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克：徘徊在開放路上的中亞「穩定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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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薩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將自己形容為「進化式發展，逐步、客觀改革社會的擁護者」，並堅信「只有旨在推行民主改革，加強有力的政體才能夠防止舊制度的復辟」，「還能阻止另一種趨向——『民主的』急躁病」。
歐亞媒體論壇代表在2017阿斯塔納世博園參觀，圖為園區模型。
攝影|本刊記者 王齊龍
哈薩克：徘徊在開放路上的中亞「穩定綠洲」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王齊龍
4月20日至22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前往哈薩克首都阿斯坦納參加第13屆歐亞媒體論壇，近距離觀察這一中亞大國在獨立將滿25周年的轉型現狀。
自2002年起就在阿斯塔納舉辦的歐亞媒體論壇，如今該論壇已成為哈薩克展現國家形象的一張名片。
在4月21日開幕式上，哈薩克副總理納扎爾巴耶娃作為論壇組委會主席，全程坐在嘉賓席上聽完了6個分論壇討論。被一些國際觀察人士認為可能是父親納扎爾巴耶夫接班人的納扎爾巴耶娃，表現得頗為活躍，在會場內外都同與會者有著頻繁的交流。
在論壇閉幕當晚的宴會上，酷愛歌劇的納扎爾巴耶娃還先後與參與論壇的嘉賓英國前外交大臣傑克·斯特勞以及一位《紐約時報》資深媒體人在流行音樂的伴奏下共舞。
納扎爾巴耶娃無疑是當晚的「明星」。在準備離開會場時，與會人士紛紛簇擁上前和她合影、交談。這足以顯示她的親和力，以及哈薩克政治生態中的輕鬆、開放的一面。
但歐亞媒體論壇設置的議題則沒有如此輕鬆，涉及了世界經濟發展、中東亂局、21世紀信息戰、歐盟未來等當下諸多熱點話題。來自歐亞地區30多位現任或前任國家政要應邀赴會。除了哈薩克本國多位政治、外交高層外，還包括來自阿富汗、英國、俄羅斯、土耳其等國的政經界人士。
長期舉辦這一論壇，不難看出哈薩克力求促進歐亞各國開展理性、建設性對話，承擔東西方交流平台角色的決心。
「去斯坦化」困擾
在接送媒體代表從機場到入住酒店的一路上，來自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的志願者在介紹著阿斯塔納各種地標的同時，還不忘推薦剛開業不久的麥當勞快餐店。
哈薩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於1994年宣布將北部城市阿克莫拉（後更名為「阿斯塔納」）定為未來的首都。但在蘇聯時期，這座城市僅是墾荒運動的中心，也因此有著另一個名字「切利諾格勒」，意為「墾荒城」。
根據日本建築師黑川紀章團隊設計的城市規劃，阿斯塔納原有的舊城區得以保留，哈薩克政府在毗連的伊希姆河南岸和東岸另行修建新城。
經過近25年的發展，阿斯塔納新城政治、住房、商業、文化、休閑和教育等基礎設施建設已基本完備。在廣袤的土地上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高聳建築，已成為阿斯塔納的標誌，伊斯蘭、蘇聯、西方和未來派等建設風格在此大膽交融，雖然也易造成審美「分裂」。
麥當勞開設分店在阿斯塔納可謂是一件盛事，這是世界快餐連鎖巨頭麥當勞在哈薩克正式營業的第一家分店。
在麥當勞阿斯塔納店開業前夕，納扎爾巴耶夫曾到店視察。
從納扎爾巴耶夫新聞秘書的話中，不難看出哈薩克政府如此重視麥當勞進駐的原因，「投資者在考慮是否進入一個新市場時，經常會考察已經有哪些國際品牌進入。顯然麥當勞不應該最後才出現在這個名單上。」
如今，哈薩克的經濟總量已經在中亞地區遙遙領先。前阿拉木圖市長葉西莫夫就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自豪地說，「除了烏茲別克外，阿拉木圖的財政預算或GDP比其他中亞國家的加起來還要大。阿拉木圖的GDP相當於烏茲別克的80%，而該國人口將近3000萬人，阿拉木圖僅200萬人。」
在一些分析人士看來，中亞地區實際上回到了蘇聯時期「哈薩克與中亞」的格局。實力增強後的哈薩克在謀求承擔更多國際責任的機會，以展示獨立以來的現代化成果，也為了展現其新的國家形象。
阿斯塔納將於2017年6月10日至9月10日舉辦一屆以「未來能源」為主題的專業類世博會。這也是中亞地區首次獲得舉辦世博會的機會。
本屆歐亞媒體論題還特別設置了「石油國家新形象」的分論壇，主辦方希望藉此力邀各界為世博會，乃至為哈薩克改變國家形象出謀劃策的潛台詞不言而喻。
「作為一個新興獨立的國家，哈薩克必須表達自己，所以才如此重視被世界注意到的方式。」特意穿著哈薩克傳統服飾出席論壇的瓦西倫科談到了自己對國家重視形象包裝的看法。
長期充當哈薩克「首席國家發言人」的納扎爾巴耶夫在嘗試改變國家形象方面更是不遺餘力。他於2014年2月在視察石油重鎮阿特勞時，提議民眾考慮將國名改為「KhazahYeli」，即「哈薩克人的國家」，放棄使用現帶有「斯坦」的國名。
納扎爾巴耶夫此舉無疑是希望能將自己的祖國與中亞其餘四個發展較為遜色的斯坦國和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周邊國家進行區分，以免外國民眾誤認為哈薩克貧窮落後、動蕩不安，從而吸引更多的外來投資和外國遊客。但他的提議迄今似乎未能在國內獲得足夠的響應。
而就在不久前舉行的第四屆核安全峰會上，納扎爾巴耶夫就當前世界處於全球戰爭的威脅，提出綱領性的戰略方案《21世紀：非戰世界》。
這一在冷戰後自願永久關閉世界第四大核武試驗場的國家，大膽提出人類在21世紀走向非軍事化的倡議，包括禁止將致命武器放置到宇宙空間、各大洋及北極地帶，循序漸進消滅戰爭和在全球設立六大無核武器區，以及消除危及全球安全和阻礙廣泛國際合作的軍事集團等。
哈薩克提出前瞻性倡議並非首次。如今已獲得廣泛支持的亞洲相互協作與信任措施會議、歐亞經濟聯盟的概念，最初就是由該國於上世紀90年代初提出。
阿斯塔納歌劇院前廣場，聚攏著20多名民眾，他們戴著手套、拿著掃帚或鐵鏟，清掃著廣場。
攝影|本刊記者 王齊龍
超級總統制爭議
政局保持了長期穩定的哈薩克，宛如中亞地區的「穩定綠洲」。與此相伴隨的，是納扎爾巴耶夫自1989年起至今長達27年的長期領導。
從新首都阿斯塔納的城市規劃能直觀理解納扎爾巴耶夫的治國理念。
阿斯塔納新城內已被建成一條東南102o的中軸線。位於中心點是由納扎爾巴耶夫設計、靈感源於哈薩克族「生命之樹」神話的標誌性建築巴伊傑列克觀景塔。
在觀景塔的西北側，散落著游牧民族雕塑群，穿越拱形門式風格的哈薩克國家石油天然氣公司總部，能夠看到有150米高的「大帳篷」可汗沙特爾購物中心。這無不向遊人述說著，哈薩克由游牧帝國演進而來的500多年歷史滄桑，以及走向現代化過程中對未來的暢想。
哈薩克官方去年最終確定2015年8月為哈薩克汗國建國550周年，並舉行大型慶祝活動，以此確立這一民族國家的起點，強調民族歷史的延續性，加強民眾的愛國意識。
通過觀景塔東南側依次矗立的總統官邸、金字塔式的和平和諧宮，以及獨立宮的規劃設計，人們不難看出納扎爾巴耶夫對哈薩克實現民族獨立、團結和諧發展的復興願望。
而納扎爾巴耶夫率領哈薩克人走上這條「復興之路」，依仗的是強化總統集權，以及高舉民族振興旗幟。
1995年在總統與議會之間矛盾凸顯、相互掣肘的背景下，納扎爾巴耶夫曾通過全民公決將總統任期大幅延長到2000年12月1日。1998年10月他與議會協商，通過了憲法修正案，取消了公務員年齡上限，並將總統任期由5年改為7年，同時擴大總統在任命憲法委員會、地方行政領導方面的權力。
哈薩克擴大納扎爾巴耶夫權力的頂峰發生在2010年。即便在納扎爾巴耶夫拒絕簽署的情況下，議會自動通過了授予他「民族領袖」法律地位的憲法修正案。加上同期獲通過的另一份憲法修正案，法律賦予了納扎爾巴耶夫作為首任總統免責及保障其家庭財產永久受到保護的權力。
同時，納扎爾巴耶夫還能在退休後進入憲法委員會和安全委員會等重要國家機構任職的權力。外界有評論還擔憂，任何詆毀納扎爾巴耶夫的言論或媒體報道將會受到刑罰。
由於納扎爾巴耶夫領導的「祖國之光」人民民主黨在哈薩克議會下院中長期佔據主導，「光明道路」民主黨和共產主義人民黨等建設性反對派即便在議院中佔有議席，也幾乎難以影響國家的政治發展。
2015年9月，這位開國總統任命了他的大女兒納扎爾巴耶娃擔任副總理一職，在很多國際觀察人士看來，哈薩克找到了納扎爾巴耶夫的「接班人」。
在2015年4月舉行總統選舉中，當時已75歲的納扎爾巴耶夫以97.7%的壓倒性優勢再度當選。納扎爾巴耶夫稱，哈薩克邀請了超過100個國家的觀察員到每個票站進行監督，但他們全程也沒有發現違反選舉規定的行為。
長期的執政地位以及至高無上的權力，讓納扎爾巴耶夫一直遭受著「極權統治」的質疑。不久前，在美國出席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一場關於如何確保核安全未來的講座時，類似的質疑也如影隨形。
但面對現場關於哈薩克改革停滯、民主和人權承諾無法兌現的提問，納扎爾巴耶夫坦然應答。
「我已（在發言中）提到，從事這份工作已經很長時間，也因此被指控諸多罪行，最典型的是『獨裁者』。」他環視台下的美國學者說，「我總會這樣解釋，如果每五年一次的改選中，人們都投票給我，投票率都不低於80%，那我們討論什麼呢？」
出生於牧民家庭的納扎爾巴耶夫，從青年時代起就感受到蘇聯體制桎梏給社會造成的影響。上世紀70年代，當還只是卡拉干達一個鋼鐵廠黨委書記時，他就曾試圖打破固有的高層禁錮，在《真理報》上發表文章，揭露鋼鐵廠生產效率低下的源委。
儘管如此，納扎爾巴耶夫也認識到後蘇聯時代的哈薩克絕不能照搬某種政治模式。
「哈薩克並不存在選擇專制政體或民主制的抉擇。」在著作《站在21世紀門檻上》里，納扎爾巴耶夫極為警惕在缺乏民主傳統根基的社會裡，民主制度會被濫用，在著作中描述到社會失序給國家帶來的教訓，「難道可以把『舉手如林』視為民主的標誌嗎？消滅民族優秀人物的可怕傳送帶不正是在這些手的掩蓋下運作的嗎？」
納扎爾巴耶夫將自己形容為「進化式發展，逐步、客觀改革社會的擁護者」，並堅信「只有旨在推行民主改革，加強有力的政體才能夠防止舊制度的復辟」，「還能阻止另一種趨向——『民主的』急躁病」。
2015年再次當選後，納扎爾巴耶夫表示將進行政治改革，「到現在為止我們是總統制，你們知道，這是嚴謹的垂直體系。隨著中產階級的增長，也許應該削減總統的權力，賦予政府和議會更多的權力。」
納扎爾巴耶夫此番言論讓不少人感到意外。作為政權反對派的國家社會民主黨副主席斯沃伊克認為，如果改革成真，哈薩克很可能會由現有的總統制轉為議會共和制。
哈薩克外長伊德里索夫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如果期盼著這個國家會實現完美的、西方式民主，這將是天真的想法。他強調哈薩克的民主實踐正不斷完善，「我們相信正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我們的社會向著正確的方向邁進。」
獨立宮入口處懸掛著一幅關於2006年納扎爾巴耶夫總統就職儀式的大型畫像。
攝影|本刊記者 王齊龍
低油價的倒逼
發源於哈薩克高地北部尼亞茲山地的伊希姆河，向西流經阿斯塔納時，水面已變得平緩，在周末的晴空下，倒映著兩岸造型獨特的高層居民樓和獨具哈薩克風格的猶太教堂。
伊希姆河畔也是阿斯塔納市民慣常帶孩子們周末出遊的場所。在一片孩童的嬉笑聲中，有位老婦人在路邊擺攤叫賣印有哆啦A夢的充氣氣球、風車和吹泡泡水等產品。沒有遮陽傘或帳篷，為了躲避陽光她只好不時騰挪。有中國同行還驚呼，「怎麼這麼像從中國運來的（商品）」。在攤位旁，一位青年正熟練地操作著一台中國產的雪糕車製作甜筒。可能臨近午時鮮有人光顧，他依靠在機器旁拿著甜筒吃了起來。
在獨立後的短短二十年多時間，哈薩克成功邁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已創下了中亞國家經濟發展的奇蹟。但同樣的，這個國家和民眾也毫無例外地直面經濟體制轉型、國有資產私有化帶來的創傷。納扎爾巴耶夫在其著作《哈薩克之路》中談及這段歲月時，形容是國家近些年歷史中「最具爭議的一章」。
「與波蘭、匈牙利和捷克不同，我們在發展國家制度的同時推行私有化。」他寫到。
為了防止國有資產被不法分子暗地裡賤賣，哈薩克的私有化進程從獨立前夕1991年6月就起步，先推行主動私有化，繼而推行投資憑證私有化、貨幣私有化，直至1999年進入國有資產管理階段，才逐步穩定下來。
與之相伴隨的是，哈薩克原有的計劃經濟體制也向朝著市場經濟過渡。儘管遭受到「變賣國有資產」的批評，但納扎爾巴耶夫卻認為，私有化過程實現了預期。
正是得益於私有化和市場化改革的平穩推行，哈薩克在2000年起搭上了國際原油價格快速上漲的「便車」，經濟快速發展。但石油經濟快速飆升，讓哈薩克的經濟產業結構形成了對能源和原材料出口的依賴。
根據中國駐哈薩克經濟商務商參贊處2014年在官網發布的調研數據報告，2003年至2013年，資源性產品在該國出口中的佔比由64.5%增至80%。
這也導致哈薩克在資源投入過分傾斜於礦業固定資產投資，對其他領域投資積極性較低。上述報告也指出，哈薩克對開採業固定資產投資佔總投資的30%以上，而對加工業的投資僅佔12%。這導致加工業的發育不成熟、科技創新能力缺乏。
產業支柱過於單一，導致哈薩克經濟抗風險差，脆弱性突顯。從2014年下半年開始，國際原油價格暴跌，同時受到全球經濟放緩的拖累，哈薩克經濟增長失去了往日的光芒。2015年經濟增長率從往年的4.4%下滑至1.2%，對外貿易額同比減少了37.1％。
不過，納扎爾巴耶夫早在2012年12月14日在國家「獨立日」慶祝大會上發表的《哈薩克-2050》戰略中，就提出2050年前跨入全世界發達國家30強的目標，重點擴大非資源類商品出口，發展農業、工業、基礎設施、交通等領域。
歐亞經濟委員會經濟和金融政策部長蘇萊曼諾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國際石油價格的深度調整，恰好給了哈薩克調整產業結構的機會。「哈薩克近年來重視其地處歐亞中心的地位，正是希望以作為改善經濟發展的手段和工具，為國內產品出口尋求更大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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