樓梯的旁邊,秦剛應該不會聽錯。


「沒有別的了?」我察覺到他似乎隱瞞了什麼。


「哭聲。」秦剛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甚至不敢確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我怕招惹麻煩,沒有對任何人提到過。哭聲很輕,又很凄厲。當時聽得我毛骨悚然。大哥,你說會不會是那個將軍陰魂不散?」


說到此處,他的臉更加沒有血色。


「你很累了,先休息吧。」我溫言道,「別胡思亂想。」


剛出房門,我忽然感覺背後似乎有兩道視線。猛地轉身看去,一隻白貓從消防通道的門縫裡伸出腦袋,眼神奇怪地盯著我。


它的脖子上掛了個很髒的鈴鐺,我向前走了幾步,它受驚似的縮了回去。等我來到門前,它已經跑掉了,地上留了一段白色的東西。


撿起來細看,我發現那不是繩子,而是一截斷掉的貓尾。


4


這截貓尾是因為潰爛而斷掉的,貓奇怪的眼神,無疑是痛苦的寫照。


直覺告訴我,雖然秦剛聽到的哭聲未必是貓的哀嚎,但貓的尾巴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斷掉,我必須查清原委。


等到夜深人靜,我悄悄地來到了走廊。


如秦剛所說,這棟高樓只有一個出口,可他忽略了消防通道。


我不知道建築師出於何種考慮,在樓梯之外又專門設計了一條奇怪的消防通道。從設計圖上看,它直通地下停車場,可是不知為何,出口被開發商用水泥封閉了,那裡無法使用,完全成了個悶罐子。


消防通道的門都上了鎖,唯有九層的鎖銹斷了,能夠自由出入。


進入消防通道後,我點亮了手電筒。下到二樓時,我發現在強烈的光線下,掛滿蛛網的木箱紙盒幾乎堵住了樓梯,中間留出的縫隙對貓來說太寬,對人來說太窄。


我側著身子前行,盡量放慢腳步。強烈的霉味嗆得我想打噴嚏,一種難以形容的臭氣隨著前行而逐漸變濃。


越過這條骯髒的走廊,一把掛在綠漆大門上的鐵鎖隔絕了後邊的世界。


我試著用手一掰,鎖環竟斷開了。


這裡封閉得很嚴密,地面上沒多少浮灰。我觀察了一會兒它的構造,與常見的停車場沒什麼不同,唯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中間有塊大約七十平方米的圓形地面,水泥的顏色與四周截然不同。這種紫紅色只能讓人聯想到凝結的血液。


圓形紅圈裡有個毛茸茸的東西。粗看起來像是一大團的銀耳,捏了捏,卻有蘑菇般的彈性……中間點綴著黑黑的東西,形狀似乎有點熟悉……是一個被壓扁了的貓頭!


我厭惡地把它扔到一旁。


我俯視著這個倍顯突兀的圓圈,極度寂靜的空氣中漸漸散發出嗡嗡的脈動。


我使勁跺了跺腳,下邊似乎是空的。


那本舊書記載的內容浮現在眼前:如果平台邊的石碑是真貨,停車場應該就是將軍的葬身地……莫非他那雙沾滿鮮血的雙手,歷經兩千年依然罪孽難消,沾染了地面?


定睛再看,紅圈裡有很多細細的裂紋,好像有什麼東西試圖掙脫束縛,衝破地面重回人間。


太荒誕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心中一動,按下手電筒尾部的紅色開關。耀眼的白光立刻變成了幽暗的藍紫色。在這道光線的照耀下,紅圈裡出現了十幾處深褐色的痕迹,好似液體乾涸後的痕迹,形狀古怪猙獰。


嗚噢——


凄厲的叫聲從黑暗的角落傳來,是那隻白貓嗎?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躲在這裡!


我追了過去,這個人對停車場的環境比我熟悉得多,他兜了幾個圈子,最後向出口跑去。我被他甩開了一段距離,等我氣喘吁吁地來到水泥封閉的牆壁前,左邊的牆角轟隆一聲塌陷了。


有洞才會有坍塌,我冷笑起來,這傢伙的運氣的確不錯,沒有被壓死在下邊,但他的好運顯然已經到頭了。


VOL.141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8夜]


5


第二天中午,我決定去找秦剛。


他的精神還是有點委靡,但比昨天強多了。


「段斌不折騰,樓里安靜多了。」我說,「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他,這兩天他太安靜了。」


秦剛畏縮地搖搖頭:「我可不敢在這個時候招惹他,對不起啊,大哥。」


「沒事。」我不再勉強,「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樓里住的人不少,那個女孩出事時,為什麼別人都沒有發覺?」


「大學生嘛,很多都是夜貓子,早晨睡得正香。我的神經有點衰弱,經常失眠,所以起得比較早。」


「段斌知道你經常失眠?」


「嗯,周末我經常幫他捎早飯。」


說話間我環顧秦剛的房間,這是個典型的男生宿舍,雜亂的擺放毫無規律可言,擺放在牆角的一摞方磚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這些磚頭是幹什麼用的?」我問。


「堵耗子洞的。」


「樓里有老鼠?」


「是啊,外邊太臟,招了不少蟑螂老鼠。你的房間里可能也有洞,最好快點堵上。」


我拿起一塊方磚掂量了幾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段斌的房間里也有方磚嗎?」


「嗯,他在陽台上養花,弄了不少方磚加高邊緣,給花擋風。」


「樓里的貓是專程來吃老鼠的嗎?」我把方磚放回原處。


秦剛愣了愣:「貓?你在哪裡見到的?」


「昨天消防通道門口有一隻白貓,沒等我靠近它就跑了。」


他嘆息了一聲:「以前那裡有不少流浪貓。開始為了躲避風雨,後來就安了家,最多的時候差不多有二十隻。我喜歡貓,常常給它們餵食。可是段斌不喜歡,他擔心貓會傳染疾病,一直想把它們趕出去,但沒做什麼具體的行動。這些天貓越來越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段斌臉色鐵青地走了過來。他的頭上纏了圈紗布,臉上還有幾處劃傷:「都回屋去,誰再鬧事我就報警!」


他的話很管用,打架的鬆開了手,圍觀者訕訕散開。


段斌見我似笑非笑地盯著他,臉色更加難看,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你的傷沒大礙吧?」我大聲問。


他緩緩轉過身:「你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不知什麼時候,窗外霧氣忽然變濃了,燈映射在他的雙瞳中,像是兩點鬼火在燃燒。


6


今晚的霧格外濃。太陽落山不久,世界便失去了輪廓。


為了保險,我特地等到凌晨兩點才開始行動。


我拎著工具箱進入消防通道,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像是一隻貓,麻利地在雜物的縫隙中穿梭,沒有弄出任何動靜。


站在那個紅圈前,我把電筒放在身邊,從箱子里取出一把工兵鍬,抵住地面的裂縫,腳底使勁一踩,鍬尖滑開,摩擦出一連串火花。


比預計的堅硬得多,好在我有所預料,帶了把鎬頭。


我掄圓鎬頭開始挖掘,古怪的碰撞聲在停車場里回蕩,夾雜著類似手指彈擊骷髏的突突音,這堅定了我認為這個圓圈下是中空的信心。


挖了十幾分鐘,我累了,停手休息。地面出現了一個淺坑,坑底的水泥居然也是紫紅色的。


我撿起水泥碎塊搓了搓,紅色的粉末沾染了掌心,是硃砂粉。古人有種說法:遇見懸樑自盡的人,向地下挖掘三尺,必見硃砂。


我能想到的,只有那個在此中邪墜樓的將軍。他生前做事的風格簡單粗暴,可是死後卻留下了很多未解之謎。


嗚嗚……


有人在哭!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我剛要回頭,一股陰風直撲後腦勺。我下意識地側身躲開,一聲悶響。手電筒滅了。


嗚嗚……


哭聲重新響起,幽靈般地在身邊徘徊。我發現自己的雙手散發出熒光,儘管很微弱,但在黑暗中異常顯眼。


我笑了。


「我很高興,你為這個乏味的過程增添了有趣的結尾。」我鼓掌道,「你好像算準了我會來,而且一定會挖掘這裡。不過這些熒光劑是怎麼回事?」


嗚嗚聲越來越大,變得不再像哭聲,而是凌厲的風聲。


「臂力不錯嘛,你要是早生一兩千年,沒準也會成為將軍。」我緩步移動,「書上說那個將軍善使左右,我以為左右是指他的手下,現在我明白了,流星錘的別稱也叫左右。」


是的,流星錘。就像我先前想到天譴的另一種形式,就是被隕石砸死。那個將軍殺了上司後,偽裝了現場。當時的檢驗技術很落後,而且正逢亂世,就算前來調查的官員有所懷疑,也怕節外生枝,草草接受了天譴的說法,秘密結案。


「怎麼不說話?」我笑道,「你是在專心瞄準,還是在擔心自己像電影里的反角。佔盡優勢,卻因為對主角啰唆炫耀而失敗了?」


顯然是後者。我的話還沒說完,風聲迎面而來,我向左側躍起,就地打了個滾,可肩膀還是挨了一下,痛徹心腑。


「你瞄得很准嘛。」我儘力使聲音保持平穩,「哦,對了,我擦過汗,額頭上有熒光。」


他沒有給我喘息之機,又是一陣風聲,我滾向右邊,鎚頭擦過肋部,疼得我險些背過氣。


「夠了!」我叫道,「我從不親手殺人,你不要逼我。你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馬上離開,至少還能暫時保命!」


對方沒有理會,把這句話當成了純粹的恐嚇,鎚子舞得虎虎生風,一心想取我性命。


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爬起來撒腿就跑,跑了沒幾步就撞到了柱子上,撞得眼冒金星。那人疾步追來,眼瞅就要近身,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撲通倒地。


我揉揉腦門兒,從褲兜里掏出備用的手電筒扭亮,只見段斌仰面朝天地躺著,胸前多了條嚇人的切口,血如泉涌。在他面前的兩個柱子之間,幾根黑色的金屬線綳得筆直,那是我剛才躲避時布置好的。


「告訴你離開,你偏不聽。」我冷笑道,「這東西是特製的,稍微用點力碰到就會皮開肉綻。」


他手裡握著一根橡膠繩,繩子被金屬線隔斷,鎚頭遠遠地甩在一邊,走過去撿起來看,是一塊方磚,上邊打了幾個用來固定的孔,就是它們發出了那種嗚嗚的怪聲。


角度和力量調整好,它砸到人的頭頂造成的傷害,與從樓上墜落沒什麼兩樣。方磚都是一個模子製造出來的,砸死人後,換另一塊代替即可。


有人要找死,誰都攔不住。


我沉重地嘆了口氣,走回去繼續挖掘。


把秦剛叫醒時,他躺在床上睡得很香。


「大哥?」他揉了揉眼睛,「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示意他噤聲:「跟我走,給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帶秦剛來到地下停車場後,我把手電筒指向坑底。秦剛看清後,嚇得魂不附體,想要尖叫,被我用手捂住了嘴。


「怕什麼?」我說,「這人死一千多年了。」


人的屍體要麼化為白骨,要麼變做乾屍,可眼前的這具屍體卻成了一座「雕像」。他像個舉重運動員,兩腿叉開,雙手高擎,身上的鎧甲紋理清晰,若不是白骨從脖子里伸出,連我都會以為這是真的雕像。


「他就是古籍里記載的那個將軍。」我介紹道。


「他……他的腦袋呢?」


「沒了。我想得沒錯,石碑上舉頭三尺的那個舉字,意思是舉起。你看,他這姿勢不就是要舉起自己的腦袋嗎?」


「你別嚇我!」秦剛結結巴巴地說,「他怎麼……會被埋在這裡?」


「他本來就埋在這裡,我想應該是施工時發現了他的屍體,他的頭顱應該是在挖掘地基時受損嚴重,開發商擔心傳出去會影響樓盤的銷售,更擔心亡魂怪罪,帶來災禍,才決定封閉了地下停車場,並且做了沒多少實質意義的消防通道。」


「原來如此……該怎麼處理它?」


「將軍的屍體倒不著急,我叫你來是幫我一起處理段斌。」


「段斌?」他哆嗦得更厲害了,「他怎麼了?」


段斌被我搬到了柱子的後邊,他不再流血,也無血可流。我簡明扼要地向秦剛描述了方才發生的事,他臉色煞白。


「沒想到他真的是兇手……大哥,報警吧!」


「要是警察認為我防衛過當該怎麼辦?不如把他和將軍埋在一起,警察會以為他畏罪潛逃,咱們也可以脫身了。」


「……好,聽你的!」


「來,把他抬到坑裡。」我指指段斌的雙腳。見秦剛走過去彎下腰,我的手向後一拉,幾根隱藏在黑暗中的金屬線毒蛇般地套住了秦剛的脖子。


「別動!」我警告道,「你不想成為第二個段斌吧?慢慢後退,背靠柱子站著……很好。」


「大哥,我不會出賣你的!」見我把金屬線圍著柱子繞了兩圈,秦剛嚇得哭了起來,「你不要殺我!」


「求饒之前先聽我把話講完。將軍的故事還有最後一個疑點:他究竟是怎麼死的?」我指指坑底,「那可絕對不是中邪墜樓應有的死相。看到他的屍體,我忽然想到樓前石碑上的三個孔,我是打結做套的高手,那三個孔的位置讓我想起了一種結扣,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力氣把人勒住,掙扎得越厲害,勒得越緊。」


秦剛本來在悄悄活動身體,聽了我的話,不敢再動了。


「對他恨之入骨的百姓,在石頭上打了三個孔,趁將軍喝醉,把他捆在石頭上勒死,是最安全的辦法,然後在他的身上澆灌泥漿,封閉住屍體,詛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我可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啊!」


「你真的是那個女孩死亡時的目擊者嗎?」我露出陰冷的微笑,「或者說,肇事的人就是你。你習慣早起眾人皆知,為了擺脫嫌疑,你靈機一動,趁樓里無人,偷偷跑到樓下裝扮成目擊者,讓大家替你背黑鍋。」


「我沒有!」他的臉白了。


「你對段斌的呼來喝去早已不滿,於是找了個機會,悄悄地在他的房間里拿了塊方磚,希望有人能夠注意到他陽台上的方磚少了一塊,就算不會去通知警察,也足以讓段斌相信磚頭是從自己的窗口掉下去的。」


「沒有這回事!」


「我看過你房間里的方磚。你喜歡喂貓,貓和你親近,常進屋子吧?方磚布滿了貓的爪印,唯獨最上邊那塊只有兩道。在已經堵住了老鼠洞的前提下,你為什麼還要新拿來一塊擺在那裡呢?我檢查過你的陽台,遮蓋雜物的篷布上有個方磚的痕迹,那塊磚頭哪裡去了呢?你本來想擺上一塊,可心裡畢竟有陰影,擔心再掉下去會露餡。」


「不是這樣,不是……」他還在否認,但聲音越來越低。


「單純拿走方磚還不夠,你知道段斌和霍萬年經常玩通宵,那麼早晨兩個人都在屋子裡睡著了的情況是常有的,這就給讓他們彼此之間以為是對方肇事創造了條件。發現方磚不見後,兩個人更會互相猜忌,以為對方要栽贓。你把自己偽裝成目擊者,他們懷疑不到你的身上。段斌後來起了殺意,他裝作懷疑你,分散霍萬年的注意力,尋機殺了他。這樣萬一出了紕漏,你會顯得更可疑,所以你要利用我,儘快揭穿段斌的罪行。」


他拚命地搖頭。


「我看你給我的那本書時,發現那一頁有指甲的劃痕。段斌的指甲很短。而他不可能把這本書給霍萬年看,那麼只能是你留下的痕迹了。」


我走過去抓起秦剛的手,右手食指的指甲果然很長。


——你從段斌那裡借到了這本書,你發覺他和霍萬年的關係惡化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給他講解這個故事,暗示他可以用相同的辦法殺人,讓他越陷越深。就像你給我看這本書,試圖讓我開始懷疑段斌,其實你什麼都清楚……不,這畢竟是個沒有十足把握的計劃,準確地說,你是給他提供了一個自我毀滅的可能,成與不成,對你都沒有損失。


確信不會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任何責任,很多人都會變得面目全非,肆無忌憚。


「最後問你一次,到底是不是?」我揪住他的衣領,「說老實話我留你一命,再撒謊我就把你和段斌一起埋了!」


秦剛憋了半天,無力地吐出一個字:「是。」


我忍住沒把他打暈,交給委託人處置。


一隻沒有尾巴的白貓從黑暗中出現,一口叼住了我激動時順手扔在地上的金屬線頭。


「小雪?」秦剛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你還活著?來,把嘴鬆開,來哥哥這裡。」


我突然覺得很噁心:倘若不知情,還真以為他是個非常愛貓的傢伙。面對一個為了自己,毫無廉恥的人,我實在無話可說。


白貓突然做出了個驚人的舉動:它咬緊金屬線頭,猛地朝反方向跑去,金屬線頓時綳得筆直。


秦剛的喉嚨里發出短暫的尖叫,他的脖子上出現了一條血線。白貓不顧自己的嘴角流血,倔強地繼續用力。


我想阻止,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停了下來,冷眼觀察秦剛的反應。


他瘋狂地擺動身體,金屬線越陷越深,他翻起白眼,雙手拚命托住下巴。似乎這樣可以緩解痛苦。


白貓用盡最後的力氣向前一躥,筋疲力盡地倒了下去,四肢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我眼角的肌肉猛地跳動了幾下,因為面前的情形在最詭異的夢魘中也不會出現:


秦剛真的舉起了自己的頭。


金屬線勒斷了他的脖子,腦袋伴隨慣性飛了起來,飛到了肩上三尺處。


那個殘暴的將軍,被勒死時,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我抬起頭,凝望漆黑的房頂。還有很多掃尾工作需要處理,可我現在只想保持這個姿勢。


儘管看不到天空,但我依然對冥冥中那股神秘的力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果然是舉頭三尺!


只有這一次,我才比委託人體會到了更深的滿足感……


THE END.


VOL.141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8夜]


-------------------------------------------------


不止睡前故事,每天多一點,只是為你!


微信號:xiaosengriji


? 2014-2016 XIAOSENGRIJI .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小僧日記 的精彩文章:

VOL.1412「7夜靈異館」關於長春,居然有那麼多恐怖傳說
揭秘「很賺錢」的入殮師,你敢和Ta一起生活嗎?
VOL.1379「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49夜]
VOL.1408「7夜靈異館」史上最感人漫畫《他和她的願望》
VOL.1406「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7夜]
您可能感興趣

VOL.1503「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86夜]
VOL.1581「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506夜]
VOL.1607「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513夜]
VOL.1406「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7夜]
VOL.1603「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512夜]
VOL.1387「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1夜]
VOL.148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79夜]
VOL.1400「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5夜]
VOL.1507「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87夜]
VOL.1414「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9夜]
VOL.1447「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70夜]
VOL.1597「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510夜]
VOL.1451「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71夜]
VOL.1428「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64夜]
VOL.1602「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511夜]
VOL.1388「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2夜]
VOL.1455「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72夜]
VOL.1396「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54夜]
VOL.1488「睡前故事」一晚一個故事[第48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