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國家「經濟願景」的炮製，原來是出自這家公司之手

沙特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在1月將石油巨頭沙特阿美公司（Saudi Aramco）私有化的提議可謂是今年全球最大的商業新聞。國際社會、沙特國民都被這個消息震驚了，更不用說沙特阿美員工。

4月1日，本·薩勒曼接受布隆伯格商業網（Bloomberg.com）的採訪並稱，通過出售阿美公司的股份，沙特政府可以向「2030經濟願景」注資2萬億美元，最終擺脫對石油的依賴。

沙特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本·薩勒曼的私有化方案絕非尋常，然而這項涉及國家根本的規劃卻出自外國諮詢公司麥肯錫之手。在沙特，這家世界上最著名的諮詢公司被官僚體系戲稱為「麥肯錫部」（Ministry of McKinsey）。

麥肯錫公司針對中東地區的宣傳資料。圖片來源：mckinsey.com

大概在十年前，麥肯錫公司開始進入阿拉伯海灣地區，如今已經一躍成為當地最頂級的諮詢公司了。它最擅長的業務是為各國制定宏大的「經濟願景」。這些經濟轉型藍圖，旨在使各國從石油依賴型經濟發展為「多元的」和「知識型」的發達經濟。

制定國家長遠經濟計劃是國家的正常行為。通常來說這樣的計劃是出自國家技術官僚和專家之手，再通過與政治家的討論而最終成型。然而，在一些比較倒霉的欠發達國家，當地政府常常被迫接受世界銀行或者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強行灌輸的「經濟改革套餐」。

麥肯錫在海灣地區深得政治家的歡心，當地的技術官僚似乎也沒有能力設計出能與之匹敵的擁有「國際視野」的經濟藍圖。因此，海灣阿拉伯國家花數十億美元來獲取國際管理諮詢家的智慧，單是沙特一國，在2015年就花了10億美元用於諮詢服務；而後者的工作幾乎沒有當地人參與。

麥肯錫的「經濟願景」業務在巴林打響了頭炮。在2005年前後，這家公司成為年輕的、野心勃勃的巴林王儲的諮詢團隊，並為這個國家量身定做了「經濟願景2030」，旨在讓它轉型成為「競爭型」社會。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也曾經讓麥肯錫公司為其制定「2030經濟願景」。

圖片來源：mckinsey.com

麥肯錫的足跡絕非僅此而已。在卡扎菲倒台之前，麥肯錫和卡扎菲之子賽義夫·伊斯蘭曾一起合作為利比亞起草經濟改革計劃；在埃及，麥肯錫也貢獻了全國各產業領域和政府部門的改革計劃；在葉門，前總統薩利赫之子艾哈邁德提出的十項經濟改革措施都出自麥肯錫之手。這些急於主導國家經濟走向的中東「太子黨」紛紛求助於麥肯錫，諷刺的是，這並沒有使他們的國家免遭由經濟落後引起的抗議風潮——「阿拉伯之春」。

海灣國家的「西方諮詢癮」

儘管我們可以簡單認為麥肯錫的方案是新自由主義和金融主義影響下的成果，然而海灣阿拉伯國家對西方諮詢家的痴迷已有近一個世紀的歷史。事實上，「年輕的王位潛在繼承人召集西方專家制定國家經濟轉型方案」的故事讓關注這個地區的人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歷史淵源開始於英國殖民統治下的巴林。1923年，在廢除了當地統治者以薩·謝赫，並扶植他的兒子哈馬德·謝赫上台後，英國人安排了一位「顧問」，即臭名昭著的查爾斯·貝爾格里夫，來幫助新君穩定政局。

在其後的30年里，貝爾格里夫擔任著巴林王國的首相，負責從財政到警察系統的所有事務。巴林發現石油之後，在英國軍官和王室高官的經營下獲得巨大的財富。巴林很快成為英國向周邊國家推銷其管理模式的典範。曾在牛津大學和倫敦亞非學院接受教育的貝爾格里夫則扮演著英國在20世紀初「間接統治」的殖民體系中典型的「殖民顧問」角色。

隨後，科威特也發現了石油，其體量讓巴林相形見絀。一個英國少將被委任管理「發展部門」，一個英國上校空降成為財政主管。但是由於國內和地區勢力的平衡，科威特的埃米爾始終掌握著最終決定權。埃米爾用王室成員、當地貴族和來自附近阿拉伯國家，尤其是敘利亞和巴勒斯坦的技術管理員組成了科威特的官僚體系。

阿布杜?阿齊茲國王，現代沙特的建國君主也採取了相同的路徑，雖然沙特從來沒有被西方殖民過。他召集哈菲茲·瓦哈卜（埃及「復興派」改革者）和聖約翰·菲爾比（英國阿拉伯學家，被英國派遣為沙特國王服務，後改信伊斯蘭教），組建了沙特的官僚體系。

到了1950年代，英國的殖民管理者不再流行於海灣地區。隨著後殖民時代的開啟，新生國家的發展需求使他們對西方國家及其經濟發展機構產生痴迷。海灣國家轉向需求西方，尤其是來自美國的「發展」專家。經濟學家位於眾多專家的頂端。取代殖民管理者的是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機構，他們為海灣國家制定的高度現代化的社會改革方案，反映的是外國專家（al-Khabeer Al-Ajnabi）高屋建瓴的「遠見」。

就這樣，在1957年沙特經歷金融危機之後，沙特國王歡迎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專家為他的國家重塑貨幣和金融系統。沙特政府還委託一群斯坦福大學的經濟學家為其制定第一個經濟「五年計劃」，同時委託一個哈佛團隊來評估前者的成果。在當時，聯合國、福特基金會、國際勞工組織、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國際技術官僚常常擠滿了前往海灣地區新建機場的飛機。

結論

現如今，海灣阿拉伯國家依然流行僱傭西方諮詢公司。海灣人普遍笑話自己國家的國有企業和官僚體系都被「外包」給了諮詢師們。在蘭德公司的建議下，卡達引進了美國式的學校系統，嚴重打擊了該國的公共教育體系，加劇了私有學校直接的惡性競爭。在2014年，新埃米爾上台後便毫不留情地送走了蘭德公司。科威特同樣向托尼·布萊爾創立的諮詢公司支付了數百萬美元，來為該國設計經濟藍圖。

蘭德公司(RAND)是美國最重要的以軍事為主的綜合性戰略研究機構。

簡而言之，每個海灣阿拉伯國家都委託國際諮詢公司為後石油時代制定了「經濟願景」。這些經濟計劃聽起來極其類似：經濟多元化，擺脫石油依賴，通過轉型成為金融、物流和旅遊中心來發展經濟。而根據諮詢公司的提議，走向成功的捷徑總是私有化。同樣，在布隆伯格商業網的採訪中，沙特副王儲提出了將公共設施、教育甚至健康產業私有化的願景。

海灣阿拉伯國家對私有化有種古怪的痴迷。在這些國家，所謂的私有部門大多是建築、零售和醫療領域的家族企業，與政府的補助綁定，自身生產力低下，嚴重依賴石油產出和廉價的海外勞工。相反，海灣的國有企業，不論部分國有還是全部國有，則相對更加有活力和生產力，技術上也更加成熟。他們普遍擁有較好的勞資關係，更多僱傭本國勞動力。不管是運營石油、物流、航空還是主權財富基金，海灣國有企業在國際上的認可度都更高。這並不是說國有企業沒有敗績，只是作為私有部門的家族企業更急需改革。

其實麥肯錫的邏輯很好理解，其大股東都是金融界的老闆，他們的利益是通過私有化擴大金融機構的影響力。這樣的邏輯在進行國企改革時也許是行得通的，但是將整個國家的經濟都付諸於此，未免太過兒戲。王室成員、管理諮詢師和金融家的密謀出的改革計劃不過簡單如此：賣掉石油資產換錢，將現金投入賭盤式的金融市場再生錢。

在經歷了2007到2008年的金融危機後，人們已經充分認識到金融資產的不穩定性。沙特的當務之急其實在於如何建立出口型的工業體系，如此才能擺脫對石油的依賴。在當下全球化的經濟中，出口型工業是所有健康的資本主義體系最基本的指標。然而，在沙特副王儲的經濟計劃中並沒有提到這一點。和沙特最近才清醒且無奈地開始在葉門停戰促和一樣，沙特國內該有人出來終止這一場本·薩勒曼和麥肯錫的經濟大冒險了。

今日通訊主筆：瓦斯帕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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