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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不收女徒,可如今程派全是女演員

5月8日晚11時許,著名程派京劇表演藝術家、京劇大師程硯秋義女李世濟因病在京去世,享年83歲。雖然未能正式拜師程硯秋,李世濟卻憑藉改革的恆心和過硬的功底繼承發展了程派藝術,被稱為「新程派」。京劇是不能複製的藝術,從某種程度上說程派只能是程硯秋一人的。過人的天賦、特殊的際遇、修習的武功和因材而練的獨門唱腔,綜合形成了舞台上獨樹一幟的男旦派別,與梅蘭芳、尚小雲、荀慧生並列四大名旦。雖然程派和梅派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程派卻能以幽咽婉轉、悲愴哀婉的特色,與梅派平分秋色。程硯秋是台上的美嬌娘,台下的硬漢子,他一生不收女徒,可如今程派卻全是女演員在傳承。



265

《洞見》第265期


程硯秋不收女徒,可如今程派全是女的


程硯秋不收女徒,可如今程派全是女演員


梅葆玖先生剛走沒多久,程派傳人李世濟也去世了。

梨園行里,梅蘭芳和梅派的事不好說,程硯秋和程派的事,更不好說。因為比起梅老闆,程老闆是苦的。可是說起程硯秋,又往往不能不提梅蘭芳,因為梅程兩派的關係太緊密了。


程硯秋之後的程派也是不好說的,因為其中有太多人與事的紛爭,更因為程硯秋只有一個。


梅派之外有程派 看罷秋花又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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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

不同於梅蘭芳,程硯秋不是梨園世家,從前不是,往後也不會是。程硯秋原名承麟,滿族正黃旗人,祖上隨攝政王多爾袞入關,打仗戰死,葬時無頭,清廷特賜黃金頭安葬。程硯秋的父親榮壽和榮祿是同輩兄弟,雖然是世襲的將軍,卻不願到清宮當差,遂把爵祿讓給了堂弟榮福,自己則提籠架鳥遊手好閒。程硯秋降生不久,父親就暴疾過世,家道從此中落。辛亥後,旗人指名為姓,從此以「程」行世。


1910年,六歲的程硯秋經人介紹投入乾旦榮蝶仙門下,做了「手把徒弟」,取藝名「菊儂」。八年為期,吃住在榮家,但收入全歸師父所有,滿期後還要繼續為師父效力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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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蝶仙


非門裡出身的人家學戲想有成就,比世家要難,但也會更用功。程硯秋在榮家一邊學戲,一邊干著各種雜活、伺候師父。榮蝶仙脾氣暴躁,稍有不快抬手就打,還常常無端拿他出氣。程硯秋的腿上曾經有一個淤血結成了血疙瘩,就是榮蝶仙打的,直到成名後赴歐考察戲劇才被一位德國醫生治好。程硯秋後來回憶:「學藝的八年,是我童年時代最慘痛的一頁。」程硯秋學戲時遭的罪,不算最大,但也不多見了。

程硯秋能戲很多,學過武戲《挑滑車》,先攻花旦,後來發現是唱青衣的材料,專攻青衣。除了個子有點高(將近一米八),程硯秋的天賦是沒得說的,他十幾歲時嗓子就極好。早年間京劇老生劉鴻聲是以調門奇高而著稱,尤其擅長「三斬一碰(《轅門斬子》、《斬馬謖》、《斬黃袍》、《碰碑》)」,老唱片里有他一句「忽聽得老娘親來到帳外」,如六月天飲了冰水般痛快,老譚(譚鑫培)都蓋不過他,據說是編了《沙陀國》的新戲才有了好轉。就這樣的調門,是程硯秋來跟他配戲的。


程硯秋十一歲登台便技驚四座、聲名鵲起。當時的名士羅癭公為其賦詩:「除卻梅郎無此才,城東車馬為君來。笑余計日忙何事,看罷秋花又看梅。」將其與彼時已經紅透的梅蘭芳相提並論。


十三歲時,程硯秋倒倉了。可榮蝶仙還是接了上海的包銀,要他去演出。還是羅癭公,借了六百大洋把他贖了出來,程硯秋提前出師,開始重新下卦。羅癭公賞識這個年輕人,為程家安頓住房,給程硯秋添置行頭編排新戲,請徐悲鴻為他作畫,還教他讀書習字、鑽研音韻,請人來排崑曲,每周一、三、五親自接他去看電影,更為程硯秋牽線拜梅蘭芳為師。所以說,程派的東西里,是有梅派的玩意兒的。甚至,羅癭公改「菊儂」為「艷秋」的藝名,也似與梅蘭芳有比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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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與羅癭公


除了受益於羅癭公,程派藝術最得益於通天教主王瑤卿為程硯秋設計的聲腔。程派的聲音幽咽婉轉、若斷若續,似使勁似不使勁,用的是一種「虛音」,但聲音根底是渾厚而能響堂的。根據程硯秋之子程永江先生所著的《我的父親程硯秋》記載,程硯秋家裡有個罈子,剛好架在與他身高相等的高度,每天是對著罈子練念白的。據傳,王瑤卿曾評價四大名旦梅蘭芳就是那個「樣」,程硯秋就是那個「唱」,荀慧生就是那個「浪」,尚小雲能文能武,就是那個「棒」。就連1957年時,江青約見程硯秋還稱他的表演有三絕:一唱二做三水袖,被程硯秋認可為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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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劇照


1922年,十八歲的程硯秋獨立挑班,南下演出,連康有為都來捧場。其時,有人如是評價:「梅蘭芳柔媚似婦人,尚小雲倜儻似貴公子,艷秋則恂恂如書生。」不能不說,這與羅癭公對其文化氣質的教養是分不開的。


北歸後,梅程逐漸平分秋色,各自的戲迷唇槍舌戰、各護其角兒,有點類似於1980年代香港樂壇的張國榮和譚詠麟。羅癭公曾說過:「梅資格分量充足,程則銳不可當,故成兩大勢力。」梅蘭芳也感覺到程「氣勢日旺,自滬歸京後頗有引以自強之意」。羅癭公就此提醒過程硯秋:「你此行紅得可驚,也遭人嫉恨。有些人正意欲挑撥梅先生與你之間的師生情誼呢。」日後,程硯秋終其一生都對梅蘭芳執弟子禮,人人都稱程硯秋「四爺」,只有梅蘭芳喚作「老四」。


梅程兩派的藝術特徵是鮮明的。梅蘭芳成於端莊雅正、雍容華貴,講究的是中正平和,本質上是一種理想化的古典美,屬於殿堂化的藝術,他所塑造的旦角,代表了中國人溫柔敦厚的審美理想。而程硯秋則顛覆了這種理想化,怨慕之情蓋過溫柔敦厚,激憤抗爭多過中正平和,程腔的每個音彷彿都是經過壓抑之後才迸發出的悲愴哀婉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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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旦


1927年,北京《順天時報》評選旦角名伶,「四大名旦」之說由此正式誕生。1932年,四大名旦合灌唱片《五花洞》,成為四人唯一一次同時合作。據說,當時四個人的演唱順序頗令唱片公司頭疼。荀慧生要求唱第三句,尚小雲要求唱第二,如果梅蘭芳主動讓出第一句,可以行「排名不分先後」之名,但梅蘭芳偏偏一句話不說,最後還是程硯秋主動要去了第四句,並建議統一使用梅蘭芳的樂隊來伴奏,這才解決了一大難題。


此外不能不提的,就是程硯秋的武術功夫。他曾拜會過民國時孫中山的保鏢杜心武,也曾跟被北平的太極拳名師高紫雲,「醉鬼張三」等武術家學藝切磋。坊間一直有個傳說,1942年時程硯秋曾在北平的前門火車站痛打盤查搜身的日偽鐵路警憲便衣,以一敵眾,瀟洒正氣。這身武藝也被他化用到了舞台上,梅蘭芳在《霸王別姬》里有舞劍,同樣,程硯秋在《紅拂傳》等戲裡也有舞劍,只可惜傳人不多了。


台上的美嬌娘 台下的硬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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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芳與程硯秋


梅蘭芳與程硯秋的互鑒之處還不止於舞台之上。


梅蘭芳曾在1930年代訪美、訪蘇,把中國京劇藝術介紹到了西方。而程硯秋也在1930年代赴歐考察,不同的是程側重於學習西方藝術用於改良中國戲劇。在他的理念中:「現代的趨勢,一切一切都要變成世界整個的組織,將來戲劇也必會成為一個世界的組織,這是毫無疑問的。」


1932年1月5日,梅蘭芳為程硯秋舉行了歡送大會,13日程硯秋自天津塘沽出發,一路向西開始歐洲考察。莫斯科、巴黎、柏林,他被西方藝術深深震撼,感受到了西方藝術教育的科學性、理論性和人性。他甚至做過定居德國就讀柏林音樂大學的打算,並為此破了煙戒酒戒肉戒,體重迅速增長。無奈世事往往不隨人願,程硯秋最終還是不得不回到梨園行,鬱悶之中他曾寫下:「來時衰草今見綠,一瞬春花葉復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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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避居青龍橋期間


抗戰時期,梅蘭芳蓄鬚明志、罷戲隱居的故事已成佳話。而程硯秋在那時也一樣彰顯出民族氣節。就在七七事變前的三個月,程硯秋還為國軍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表演過《弓硯緣》和《青城十九俠》,座中佟麟閣副軍長和趙登禹師長都在。日本佔領北平後,找到梨園公會,命其組織藝人為捐獻飛機唱義務戲。程硯秋一口回絕:「我不能給日本人唱義務戲,叫他們買飛機去炸中國人。我一個人不唱,難道就有死的罪過?」直到1942年,他始終不與偽政權合作,不唱義務戲,不去滿洲國,演出不留官座。1943年,處處受到威脅的程硯秋告別舞台,到北平郊外青龍橋、黑山扈一帶買田種地,做起了農夫,還在青龍橋辦過一所中學。


1949年,新政權改造戲曲。梅蘭芳因提出「移步不換形」而被當成反對京劇革命的「改良主義者」。之後,梅蘭芳做出檢討:「我現在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是,形式與內容不可分割,內容決定形式,移步必須換形,這是我最近學習的一個進步。」在戲改中,程硯秋的表現似乎要比梅蘭芳積極得多,主動提交過「改革平劇的三項書面建議」。但其後,在廣泛考察地方戲的過程中,他發現戲改禁演劇目太多、藝人大批失業,遂置信周揚和提交報告給文化部進行反映和表達反對。戲改中,程派戲也受到極大影響,只剩下《文姬歸漢》《朱痕記》《竇娥冤》《審頭刺湯》四個劇目獲准排演,程硯秋不無委屈地說:「我是一直擁護戲曲改革的呀!」1957年的文化部整風大會,程硯秋再次批評戲改中禁戲太多、演員失業,甚至氣氛地說:「戲改局不如改為戲宰局。」令戲改局長田漢大為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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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與田漢(右)


程硯秋不收女徒 可如今程派全是女的


出身堂子科班的程硯秋,深切體會過舊式戲曲教育的創痛。因此他早早就立誓,自己的後人不入此行。當然,不忍受苦之外,也有看慣梨園種種醜陋人事的失望。


除了不讓後人入行,程硯秋還在1930年到1940年間創辦過中華戲曲專科學校,來革除舊式科班的沉痾。戲校先後由焦菊隱和金仲蓀擔任校長,培養了五個班共二百多名學生,其中不乏名角。戲校還廢除了磕頭、拜師、體罰等老規矩,舞台上也不再使用飲場、檢場、把場等老方式。程硯秋的治校思想是「演戲要自尊」,他常告誡學生「你們不是供人玩樂的戲子,你們是新型的唱戲的,是藝術家。」他還常對女生講:「畢業了不是讓你們去當姨太太。」


不過程硯秋自己卻一生不願收女弟子。他認為女子由於生理條件,不大適合學他的藝術,教授起來也不方便,而且作為伶人,他一生潔身自好,不近女性。因此他的弟子荀令香、陳麗芳、徐潤生、劉迎秋、王吟秋、趙榮琛、李丹林、尚長麟等,都是男性,其中荀令香(正是在收荀令香的儀式上,程硯秋宣布改名「硯秋」)和尚長麟分別為荀慧生和尚小雲的兒子,徐潤生和劉迎秋都是票友。這些中,唯有李丹林先生享得高壽,年過九旬尚為他人說戲,傳播程派,但並不為大眾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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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新蓉劇照


1949年以後,在周恩來的要求下,程硯秋才收了江新蓉一位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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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與李世濟


李世濟的父親李乙尊是民國政要李濟深的幕僚,解放後任上海市政府參事。李世濟認識程硯秋是通過上海交通大學的高材生唐在炘,當時他們都是上海程派的名票,那時唐在炘23歲,李世濟13歲。後來唐在炘拜名琴師徐蘭沅為師,成了程硯秋的琴師,李世濟拜程硯秋為義父,唐李結為伉儷。雖然認了義父,但程硯秋還是反對李世濟下海唱戲,梨園行是個大染缸,怕女孩子受人欺騙。後來,還是周恩來許諾李世濟,會讓程硯秋收下她,只是不久「反右」開始,收徒一事完全擱淺,一年後程硯秋病逝,也便再無機會。用李世濟的話說,「那個時候梅蘭芳、程硯秋都被運動燒到了。要是沒這些運動,梅蘭芳也好,程硯秋也好,他們都死不了。」從這角度來說,李世濟能有今天的成績,更是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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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吟秋與趙榮琛在「五七幹校」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活躍舞台的程門弟子僅有王吟秋、趙榮琛了。趙榮琛一再呼籲復興程派,可突然因病去世。王吟秋八十年代尚能登台演罕見舞台的程派名劇《紅拂傳》,但卻因意外,與一位本屬忘年交的工人發生糾紛,不幸死於非命。而1999年,《戲劇電影報·梨園周刊》主辦了「評說五小程旦」活動。李海燕、張火丁、遲小秋、李佩紅、劉桂娟被評為「五小程旦」,一時繁榮,爭議頗多。


程硯秋不收女徒,可如今程派全是女演員


「五小程旦」,上排左起:李海燕、劉桂娟、李佩紅;下排左起:張火丁、遲小秋


程硯秋不收女弟子,可現在唱程派的全是女的,也可謂一樁奇事。


黨對我幫助很多 不然不知把我作何處理


程硯秋在中國共產黨中也有很多戲迷。


1949年,周恩來進北平後,親自到程家拜訪,趕上程硯秋外出,就留下一張字條,「硯秋先生,特來拜訪,值公出。不便留候駕歸為歉。」署名「周恩來」。後來程硯秋不僅見到了周恩來,還同賀龍、任弼時、王震、習仲勛等多有往來,頗受禮遇。因此程硯秋才說,「在新社會裡,黨對我如此尊重,怎麼不使我感動呢?」


吳祖光拍攝了《梅蘭芳舞台藝術》之後,周恩來讓吳祖光也給程硯秋拍一部。1956年,程硯秋赴蘇聯訪問,在莫斯科見到了來訪的周恩來。周第一次向他說起入黨的事情:「硯秋,你這幾年進步很大,為什麼不參加共產黨?」程硯秋有點意外,反問說:「我還不知道共產黨員是什麼條件?我夠不夠?」周恩來給了肯定答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在當天的日記里,程硯秋慨嘆:「解放以來,周總理確實給了我很多鼓勵,黨對我這個例外幫助很多,不然不知把我作何處理了。」入黨被程硯秋提上了首要日程。


程硯秋的入黨介紹人除了周恩來,還有賀龍——這個共產黨里的頭號程派粉絲。賀、程曾在西北、西南多地有過相交,賀龍還送過程硯秋一把繳獲的日本將官指揮刀,賀龍謂之:「寶刀贈烈士,紅粉送佳人。」程硯秋則親筆題詞:「新國肇造,西北壯遨,賀龍將軍,慨贈寶刀。」刻於刀上。在入黨問題上,賀龍向中國戲劇研究院黨支部介紹了程硯秋參加赴西安、西南、朝鮮等地慰問演出的進步表現。


周、賀兩個人還專門找程硯秋談話,指出他「性格孤僻」的缺點。周恩來說,「到了新社會,不順應歷史的潮流,心胸狹隘,不注意團結同志,就會脫離群眾,與社會的要求格格不入。」最後勉勵程硯秋改掉缺點,「爭取又紅又專,做一個合格的共產黨員。」很快,程硯秋成為一名預備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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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關於程硯秋墓志銘的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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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漢關於程硯秋墓志銘給齊燕銘的小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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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生關於程硯秋墓志銘的審批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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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通給康生的信


1958年3月,程硯秋因病去世,享年54歲。治喪委員會由郭沫若為主任,委員包括了周恩來、彭真、周揚、梅蘭芳、田漢等國家領導人、文化名流,參加公祭的陣容比後來的梅蘭芳的公祭還要豪華。對於墓碑的碑文,周恩來一錘定音,沒有提及程硯秋「執弟子禮」的梅蘭芳,只說「受益於王瑤卿」,算是了結了幾十年來梅、程間的一段公案。順便提一句,碑文的書寫是由黨內有名的書法家康生執筆的。


「鬼音」不是誰都能學 京劇是不能複製的


說到程派藝術的成就,還必須提及《鎖麟囊》。《鎖麟囊》由劇作家翁偶虹在1937年編劇,程硯秋依字行腔,反覆推敲試唱,於1940年5月搬上上海黃金戲院,遂成程派代表作。《鎖麟囊》是程派劇目中不多見的喜劇,故事十分簡單:一位富家小姐結婚路上遇雨,在亭子內避雨,又見到一位貧家女子同樣出嫁,不禁起了憐憫之心,贈送給她一個鎖麟囊,裡面裝滿了細軟財物。多少年後,富家小姐遭災家敗,到一戶人家做保姆幫傭,而這戶正是發達後的貧家小姐。於是二人相認,義結金蘭。程硯秋本人十分珍愛這部劇作。


一段「春秋亭外風雨暴」贏得多少人的唏噓感慨,它的感人,皆因衝破社會階層的人性與人情。尤其是1941年百代公司版的唱片,演唱效果為最佳,1949年以後因程硯秋年長而稍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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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鎖麟囊》


戲本是個大團圓的結局,卻在1949年後被罪以「階級調和論」而禁演。程硯秋為了恢復此劇做過許多努力,一度靠將全劇最後一段[流水]唱詞修改而獲得短暫解禁。這段唱詞本來是「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種福得福有此報,虧我當初贈木桃。」修改後強調了勞動意義:「休將前事掛心上,協心同力拯難荒,力耕耘、勤織紡,整田園、建村莊,待等來年禾場上,把酒共謝鎖麟囊。」


1955年,程硯秋渴望把這部作品拍成電影,但不得已最終只能選擇祈禱和平反對戰爭的《荒山淚》。1958年,54歲的程硯秋英年早逝,去世前兩天還在病床上對前來探望的領導請求解禁《鎖麟囊》,卻被回絕:「《鎖麟囊》這齣戲是不能再唱了。」直到改革開放以後,《鎖麟囊》才重新回歸舞台,而這正是李世濟對程派貢獻最大、也最具爭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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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濟《鎖麟囊》


1979年,李世濟在北京工人俱樂部公演《鎖麟囊》,這是文革之後程派劇目的首次演出,每段唱腔都贏得潮水般的掌聲,是啊,太久沒聽過了。可是李世濟也發現,台下滿眼都是白髮,京劇已經失去了年輕的觀眾,於是她意識到必須改革,讓京劇適應年輕人。


她將美聲唱法糅合於京劇唱腔,並對伴奏手段進行了大膽改造。一出《鎖麟囊》除了京胡、二胡、月琴,還把笙加了進去。除了《鎖麟囊》,對《文姬歸漢》原本做修改,刪去瑣碎場次,並由丈夫唐在炘重新設計唱腔;請汪曾祺修改《英台抗婚》,並吸取越劇特點;《碧玉簪》《梅妃》也都有調整。與程硯秋最明顯的區別,是李世濟的嗓音偏「亮」,被稱為「新程派」。


《鎖麟囊》成就了程派,也終結了「程派」。曾有一段,很多票友都認為,現在就「程硯秋唱的最不像程派」了。而程硯秋先生生前,也是最不喜歡別人胡亂學他的。


程硯秋當年嗓子唱壞了以後,唱戲音是戲班中俗稱的「鬼音」。這種音在梨園行被認為是「沒飯」,唱不了戲了。原因是「鬼音」雖然有高音也有低音,但高音走腦後,低音十分低沉。從高音到低音中間變化的音是沒聲的,無法連貫在一起。聲音不夠甜,嗓子不夠寬,五音不夠全,有種苦澀和哀婉。但程硯秋是另闢蹊徑,揚長避短來發揮的。因此他叫翁偶虹寫《鎖麟囊》時,不要像以往那樣用七字句或十一字句,而用三字句。比如劇中的唱詞有:「在轎中只覺得天昏地暗,耳邊廂,風聲斷,雨聲喧,雷聲亂,樂聲闌珊,人聲吶喊,都道是大雨傾天」,「轎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淚自彈,聲續斷,似杜鵑,啼別院,巴峽哀猿,動人心弦,好不慘然。」這樣的唱詞前所未有,而程硯秋的聲腔也前所有未。這種腦後音一般是老生和花臉用,旦角中,唯有程派最多。他的旦角聲腔柔中帶剛,而且中晚年的時候嗓子又逐漸寬厚,與早年判若兩人,這些很難學甚至沒法學,更何況程派藝術不止聲腔,還有那麼多的武功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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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艷秋


對程派的發展有影響的歷史事件,自然還要說到新艷秋了。新艷秋原名王玉華,藝名玉蘭芳。她和哥哥都是唱河北梆子的,但看過程硯秋後就立刻迷上,次次偷學。梨園行里,沒拜過師是不能學了演出的,新艷秋犯了忌。1930年前後,新艷秋打出「程派」的旗號,她說過:「為了舞台上站住腳,能紅!」她還趁著程硯秋去歐洲考察的機會,拉攏了程硯秋班社中的配角給自己配戲。她幾次渴望拜程硯秋為師,但被程先生以不收女弟子謝絕,最後拜入梅蘭芳門下。


不過1954年時,新艷秋和程硯秋相遇上海,程硯秋盡棄前嫌,並約她次日到自己下榻的國際飯店,說要教她中期名作,將程派藝術傳給她。1983年,程硯秋逝世25周年紀念,新艷秋與王吟秋、趙榮琛、李薔華、李世濟合演了《鎖麟囊》。這是73歲的她第一次與程門弟子同台,據說還是得到了程硯秋夫人的力排眾議。程夫人一句「你就是我們程門弟子」,讓這位年過古稀的學程第一人終於得執弟子禮。


程派傳人以各自的理解和方式繼續傳承著程硯秋的藝術。對於李世濟,程硯秋夫人也說過,要客觀地看待李世濟和她的藝術。所有的爭議甚至紛爭,恐怕最終全無意義,因為藝術是不能複製的。只有程硯秋一個人算「程派」,這個流派是他獨家的,不能學的。因為別人沒像他那樣,天賦好、練功苦、會武術、會拉二胡並收藏唱片、能寫文章能演講、能喝烈酒抽雪茄……他是在把嗓子唱壞後,經過名師指點,重編新戲調理出來的。曾有程派演員唱《穆桂英挂帥》,確實讓人難以接受。有梅派的嗓子,還是不用學程派的好。


京劇是解釋德國哲學家本雅明《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的最佳案例。本雅明說藝術是有「靈韻」的,即藝術作品的要有原真性、膜拜價值和距離感。這三點京劇都符合。因此京劇不是現代藝術,更是不能複製的。傳統戲曲是禮儀,不是展覽;是ceremony,不是show。


這不光是程派乃至京劇的問題,更是整個社會的問題。崑曲名家張衛東先生從做過一個《京劇流派不再誕生的因果》,詳細分析了其中緣由。新中國成立以後,新創的京劇流派,能立得住的僅有裘派和張派,還都是1949年前打下的基礎。那種師徒傳承、票友相互傳教的京劇氛圍,才是保證流派發展的原因。


程硯秋不收女徒,可如今程派全是女演員


程硯秋與崑曲大師俞振飛的《春閨夢》劇照,美得令人賞心悅目


主要參考文獻:《程硯秋日記》《程硯秋自傳》《我的父親程硯秋》《閑話京戲》《梨園幽韻》《伶人往事》《燕都名伶傳》《性別、政治與京劇表演文化》《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


作者簡介


徐鵬遠,媒體謀生、閑筆撰稿。文章散落於文字大潮,海底撈針或可不期而遇。


侯磊,北京人,青年作家、詩人、書評人、崑曲曲友,著有長篇小說《還陽》,筆記小說集《燕都怪談》等。


楊津濤,媒體人、歷史作者。


文章來源


鳳凰文化


原創欄目《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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