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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濟: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原標題: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李世濟: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李世濟與弟子李海燕、楊磊共同演出

李世濟: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梅妃》

5月16日,關心京劇的各界人士在程派京歌《蝶戀花·答李淑一》的歌聲中,於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大禮堂送別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李世濟。李世濟的離去是程派乃至京劇藝術的重大損失。本報繼5月12日後再度刊發整版文圖,以作紀念。


濟世程韻唐李新聲


封傑


程硯秋與李世濟

李世濟: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程硯秋創立的程派藝術歷久彌新、代代傳唱。為了程派更具有時代氣息,程硯秋的學生唐在炘和李世濟續寫出一段段新聲。2012年2月14日,筆者採訪了李世濟。


筆者:李老師,您好!我知道您生於與京劇無關的大家族。


李世濟:我們家是一個大家族,祖父母、叔伯和各家孩子生活在一起。我父親喜好京劇,影響到了我。


我出生在蘇州,後來到上海。我小時候經常跟姑母和姨母一起生活。4歲那年,經常票戲的姨母請來一位教戲的老先生教她唱《女起解》。他們在堂屋上課,我搬來一把小板凳坐在紅木桌子底下當旁聽生。老先生教了幾次後,我卻先於姨母學會了。我姨母很高興,每次參加票房活動便帶上我去票戲,而且逢人便說:「我這個外甥女會唱戲!」

後來,大人們組織了一場演出,還特意為我安排了一出《女起解》,並且找來一位比我大4歲的小女孩飾演崇公道。我們在大家的掌聲和笑聲之中演完這出《女起解》。《女起解》是我舞台生涯的開始,是我京劇事業的開端。


筆者:您是怎樣與程硯秋先生結緣的呢?


李世濟:我長大後,認識了一位常常來我家打牌的許伯明先生。他也非常喜好京劇,隨同他來我家的有位唱程派的、雅號「重慶程硯秋」的趙榮琛,教了我一段《大登殿》中王寶釧的唱腔。


有一次,我跟著父親到許先生家去玩,正巧趕上程硯秋先生在許先生家做客。程先生看見我,拉住我露出很喜歡的樣子,許先生見狀說道:「這個孩子跟你長得很像,比你自己的女兒還像,不如就認作乾女兒吧。」大家隨聲附和,程先生笑了笑。

不想,第二天我放學剛進家門,父母既緊張又興奮地對我說:「快快,程先生來家了!」進了屋,我就給程先生磕頭。程先生把我扶起來後,送上了認親的見面禮——兩個銀碗、兩雙銀筷子和一對金鐲子。程先生說:「這是我打聽好了上海收干閨女所講究的,是入鄉隨俗!」第二天,我母親也打聽北京所講究的禮數,急忙到霞飛路上的店鋪買回來上等的布料。等我放學後,我父母帶著我到程先生的住處還禮。


那年我將將12歲。我與程硯秋先生的這段父女情緣奠定了我一生的藝術道路。


筆者:程硯秋先生是怎樣給您開的蒙呢?


李世濟:自從我認程先生為乾爹後,程先生每天在我放學後來我家教戲。他坐在沙發上,我坐在小板凳上跟程先生學唱《賀後罵殿》,程先生從吐字、歸音、氣口教起,說得非常細緻。他為了鍛煉我的念白,在牆上粘好一張宣紙,要求我每天對著念《玉堂春》中蘇三在公堂上念的「啟稟都天大人,犯婦有話未曾回明……」反覆念,直到宣紙全濕方可停止。程先生特意給我量身定做了一個水罈子和一個架子,放到衛生間。他要求我每天對著水罈子喊十三轍、練念白。在走廊里,程先生示範著教我走腳步。他要求:「腳尖往上勾,腳跟壓著腳尖走,走半步再壓著另一隻腳跟。」練功時間不久,我的布鞋就穿破了。程先生逢人就說:「我這個乾女兒非常用功,一個星期就穿壞了一雙鞋,我讓她乾媽做好給寄新鞋來!」他還讓我兩個膝蓋之間夾住一張紙練習,一定基礎後再夾住一本書。之後是先將一隻空碗頂在頭上練習平衡,再注滿水跑圓場。


筆者:唐在炘、熊承旭、閔兆華先生傍您一生,可以說成就了您的表演藝術。


李世濟:是的。程先生教完我《賀後罵殿》後,說道:「我給你介紹3個朋友吧。其中有一個是大學生唐在炘,他在音樂上的天才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很欣賞他。」之後,他打電話給唐在炘等人,約定第二天下午五六點鐘來我家給我吊嗓子。


第二天下午,程先生、熊承旭和閔兆華早早地來到我家,唯有唐在炘遲遲未到,急得熊承旭不斷往外張望,程先生也坐在屋裡埋怨唐在炘。我們一直挨到8點多鐘,唐在炘才風風火火地趕來。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此人身上充滿了傲氣。


大家見過禮後,程先生指著我對唐在炘說:「小唐,你給她拉一段《賀後罵殿》吧!」唐在炘拉完後說:「您說得很細緻!」並表揚了我一番。我視這「三劍客」為良師益友。程先生在臨離開上海前將我託付給了唐在炘,請他來給我吊嗓子、說戲。我跟隨唐在炘學習了《武家坡》、《四郎探母》等戲。


筆者:20世紀80年代,由您領銜的劇團到香港演出,樂隊受到盛讚,我想,這裡面唐在炘老師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李世濟:唐在炘在操琴時最懂得聲、琴、情融合在一起的道理,他設計出來的唱腔既傳統又富於新韻,音樂感極強,但又不離京劇的本體元素。他操琴時從來是背朝觀眾,始終關注著演員的表演和樂隊人員的演奏。只要是他的目光注視到哪位演奏員,暗示其需演奏輕或重,對方都能夠理解。


唐在炘與熊承旭從十幾歲相識,一把京胡和一把京二胡合作了將近70年,直到人生終結。這在京劇界是不多的現象,是一段佳話。他們水乳交融的默契也使我們的合作近於天衣無縫。老唐使程派音樂豐富了,他在伴奏的過程中始終引領著樂隊的每一個演奏員,拉「人」拉「情」,使聽者在音樂聲中受到心靈的震撼。


筆者:那麼您怎麼「下海」唱起了京劇呢?


李世濟:程先生經常在信箋中鼓勵我:「傳我衣缽者,世濟女也!」關於「下海」,我到北京徵求程先生的意見,他說:「你玩玩票還可以,戲班猶如大染缸!」我回答:「蓮花出污泥而不染!」由於我視京劇為生命,在唐在炘、熊承旭等人的幫襯下成立了劇團。像我在北京演出就是由陳喜興、於永利、白登雲、趙桐珊等先生幫助籌備,演出兩場後,我們又到其他地區演出。由於我身單勢微,每次演出都要賠錢,後來實在無法堅持就宣布解散了。不久,我參加了北京京劇團。


筆者:您剛才提到,您曾得到其他老師的教授。


李世濟:我的表演得到了趙桐珊、白登雲、梅蘭芳、馬連良等先生的指導和教誨。


梅蘭芳先生在教授我《霸王別姬》時說:「你要將你老師的唱和我的表演融合在一起,一定會更好!」馬連良先生在排練《審頭刺湯》時對我飾演的雪艷給予了很大幫助。我在節奏把握上得益於白登雲先生,把子由陶玉芝先生教授。身段上,程先生讓李金鴻教授我武旦戲。


筆者:您對當今的程派繼承者有哪些寄語?


李世濟:我們的前輩藝術家和與我同輩的好友有些已然辭世了。我不願老下去,但又無法抗拒人生的規律。現在,我只能寄望於程派藝術的第三代或第四代傳人。演員要善於表現自己,表現劇情、人物,聲音是用來表達人物情感的。


(本文載於《京劇名宿訪談續編》,商務印書館2013年出版,文字有刪改。)


人們稱讚她為「新程派」


孫硯軍

李世濟: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六月雪》


我1978年開始為李世濟老師司鼓伴奏,作為她藝術人生的見證者、參與者,我受益匪淺,終生難忘。


世濟老師既非梨園世家,也非坐科學藝,她憑著對京劇藝術的酷愛和對京劇事業的執著,在梅蘭芳、程硯秋、馬連良等藝術大師的教誨、提攜下,在藝術道路上刻苦求學、辛勤耕耘、創新探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輝煌成就。


共同的藝術志趣和人生目標使世濟老師和唐在炘老師成為生活中的伴侶、舞台上的搭檔、藝術人生的共同體。他們珠聯璧合、水乳交融,為傳承和發展程派藝術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卓越貢獻,人們稱讚李世濟藝術風格為「新程派」。


世濟老師的成功還得益於她在藝術創作上嚴肅認真、一絲不苟的精神,這種精神逐漸成為她藝術團隊的工作習慣。「三準一不」(即曲譜准、節奏准、起伏准,演出中不許看譜子)的要求很快使樂隊發生變化,演奏水平極大提高。樂隊添加了笙和中胡作為唱腔的伴奏樂器,突出了彈撥樂的技巧與作用,有益的探索大大豐富了京劇音樂的感染力,鮮明、強烈、清新又不失傳統與高雅的藝術風格為京劇注入了新的時代氣息,伴奏樂隊被熱情的觀眾譽為「京劇第一交響樂隊」。


辛勤耕耘,碩果累累。自1978年恢復傳統劇目以來,世濟老師先後整理排演了一系列程派經典劇目,移植改編、創排了新戲,濃郁的程派藝術風格、精彩的音樂唱腔把移植自地方戲的《陳三兩爬堂》打造成程派保留劇目,李、唐的程派風格和藝術造詣再次得到了實踐的印證。他們共同為《蝶戀花·答李淑一》譜曲,突出程派唱腔的低回婉轉、凝練細膩,把作品的浪漫情懷錶達得淋漓盡致,為程派藝術增添了絢麗的經典之作。從藝之路的艱辛與汗水在讚譽中獲得回饋。


然而,2000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去了世濟老師獨子的生命,晚年喪子使夫妻二人悲痛欲絕。2007年,飽受精神與病痛折磨的唐在炘老師辭世,接踵而來的致命打擊使世濟老師幾近崩潰,精神恍惚,以淚洗面。但是,老太太並沒有被擊倒,她強忍失去親人的悲痛,照顧年幼的孫女,又要如約完成演出任務,同時擔負培養下一代的重任。當時已年過七旬的世濟老師如此堅強,大家無不為其精神所折服,她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京劇事業。


世濟老師走了,她太累了。她留給我們的不僅是寶貴的藝術遺產,她堅強正直的人品和崇高的敬業精神也永遠激勵著我們。


(作者系李世濟鼓師)


意志頑強,獻身京劇


鄭岩

李世濟: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祭塔》

李世濟: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梁間有餘音



《祝英台抗婚》


我在上世紀50年代中葉看李世濟的戲,印象最深的是她與馬連良先生演的《三娘教子》,與譚富英先生、李多奎先生合演的《桑園會》,再就是與譚元壽合作的《朱痕記》等。


李世濟在1980年前後調到國家京劇院,與以李和曾為首的藝術家開始合作。當時,李世濟在觀眾中有深厚的基礎和廣泛的影響。李世濟自幼得到程硯秋大師親傳,她的丈夫、著名琴師唐在炘也深得程大師教益,深悟程派聲腔內涵,二人畢生合作,創造出新。唐在炘逐步改進充實了樂隊樂器,李世濟的許多唱腔特別是新創劇目的唱腔是唐在炘的手筆。唐在炘親自訓練李世濟的程派小樂隊,她的所有演出,樂隊都配合嚴謹默契,陪襯烘托極為出色,為人稱道。


上世紀80年代初,傳統京劇重現舞台,十分火熱,李世濟的《鎖麟囊》、《六月雪》等紅極一時,一票難求。那些年,李世濟與李和曾、張雲溪、張春華等藝術家曾赴香港演出,非常成功,香港輿論有稱李世濟為「新程派」者。後來她再去香港,依然好評如潮。


李、唐伉儷的藝術建樹符合梅蘭芳大師倡導的「移步不換形」的藝術規律,他們幾十年的辛勤耕耘在京劇園地中綻放出朵朵鮮花,她的傳統劇目《鎖麟囊》、《春閨夢》、《六月雪》等,整理加工劇目《梅妃》、《文姬歸漢》等,創排劇目《武則天軼事》等都廣受歡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李世濟率團全國巡演,不斷排戲、努力創新,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其間,她長期忍耐著嚴重的膽結石病痛,堅持演出。曾有一次在濟南演出,由於疾病急性發作不得不停演,她好轉後又補演了這場戲,不讓觀眾失望。


李世濟是一位意志頑強、獻身京劇藝術的強者,她晚年接連遭受打擊,但終於戰勝了心靈的痛苦,逐步解脫了精神的壓力,全力以赴地堅持教學、研討,出席必要的活動,頑強地工作,坐著輪椅為學生排《牧羊卷》、《武則天軼事》。


除了教學,她還關注其他方面的重要問題。就在數月前,她幾次打電話給我,表達她多年來一直關注的京劇文丑人才的培養、醜行劇目的豐富等問題,她強調京劇文丑藝術傳承的重要性,「無丑不成戲」,認為應該抓緊推出教學、示範以及訓練青年演員和學生的方案、規劃,發揮老演員、老教師的作用。在她的熱情關注下,我們(包括中國戲曲學院京劇系主任)認真擬出了一個草案,春節前給她打電話介紹此事,但她家無人接電話,春節後也聯繫不上,此時才知道她已經住院,不能回應了。我們都盼望她早日好轉,但她終於離去了。


李世濟老師把一生獻給了京劇,獻給了她熱愛的程派藝術,獻給了支持、喜愛她精湛藝術的廣大觀眾。她是頑強堅韌的藝術家,她為京劇做出的貢獻值得我們懷念、學習。


(作者系京劇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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