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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傳位的歷史懸案——大禹之子是破壞禪讓制的野心家

大禹傳位的歷史懸案——大禹之子是破壞禪讓制的野心家


【小編按】 越是上古歷史,越撲朔迷離。到了後代,同一事件,出現在不同文獻里,張冠李戴,面目全非,說法亂七八糟。典籍中記載大禹死後,王位給了大禹之子啟,沒給賢人伯益,於是禪讓終結。至於益、啟的關係,錯綜複雜,成為懸案。到底誰是誰非?大禹傳位的歷史懸案——大禹之子是破壞禪讓制的野心家?


大禹傳位的歷史懸案——大禹之子是破壞禪讓制的野心家

文/李凱


關於大禹傳位,益啟關係的說法,大體有三說。 第一種是「益啟揖讓」說。以《孟子?萬章上》、《史記?夏本紀》等文獻為代表,主張大禹是英明領袖,啟、益也是大賢,之所以禪讓廢除,大勢所趨,人無力回天。


孟子說,先說禪讓在堯舜那兒是合理的,因為「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堯、禹之相舜也,歷年多,施澤於民久。」因為堯子丹朱,舜子商均,全是扶不起的阿斗,而部下舜、禹卓有才幹,老百姓擁護,所以大位禪讓給舜、禹,再合適不過。同理,「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但是禹的繼承人益做不到這一點,「益之相禹也,歷年少,施澤於民未久」,益,你年輕人,資歷淺,老百姓不買賬,認命吧。於是決定禪讓不禪讓的不是首領的意思,而是天意人心:「舜、禹、益相去久遠,其子之賢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孟子還總結:「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萬章上》)沒想做,但是冥冥中就這麼做了,那是天意;沒追求,但是冥冥中它就來了,那是命。對於益來說,點兒背不賴社會,命苦不賴政府,命不好。


大禹傳位的歷史懸案——大禹之子是破壞禪讓制的野心家

《史記?夏本紀》基本承襲《孟子》之說:「三年之喪畢,益讓帝禹之子啟,而辟居箕山之陽。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故諸侯皆去益而朝啟,曰『吾君帝禹之子也』。於是啟遂即天子之位,是為夏後帝啟。」《史記》這裡講的有鼻子有眼兒,還有老百姓的話,跟漢朝人聽見了似的。雖然是王位爭奪,但是「其爭也君子」,你好我好大家好。此說寫進《史記》,成為正史。 《越絕書?吳內傳》索性迴避了啟益間的糾葛,「益與禹臣於舜,舜傳之禹,薦益而封之百里。禹崩啟立,曉知王事,達於君臣之意,益死之後,啟歲善犧牲以祠之。經曰『夏啟善犧於益』,此之謂也。」啟依然把益當作受禹禪讓之君,故此用犧牲行君臣之祠禮。嚴格的君臣之分蘊涵在其中,這是秦漢以後濃墨重彩渲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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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真這麼高尚么?二十世紀四十年代,顧頡剛、童書業先生作《夏史三論》一文,在《啟和五觀與三康》里,顧老站立在批評儒家經典的立場上,批評《孟子?萬章上》的杜撰:「啟是被禹認為不足任天下的……但是禹的這個不肖子到了儒家的學說里卻變成了一個克家的令子了」,儒家把益、啟都說成了賢人,「啟固然是禹的的兒子,益也不失其大賢的資格;一場征誅的慘劇變成了揖讓,我們真不能不佩服儒家改造古史的聰明的手段!」《孟子》的說法太完美,顧先生的批評不無道理。第二種是「益干啟位」說。《古本竹書紀年》說「益干啟位啟殺之。」是說啟已為王,益不甘心,搶奪王位,為啟所殺。很明顯,啟雖有家天下的私心,但挑起事端的責任在益。《楚辭?天問》「啟代益作後,卒然離蠥。何啟惟憂,而能拘是達?皆歸射鞠,而無害厥躬。何後益作革,而禹播降?」這一段文字說的雲里霧裡,顧頡剛先生《啟和五觀與三康》中對《天問》此語解釋說,「王逸云:『離,遭也;蠥,憂也。』朱子云:『王逸以益失位為離蠥,固非文意,補(按指洪興祖《補註》)以有扈不服為蠥,文意粗通,然亦未安。或恐當時傳聞別有事實也。《史記》燕人說禹崩益行天子事,而啟率其徒攻益奪之;《汲冢書》(按,即《古本竹書記年》)至雲益為啟所殺,是則豈不敢謂益既失其位而復有陰謀,為啟之蠥,啟能憂之而遂殺益,為能達其拘乎?』案,朱熹說近是!」這裡,顧先生不同意洪興祖的有扈氏不服啟的解釋,而贊同朱熹所說,這應該是益先囚禁了啟,啟反擊,殺了益,逃過此劫,獲得王位。這下,顧先生把《天問》此語,和益啟之間的宮廷政變掛上了鉤。越來越離奇了,像宮廷戲。顧老的思路,是依靠《天問》、《古本竹書紀年》等文獻來否定《孟子》與《夏本紀》,脈絡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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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是「啟干益位」說。《韓非子?外儲說右下》說:「古者禹死,將傳天下於益,啟之人因相與攻益而立啟。」《戰國策?燕策》說:「禹授益而以啟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益也。啟與支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於益,其實令啟自取之。」《史記?燕世家》略同,說:「禹薦益,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人為不足任乎天下,傳之於益。已而啟與交黨攻益,奪之。天下謂禹名傳天下於益,已而實令啟自取之。」《漢書?律曆志》說:「化益(伯益)為天子代禹。」這些流露的信息是,益的確接受禹的天下,而又被啟所奪,益竹籃打水一場空。後面兩種說法,可就沒這麼溫情脈脈,改朝換代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繡花,不是做文章,沒那麼多溫良恭儉讓,是一個集團消滅另一個集團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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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哪個合乎情理呢? 針對「益干啟位」說,我們仍有疑問:首先,上述諸多文獻年代都比較晚,是戰國以後的作品,何以偏偏認定《古本竹書紀年》的「益干啟位」為真,而《孟子》的「益啟揖讓」為假?第二,上述論證,最重要的依據,就是《天問》。但「啟代益作後,卒然離孽;何啟惟憂,而能拘是達?皆歸射鞠,而無害厥躬」語義含糊,誰又有十足的把握說出其背景?所以,《天問》所指代的事件,還有以後待考的餘地。按《天問》上下文的格式,應該是兩句陳述、兩句發問相交錯;所以顧老引的《天問》,應該再加上後面兩句「何後益作革,而禹播降?」,合起來看,原文如下:


啟代益作後,卒然離孽。何啟惟憂,而能拘是達?皆歸射鞠,而無害厥躬。何後益作革,而禹播降?

顧老所引「皆歸射鞠,而無害厥躬」句是在承接前四句說啟化險為夷;但加上「何後益作革,而禹播降」的話,意義變化為:「皆歸射鞠,而無害厥躬」是說禹、益的同樣經歷非武力的禪讓,沒有傷害自身;但伯益遭遇兵戈,而禹卻能建立治水之功,兩者命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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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皆」很關鍵,就是著重強調這句是說下面的益和禹,他們都是「歸射鞠」的,而不是說上面的啟。「鞠」,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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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也,本義為審問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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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義有二:一是訓為窮,是一種窘迫兇險的生存狀態;二是訓為梏,有械繫拘禁的意思。這裡使用後一個意思。見趙平安:《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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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相關諸字》,《語言》第三卷,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2002年);「歸射鞠」這裡就是指放棄武力採用禪讓的方式。郭沫若先生《屈原賦今譯》未採用顧說,將這八句譯作:「夏啟代替伯益做了國王,而終於殺死了伯益,從失意的情況中,啟又為什麼能轉入得意?未行征誅,同受禪讓,為何伯益失敗,夏禹繁昌?」袁珂先生《中國神話傳說詞典》也認為,益之被殺,不是因為「益干啟位」,而是「啟干益位」,與《戰國策?燕策》、《韓非子?外儲說右》以及《史記?燕世家》的記載相合。


「啟干益位」更合理,之所以這麼說,有若干證據擺在這兒。 第一,近年《上博簡》佚書《容成氏》的公布,佐證了「啟干益位」說,簡33、簡34云:


「禹有子五人,不以其子為後,見皋陶之賢也,而欲以為後。皋陶乃五讓以天下之賢者,遂稱疾不出而死。禹於是乎讓益,啟於是乎攻益自取。」

大禹在讓位伯益之前,曾要讓位給皋陶,可是皋陶「乃五讓以天下之賢者,遂稱疾不出而死」。皋陶這種表現耐人尋味:是他真的有隱居山林的許由之志?還是他已經預料到即使即位,也將面臨和啟之間的最高權力之爭?後者的可能性大。皋陶迴避,是因為他看到世襲代替禪讓,是場血光之災,不可避免,這個悲劇留給益吧,我不摻和。可見,益的命運悲劇是必然的;其責任不是益「干啟位」咎由自取,而是啟的野心膨脹與「家天下」時代的來臨,這和啟在文獻中的貶詞相合。益就是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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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傳世典籍還可清晰地看到益對歷史發展的功績。《孟子?滕文公上》:「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史記?夏本紀》:「(禹)令益予眾庶稻,可種卑濕」;《淮南子?本經訓》云:「伯益作井而龍登玄雲,神棲崑崙。」《帝王世紀?五帝》:「益為朕虞,庶物繁植。」甚至《吳越春秋》、《論衡》把《山海經》也歸功於伯益。《偽古文尚書?大禹謨》記載,三苗不馴,舜令禹討伐,不克。益建議,「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把以德報怨、感天動地、至孝至仁的舜作為榜樣,誠心修德;至誠能感動天地鬼神,何況三苗?於是禹納益言,向帝舜建議改變策略,不興兵戈,舞干羽於兩階,七十天後三苗心悅誠服。此記載雖為偽古文,但也有參考作用。


在周人中口耳相傳的是,益是和禹、皋陶、后稷一樣的聖賢。如《墨子?尚賢上》:「禹舉益於陰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墨子?所染》:「禹染於皋陶、伯益」;《荀子?成相》:「禹傅土,平天下,躬親為民行勞苦,得益、皋陶、橫革、直成為輔」等等。《史記?秦本紀》講述益的功績較詳:「秦之先,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大業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帝錫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費為輔。』帝舜曰:『咨爾費,贊禹功,其賜爾皂游。爾後嗣將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費拜受,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是為柏翳。舜賜姓嬴氏。」「柏翳」就是「伯益」。益,他佐禹治水有功,被賜姓嬴氏;他作為虞官格外稱職,「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人們還歌頌伯益掌火、作井、種稻,並且以各種方式紀念他,《呂氏春秋?慎行論?求人》:「得陶、化益(伯益)、真窺、橫革、之交五人佐禹,故功績銘乎金石,著於盤盂,」說正是因為伯益等五人的輔佐,才使功績被後代記錄在銘文上。而金文中,不乏有名「益」者出現,這說明「益」在那時人的眼中還是很好的字眼:



「益公為楚氏和鍾。」(《集成》,16)


「畢鮮作皇祖益公尊簋。」(《集成》,4061)


「益公右走馬休。」(《集成》,10170)


「益公內即命於天子。」(《集成》,10322)


第三,在戰國後到西晉《竹書紀年》之前,人們是遺忘了「益干啟位,啟殺之」事件的,至少今天看到的文獻資料,支持這一點。其中原因,除了戰國時禪讓之風大盛,鼓吹禪讓的儒學被統治者利用外,「益干啟位,啟殺之」一事自身的脆弱無力同樣是被人們遺忘的原因。若「益干啟位,啟殺之」果有其事,何以古書中其佐證單薄,而頌益的記載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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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李學勤先生指出,為戰國現實政治而改造歷史是《古本竹書紀年》的一個思想傾向。「益干啟位,啟殺之」同「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后稷放帝朱于丹水」、「伊尹放大甲於桐,乃自立也;伊尹即位放大甲七年,大甲潛出自桐,殺伊尹」的故事極其相象,「帶有戰國時期遊說的那種意味」。李先生以伊尹為例:「以伊尹一事而言,殷墟卜辭所見對伊尹的祭祀非常隆重,如果他是曾廢太甲自立,後來又被太甲誅殺的罪人,怎麼能享有那麼隆崇的地位呢?」李先生在這裡用卜辭說明伊尹的問題,與我們再認識益同理。 益作為野心家的說法是很薄弱的。清人馬驌《繹史》批評「益干啟位,啟殺之」一句為「此好事者為之也」,這是有道理的。就連依據《竹書紀年》更改《史記》之訛誤的錢穆先生,也對「益干啟位,啟殺之」的說法採取存疑的態度。


當然,歷史複雜至極,以上的解說,只是今天人角度一廂情願的分析。但事情完全有可能是,益、啟之間既有爭鬥的一面,也有和平共處的一面,政客就是以種種表裡不一的面貌,出現在歷史舞台上。於是流傳過程中,人們依據自己的需求,對種種「史影」進行放大。這樣就出現了文獻中的五花八門的故事,讓人真偽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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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凱,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講師,史學博士,從事先秦兩漢史、歷史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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