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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什麼會信仰上帝?其實我們天生都是教徒

人為什麼會信仰上帝?其實我們天生都是教徒



儘管宗教門類繁多,但幾乎所有宗教都相信同樣的事情:靈魂、來世、聖跡以及神創宇宙。研究嬰兒的心理學家發現了兩個相聯繫的事實,這也許可以解釋這種現象:一,人類生來就有相信超自然現象的傾向;二,這種傾向是認知功能出錯的副產物。於是,問題就來了……

撰文 保羅·布盧姆(Paul Bloom)


翻譯 彭瑛


審校 譚坤 寒冬 胡家僖


本文作者 保羅·布盧姆是耶魯大學心理學和認知科學教授,研究方向為兒童和成人對物理和社會世界的認知,他特別關注語言、道德、虛構和藝術。

上帝沒有死


小時候,我的拉比(rabbi,猶太社團中的精神領袖)相信住在布魯克林皇冠高地的某位人物就是彌賽亞(Messiah, 猶太教中的救世主),還相信世界即將終結。他相信地球只有幾千年歷史,化石記錄都是大洪水(the Great Flood )帶來的。他能描述來世的模樣,解答孩子們關於希特勒靈魂歸宿的問題。


我的拉比並不是瘋子,他是一位受人愛戴的智者、教師和學者。但他的觀點令我奇怪,甚至不舒服。和許多世俗之人一樣,我習慣把宗教視做精神生活的給養,視做超然、寬容、愛、慈悲與善舉的源頭。可是,一旦論及自然世界,宗教就讓我覺得不對勁——超自然就更不用說了。我們這些拒絕超自然信仰的人很容易贊同史蒂芬·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古生物學家、科普作家)的觀點:同時給予科學和宗教尊重和尊敬的最好方法,就是意識到二者的「轄區互不重疊」——科學負責事實,宗教負責價值。


但不管怎麼說,宗教不僅是一套道德準則,也不只是一種模糊的超然存在。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Edward Tylor)在 1871 年想通了這個問題,他認為,信仰神靈和超自然是「對宗教最狹窄的定義」。在我成長的文化中,拉比的主張只是一種少數派觀點;然而就是這些關於神創宇宙、世界終結、靈魂歸宿的觀點,定義了數百萬人理解並實踐著的宗教。


美國是信仰超自然的典型國家。這裡幾乎人人信上帝(某次民意調查的結果是96%)。超過半數的美國人相信神跡、惡魔與天使,大多數人相信來世。在被問及關於來世的細節時,大部分美國人相信他們死後會與家人重聚,會見到上帝,他們對此的理解不像「我們將在他人的記憶或我們的善舉中永生」這麼含糊。伍迪·艾倫曾說:「我不想通過我的作品得永生。我想通過不死來得永生。」大多數美國人正是這麼期望的。

再來看看科學家。比起其他人,他們信仰宗教的可能性較小,但這種差距不大。1996 年的一項民意調查詢問了科學家是否相信上帝,調查者對上帝進行了嚴格的定義,問卷中沒有諸如「我相信所有存在的事物」或「我相信未知的美麗事物」這種拐彎抹角的試探,而是強調一個真正神聖的上帝、一個信徒會向其禱告並得到回答的神明。大約 40% 的科學家表示相信這樣一種神,而這個比例和 1916 年的調查結果相似。只有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這樣的精英科學家中,無神論者和不可知論者才佔大多數。


這些事實令那些視超自然信仰為落伍文化的人頗為尷尬,他們本以為科學發現和普適價值觀的傳播會迅速瓦解這種信仰。看來,我們需要一個新的理論來解釋我們的宗教情結,一個基於演化生物學、認知神經科學和發展心理學的理論。


鴉片與兄弟會


宗教肇始於人類發現人生多艱之時——這是對宗教起源的一種傳統解釋。罪惡無處不在,摯愛的人終將逝去,我們自己亦然,時間或早或晚,過程很可能非常痛苦。除了少數幸運兒,大多數人的生活是不堪、殘忍和短暫的。如果人生真存在什麼更偉大的意義,人們也很難發現它。


因此,也許正如馬克思指出的那樣,我們把宗教當做一種撫慰存在之苦的鴉片。正如哲學家蘇珊·朗格(Susanne K. Langer)所說,人「無力應對混亂」,超自然信仰通過為人生提供意義來解決這一問題。我們不只是一種存在,我們是上帝精心的設計,也將為他服務。宗教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公正的世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最重要的是,它解決了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弗洛伊德將其總結為宗教信仰的「三重任務」:「驅除人對自然的恐懼;使人在面對殘酷、特別是有關死亡的命運時變得順從;還必須補償文明生活給人們施加的、普遍的苦難與艱辛。」

宗教有時會發揮以上所有作用,誰也不能否認這為宗教的存在提供了部分解釋。事實上,神學家有時會用這樣的例子說明我們為什麼應該相信宗教:如果你渴求目標、意義、永恆的生命,除了信仰上帝,還有什麼辦法?


認知科學家斯蒂文·平克(Steven Pinker)提醒我們,這種觀點有一個問題:我們通常無法從自己不能接受的假設中獲得慰藉。飢腸轆轆的人不會只因為相信他剛吃完一頓大餐就高興起來。只有在人們確實相信天堂存在的情況下,宗教才能帶來安慰;一個完善的宗教理論首先要解釋的就是這種信念為何存在。


同樣,宗教鴉片論最適用於我們最熟悉的一神宗教,但許多教徒信仰的不是獨一位的、絕對智慧公正的神,這種情況該如何解釋?每個社會都相信靈物(Spiritual being),但這些靈物往往愚蠢或者帶有惡意。許多宗教並不涉及形而上的或者目的論的問題,人們請求神與先靈解決一些世俗問題,像是如何獲取食物以及如何處理屍體,而不是闡明世間萬物的義理。有關天堂、正義、拯救的慰藉也只存在部分宗教中。(事實上,即使是那些我們再熟悉不過的宗教也不能總起到慰藉的作用。我認識一些年長的基督徒,他們小時候曾因害怕永墮地獄而備受折磨。)所以鴉片理論還是不能完美地解釋宗教的存在。


另一種主流替代理論指向了社交:宗教讓人們聚在一起,與那些缺乏社交的人相比,信教者因此獲得了獨特的優勢。有時,這種觀點表現在文化上,有時又以演化論的形式為人所知:適者生存沒有作用在基因或個人層面,而是作用在在社會群體層面。無論是哪種觀點都可以認為,宗教之所以興旺,是因為有宗教信仰的人比其他人發展得更好、更長久。

在這種角度上,宗教就是一個兄弟會,而這是一個更深層的類比。兄弟會常常為了灌輸忠誠與奉獻精神給新手一些試煉任務,而宗教也有痛苦的入會儀式,比如割禮。許多宗教還有限制飲食和穿著特定服飾等令人費解的規矩。一旦把這些規矩看作維護群體團結的途徑,它們的存在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兄弟會」理論也解釋了為什麼宗教對異教者特別殘忍,對叛教者更是充滿了憤怒。在《舊約》中這一點很明確,「善妒的上帝」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你的同胞弟兄,或是你的兒女,或是你懷中的妻,或是如同你性命的朋友,若暗中引誘你,說:『我們不如去事奉你和你列祖素來所不認識的別神——是你四圍列國的神。』……你要殺了他;你先下手,然後眾民也下手,將他治死。你要用石頭打死他,因為他想要勾引你離開那領你出埃及地為奴之家的耶和華——你的神。」


——《舊約,申命記》13,7 :11


這一理論幾乎解釋了關於宗教的一切——除了宗教所宣稱的東西。儀式和犧牲的確可使人們團結,這些人很可能比沒有宗教信仰的人群更有優勢。但這個過程為什麼一定需要宗教參與?為什麼非要引入神、靈、來世、神跡、神創論等等概念?該理論沒能解釋我們最關心的超自然信仰問題。


靈與肉


一個截然不同的觀點激發了科學家的研究熱情:宗教的出現不為達到任何目的,它只是意外產生的。


這不是價值判斷。從演化的角度看,生活中很多美好事物都是意外。有時人們付出金錢、時間甚至獻血來幫助遠在他國的那些永遠不會見到的陌生人。若是考慮個體基因的傳播,這將帶來慘痛的損失,是無意義浪費資源的自殺式行為。但這種行為的根源並不是什麼神跡,遠距離的利他主義很可能是其他適應性特徵的產物,例如移情和抽象推理等。就像我們從繪畫或電影作品中得到的快樂對生殖繁衍也沒有多大用處,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我們的眼和腦為了對現實生活中的三維物體做出反應而演化,但也能用來欣賞畫布或熒幕上的二維投影。


我們也可以用類似方式解釋超自然信仰。斯科特·阿特蘭(Scott Atran)、帕斯卡爾·博耶(Pascal Boyer)、賈斯汀·巴雷特(Justin Barrett)和德博拉·凱萊門(Deborah Kelemen)等認知科學家和我的研究,可以得到這樣一種「宗教是意外的產物」的理論。這個理論的一個版本,起源於一種理念:人類思維中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概念,即物理的東西與心理的東西存在分別。純粹的物理對象,比如石塊和樹木,服從牛頓運動定律。扔一塊石頭,它會沿著一定的路徑在空間飛行;把一段樹枝放在地上,它不會消失、跑開或者飛入太空。而心理性的存在——比如人,擁有思想、意圖、信念、目標和慾望,會因為個人意願和一時興起,有意料之外的行動,他們可以追逐或逃跑。同時,兩者還有一種道德上的差異:石塊無善惡之分,但人有。


人類認知中對物理性與心理性的區分源於什麼?是我們通過經驗習得的,還是以某種方式預先設定在我們大腦中?尋找答案的一個方法是研究嬰兒。由於寶寶不會說話,並且缺乏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力,要了解他們的想法非常困難(這比拿老鼠或鴿子做實驗還難,因為嬰兒不能走迷宮或者啄控制桿)。但研究者通過給嬰兒看不同的物品,記錄他們目光停留的時長,完成了實驗。這一方法利用了這樣的原理:和我們一樣,嬰兒的目光會在那些他們認為反常、奇怪的事物上停留更久。


研究者由此發現了一系列驚人的現象。六個月大的孩子明白物體是服從重力的:把物體放在桌子上,如果移開桌子物體卻留在原位(用隱藏的線拴著),寶寶們會很驚訝——他們期待物體會掉落。他們認為物體是實在的,和現在一些心理課堂上所講的不同,嬰兒知道即使物體被藏起來也不會消失。(讓嬰兒看到一個物體,然後把物體藏在隔板後,過一小段時間移走隔板,如果物體不見了,嬰兒會很驚訝。)五個月大的孩子甚至可以做簡單的算術,他們明白如果第一個物體和另一個物體一起放在隔板後,當隔板拿開時那裡應該有兩個物體,而不是一個或三個。其他實驗發現獼猴、絹毛猴等非人類靈長動物也有相同的數字理解力,狗也有這種能力。


嬰兒在理解社交世界方面也表現出了類似的早熟。新生兒更喜歡觀察人類的面孔,他們最喜歡聽到的也是人類的聲音,尤其是自己媽媽的。他們很快就能夠識別出不同的情緒,比如憤怒、恐懼和開心,並做出適當的回應。一歲以前他們就能知道別人的目光落在哪裡,並且通過注意他人情緒來學習;如果一個寶寶正爬向一個可能有危險的地方,這時大人做一個恐懼或者厭惡的表情,他們就會知道要遠離那裡。


懷疑者可能會認為,這些社交能力可以解釋為一系列原始反應,但有一些證據表明嬰兒對此有著更深層的理解。比如,十二個月大的孩子看到一個對象在追逐另一個對象,他們似乎能理解這確實是在追捕,而目的是捕捉;他們期待追趕者沿著最直接的路線繼續追逐下去,而如果事情沒有這樣發展,孩子會感到驚訝。在我與皇后大學心理學家瓦萊里·庫爾邁耶(Valerie Kuhlmeier)、耶魯大學心理學家凱倫·韋恩(Karen Wynn)一起完成的研究中,我們發現,當幼兒看到電影中的角色 A 被 B 所救而 B 又被他人所傷,幼兒會期待角色 A 幫助B,避開施加傷害的人。


我們可以把嬰兒對物質世界和社會世界的理解看做其大腦中兩台截然不同的計算機,它們運行不同的程序、執行不同的任務。這兩種理解能力的發展速度不同,社會性理解出現得較物理性理解更晚。兩種理解在人類史前的不同時期演化出來,許多其他物種也表現除了對於物理世界的理解,但人類的社會性理解則是一個相對較新的適應能力,某種程度來說可能為人類所獨有。


這兩種系統的差異在自閉症中表現得尤為明顯。自閉症是一種發育障礙,主要表現為缺乏社會認知。自閉症兒童通常在交流(大約有三分之一根本不講話)、想像(他們往往不會參與需要發揮想像力的遊戲)和大多數社交中表現出障礙。他們不喜歡別人陪伴、不願擁抱、難以接觸。在極端情況下,自閉症兒童視人如物——一種以不可預知的方式運動、發出意外噪音的物體,因而相當可怕。他們對他人心理的理解存在缺陷,儘管他們對物質對象的認知是完好的。


在這一點上,「宗教是意外的產物」的理論沒有涉及超自然信仰。嬰兒有兩種系統,這兩種系統以冷酷、理性的方式幫助他們預測和理解物質性和社會性的實體,等他們長大,就能操縱這些實體。換句話說,兩種系統的出現都是生物適應的結果,它們給予了人類處理身邊的人和物的優勢能力,而這種能力是人類迫切需要的。但是,兩個系統在兩個極為重要的方面出現了分歧,而這兩個方面正是宗教的基礎。首先,我們認為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本質上是相互分離的,因此我們可以想像沒有靈魂的肉體以及沒有肉體的靈魂,這有助於解釋為什麼我們相信神和來生。其次,我們的社會理解系統把工作做過了頭,它可以推測出並不存在的目標和慾望。泛靈論和神創論者因此出現。


天生的二元論者


對那些沒有自閉症的人來說,以上兩種機制的分離——一種用來理解物質性世界,一種用來理解社會性世界——導致了經驗的二元性。我們所體驗的物質世界與目標和慾望的世界是分開的。隨之而來的最大後果影響了我們看待自身和他人的方式。我們是二元論者,直覺告訴我們,身體和意識、大腦或靈魂是截然不同的。我們不認為「身體」就是我們自己;我們認為我們佔據、掌控、擁有了身體。


在我們的想像世界裡,這種二元性顯而易見。我們把人視為獨立於身體的存在,因此就很容易理解這樣一種情境:人的身體發生了根本性變化,而其人格依舊完整。卡夫卡想像一個人變成了大蟲子;荷馬描述了人變豬的困境;《怪物史萊克 2》里怪物變成了人,驢變成了馬;《星際迷航》中詭計多端的惡棍強行佔用柯克船長的身體,對艦隊發號施令;在《偷屍賊的故事》里,安妮·萊斯(Anne Rice)講到一個吸血鬼和一個人類同意交換一天身體;而《女孩夢三十》中,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三十歲的珍妮佛·嘉納(Jennifer Garner)。我們當然知道這些不是事實,但我們可以理解這些作品。它們符合我們的直覺:人可以從身體中分離出來。相似的轉換在世界各地的宗教中也能看到。


靈魂能從軀體中分離的看法與科學理念完全相悖。對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來說,腦是精神生活之源,我們的意識、情感以及意志都是神經過程的產物。一個時常出現的理論是,思維就是大腦的活動,在此我不再贅述類似的理論。現在,我們還沒有一個被廣泛接受的描述思維過程之原理的理論,有些學者甚至懷疑我們永遠無法找到這樣的理論。但科學家都不接受笛卡爾「思維不需要大腦參與」的二元論,能否定這種觀點的證據太多了。


但是,即使是從未受過宗教訓練的人甚至年幼的孩子,都會感覺二元論說得通。一天晚上,我與六歲兒子的爭論讓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我讓他去睡覺,但他說:「你可以讓我去睡覺,但你沒法讓我睡著。我的大腦我做主。」這激起了我的興趣,我開始問他大腦做什麼、不做什麼這樣的問題。他的回答顯示出了一種有趣的割裂。他堅持認為大腦參與感知,即看、聽、嘗、聞,而且思考是大腦的職責。但是他又說,像夢、悲傷或者愛他的兄弟這些事,大腦就不是必不可少了。「這是我的事,」兒子說,「雖然我的大腦會給我提供幫助。」


兒子的想法不是特例。我們的文化告訴他們大腦參與思維,但他們對此只狹義地理解為「有意地解決問題或者思考學術」。他們不覺得大腦是意識經驗的來源,不覺得大腦就是他們本身。他們把它當做負責認知的工具——有了一個人,然後又了他的大腦,他就像使用計算機一樣用它來解決問題。在這個常識概念下,斯蒂文·平克(Steven Pinker)指出,大腦是「靈魂的攜帶型電腦」。


如果靈魂與肉體可被看做是分離的,就會存在沒有靈魂的軀體。屍體可以看做是有過靈魂的軀體,大多數東西——椅子、杯子、樹——從來沒有靈魂、意志或意識。一些非人類動物也是這樣,比如笛卡爾口中的「野獸機器」或複雜的自動機。一些人造生物,像工業機器人、海地殭屍、猶太傀儡,也被認為是沒有靈魂、缺乏自由意志和道德情感的存在。


然後還有沒有軀體的靈魂。我認識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上帝創造宇宙、顯示神跡並聆聽禱告。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擁有無限的仁慈、公正和憐憫,但他沒有所謂的身體。有人還相信另一種不那麼無形的存在,認為它們能夠暫時維持外形或者會佔據人和動物的身體:天使、鬼魂、幽靈、女妖、惡靈和耶穌常從人身體里趕走的惡魔都是這樣的例子。


這種信仰系統開啟了一種可能性,即人死後可以繼續存在。大多數人相信肉體被摧毀時靈魂會繼續存在。它可能升入天堂、下到地獄,進入某種平行世界或者佔據其他人或動物的身體。事實上,許多文化相信世上到處是祖先的靈魂,死亡讓靈魂從身體中解放。我們可以想像肉體被摧毀、大腦停止工作、骨頭化為塵埃,但很難甚至不可能想像我們會徹底消失。「沒有肉體的靈魂」這一概念於是就有了存在的意義。


還有人認為,與其說我們是二元論者所以相信來世,不如說是我們是因為願意相信存在來世而成為二元論者。弗洛伊德就持這種觀點。他認為「靈魂之說」是為了解決死亡問題而出現的:如果靈魂存在,意識經驗就不必消失。或者,相信來世的動機來自文化層面:我們相信它,因為宗教權威這麼告訴我們,可能這樣的觀點維護了統治者的利益——人們因相信善惡有報而受到統治者的控制。但也有理由可以支持「宗教是意外的產物」理論。


在一項重要研究中,阿肯色大學的心理學家傑西·白令(Jesse Bering)和佛羅里達大西洋大學的心理學家大衛·比約克隆(David Bjorklund)藉助一系列圖片給小孩子們講了一個鱷魚和老鼠的故事,故事以悲劇結尾。「哦!鱷魚先生看到了棕色老鼠,就要來找他了!」孩子們看到一張鱷魚吃老鼠的圖片。「好吧,看起來棕色老鼠被鱷魚先生吃掉了。棕色老鼠死了。」


實驗者就老鼠的生物功能問了孩子們一些問題,比如「既然老鼠不再活著,他還需要上廁所嗎?他還能聽到聲音嗎?」,還有一些關於老鼠精神功能的問題,比如「既然老鼠死了,他還會餓嗎?會想到鱷魚嗎?會想回家嗎?」


演化讓我們成為神創論者


故事只講了一半。我們的二元性使我們會思考超自然事物,這能解釋這類概念為何而來。但還有一個因素使超自然頗具吸引力、甚至變得不可抗拒。那就是人類學家帕斯卡爾·博耶(Pascal Boyer)所說的「過度社會認知」。我們會看到「目的」、「意圖」和「設計」,即使它們並不存在。


1944 年,社會心理學家弗里茨·海德(Fritz Heider)和瑪麗安·西梅爾(Mary-Ann Simmel)做了一個簡單的電影,他們利用幾何圖形(圓形、方形、三角形)的規律運動講了一個故事。人們在根據電影描述這些圖形時,本能地把它們當成了有目的和慾望的特定人群(施暴者、受害者、英雄),並能很準確地理解出心理學家想講的故事。進一步研究發現,不需要有界圖形,只要電影主角們不是單一物體——例如一團小正方形,就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福特漢姆大學人類學家斯圖爾特·格思里(Stewart Guthrie)是注意到這種趨勢對於解釋宗教思想的重要意義的第一個現代學者。在他的著作《雲中的面孔》(Faces in the Clouds)中,格思里提出了一些軼事和實驗來說明人們會將現實世界裡的大量實物人格化,包括自行車、瓶子、雲、火、葉、雨、火山和風。我們對標誌性的跡象非常敏感,以致於我們會將意識賦予只不過是人造或偶然的事物。就像格思里所說,它們是「沒有國王的新衣」。


我們對「目的」的快速過度解讀,延伸出了一種「刻意設計」的認知。人們常常不能察覺事物的隨機性。如果你讓他們看一段 0 和 1 的隨機序列,他們會覺得這是刻意做出來的:看上去太有序了。9·11事件後有人聲稱在世貿中心冒出的滾滾濃煙中看到了撒旦。在那之前,麵包上酷似特蕾莎修女的奇怪圖案引起了騷動。2004 年 11 月,有人在 eBay 上貼出一塊放了十年的烤乳酪三明治,它看上去很像聖母瑪利亞,在 eBay 上賣了 28000 美元。(有搞怪的人貼出了帶有奧爾森姐妹的三明治。)有人從收音機或其他電子設備發出的靜電干擾噪音中辨認出逝者的聲音,邁克爾·基頓(Michael Keaton)的電影《白噪音》就以此為題材。


我們的視野範圍內有時確實存在非隨機和功能化的設計。我們的眼睛對設計如此敏感是有理由的,就像蟲子不會無緣無故地長出樹葉的顏色。演化生物學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他的《盲眼鐘錶匠》(The Blind Watchmaker)一書中傳達了這一觀點:「生物學的研究對象是複雜的,它們看起來總像是為了某種目而設計出來。」道金斯還表示,在達爾文之前,那些不相信上帝的人只是沒有留心觀察。


達爾文改變了一切。他的洞見能夠讓我們不依靠神聖的設計者來解釋複雜的適應性設計。計算機可以模擬自然選擇,事實上,模仿自然選擇的遺傳演算法可以用來解決很多棘手的計算問題。我們從世界各地的案例研究中都可以看到自然選擇——從加拉帕戈斯雀喙的大小的演化,到病毒的軍備競賽。


道金斯將自然選擇理論作為人類最優秀的成就之一,這似乎是正確的,它在理論和實踐上都能很好地支持了我們的存在。但幾乎沒有人相信這一理論。一項調查發現三分之一以上的大學生相信人來自伊甸園。甚至在那些聲稱支持達爾文演化理論的人當中,也有人以各種方式曲解它,將其視作使物種趨於完美的神秘內在力量。(道金斯寫道,似乎「人的大腦專為誤解達爾文的學說設計。」)


達爾文有什麼問題嗎?他的演化論確實與一些人已有的宗教信仰衝突。對猶太教徒和基督教徒來說,上帝用六天創造了世界,使萬物得以存在。其他宗教使造物主或者造物主們的行為更具化,加入了諸如嘔吐、生育、手淫、捏土造人的成分,就不需要隨機變異或者適者生存了。


自然選擇的真正問題是它和直覺不符。就像量子力學,在理智上我們可以理解,但總覺得哪裡不對。當我們看到複雜的結構,就會把它當成信仰、目標和慾望的產物。我們理解社會的模式使我們很難從其他方面來理解問題。我們本能告訴我們設計總是需要設計者——反達爾文論者常常利用這一點。


那麼,我們在小孩子身上發現神創論的影子就不足為奇了。四歲的孩子堅持認為萬事萬物都帶有目的,包括獅子(「為了被養在動物園」)和雲(「為了下雨」)。當被問及為什麼石頭是尖的,大人們會利用物理解釋,孩子則會從功能性上講,例如「這樣動物就可以用它們來撓痒痒啦」。當被問及動物和人從哪裡來,孩子們傾向於用有目的的造物者來解釋,儘管他們的父母從沒教過他們。神創論——以及人對神的信仰是與生俱來的。


宗教與科學將一直衝突


有些人可能會認為以上對宗教的分析是基於超自然信仰的,不適用於某些非西方國家的信仰。神經科學家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在其《信仰的終結》(The End of Faith)一書中對宗教發起了猛烈抨擊,其中大部分針對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他批判了他所見到的荒謬的事實主張以及怪誕的道德觀點。然後他轉向佛教,態度變為崇拜——這是「我們目前所有的最完善的方法論,它讓我們發現意識的內在自由,不再為任何教條所限」。顯然,這個宗教(如果有人願意稱其為宗教的話)不基於我們孩提時期就存在的二元論和神創論。


這種認識有一定道理。但是,儘管「神學正確」的佛教明確拒絕接受身心二元論和有超能力的非物質存在這些概念,佛教徒還是相信這些的。(哈里斯自己承認這一點,他一度抱怨數以百萬計的視佛祖如耶穌一般。)另一方面,儘管許多基督教神學家願意支持演化生物學(教皇約翰·保羅二世承認達爾文演化論也許正確還上過合法的新聞頭版)我們還是應清楚地知道許多基督教徒都認為演化論是無稽之談。


我們還可以思考一下人死時靈魂脫離肉體這一觀念。雖然這種想法後來進入了猶太教,但《舊約》中沒有提到過這種想法。眾所周知,《新約》對於來世的描述也非常模糊,一些基督教神學家認為,從《哥林多前書》來看,靈魂進入天堂的想法與聖經相衝突。1999年教皇本人曾告誡人們不要把天堂想成一個實際的地方,而當成一種存在,一種與上帝有關的存在。


儘管如此,我們發現大多數猶太教徒和基督徒都相信有來世,事實上,那些說自己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也或多或少傾向於相信某個宗教。來世信仰在一些暢銷書比如《你在天堂里遇見的五個人》(The Five People You Meet in Heaven)和《天堂旅遊指南》(A Travel Guide to Heaven)中表現得很清楚。正如《天堂旅遊指南》中提到的:


「天堂充滿活力。這裡到處是令人興奮的東西。它是主為我們而造終極樂園,主知道享樂的意義,因為主創造了享樂。這裡是迪斯尼樂園、夏威夷、巴黎、羅馬和紐約的集合。而且永遠存在!天堂就是永不結束的假期。」


(對我而言這有點像地獄,但顯然它很對一些人的胃口)


當教皇接納了演化論、佛教領袖對神經科學有所了解時,宗教權威和宗教學者們也經常對探索和接觸科學產生興趣。他們這麼做的部分原因是他們希望自己的世界觀更易為人接受,也擔心宗教會和科學發現產生衝突。正直的人都不想捍衛一個明顯錯誤的觀點,所以宗教權威和宗教學者們往往為和解而認真努力——比如說嘗試重新解讀聖經,使其中的內容不與地球的年齡相衝突。


如果教徒從教會權威那裡得到這樣的宗教思想,後者的努力會使宗教遠離超自然。科學觀點將通過宗教團體傳播。當宗教逐步被修正到和世俗的世界觀相一致時候,超自然信仰就會消失。就像古爾德希望的那樣,宗教將不再會阻礙科學的進程。


但是,這種假想的基礎,是對超自然想法起源的錯誤解釋。宗教教義確實塑造了我們的一些特定信仰;沒有人生來就認為人類起源於伊甸園,或者靈魂在受孕那一刻進入體內,或者殉教者會在天堂得到處女作為獎勵。這些觀念都是後天習得的。但是,更廣泛、更深刻的宗教信仰不是習得的,它們是我們思維繫統的副產物,是人性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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