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德工人黨領袖發布「聯合聲明」，或引土耳其爆發內戰？
2016年4月25日，庫爾德工人黨領袖傑米爾?巴依克（Cemil Bayik）發布聲明稱將為庫爾德人的自由戰鬥到底。他聲稱土耳其政府發動了這場戰爭並使得戰爭局勢不斷惡化，並號召庫爾德人民反抗土耳其政府長期以來的壓迫。這一聲明引起了各方的高度關注。
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政府在民族問題上長期以來的強硬態度，究竟是激化了民族矛盾，還是有效打擊了民族分裂主義——從庫爾德工人黨的這一次聲明中，我們或許能夠看出一些端倪。
傑米爾?巴依克，圖片來源：welt.com
01
關於該聲明傳達了何種信息，各方媒體大致有兩種猜測：
土耳其的新聞媒體大多數持樂觀態度，根據《布甘報》（Bugün）的觀點，土耳其政府反恐行動卓有成效，庫爾德工人黨因戰局不利，出於絕望作出「決戰」的聲明以示最後一搏，之前土耳其境內多次爆發的恐怖襲擊正是其黔驢技窮的表現；甚至有觀點認為，一年之內，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民族分裂問題將徹底解決。
相對來說，西方的媒體觀點則要大為悲觀和保守。BBC的新聞報道聚焦於庫爾德工人黨的聲明本身，總結了從去年6月份以來土耳其政府對庫爾德民眾的壓迫行為及近幾個月土耳其頻繁爆發的恐怖襲擊，其言下之意是土耳其安全局勢依舊不容樂觀，不排除全面內戰爆發的可能性。
新聞媒體的觀點趨向兩極，因土耳其國內政治本來就有意見多元化、碎片化的特點，民眾對此事也是看法不一。關於是否應該加強軍力在東南部打擊庫爾德工人黨，早就在大國民議會當中就引起了激烈爭論。從近期的議會辯論來看，最大的反對黨共和人民黨（CHP）與親庫爾德政黨人民民主黨（HDP）在該議題上正聯合起來猛烈抨擊執政黨正義發展黨（AKP）過於激進的決策。然而這些言論比起當下甚囂塵上的民族主義言論，依舊是杯水車薪。
2015年蘇魯奇自殺式爆炸襲擊事件現場，圖片來源：haber.star.com.tr
02
要理解當前土耳其東南部愈演愈烈的緊張局勢，首先應該回顧一下自去年來土耳其境內與庫爾德人相關的幾個重要事件。
第一、2015年6月，土耳其東南部縣城蘇魯奇（Suru?）發生自殺式爆炸襲擊，死傷者以庫爾德人為主，ISIS聲稱對此事件負責。東南部民眾對土耳其政府長期以來在打擊ISIS上的不作為頗為不滿。2015年初，敘利亞與土耳其邊境上爆發的科巴尼戰役中，庫爾德人武裝YPG與ISIS進行了長期的艱苦作戰，最終在美國聯合空襲下，庫爾德武裝才得以擊退ISIS的進攻。
而土耳其政府卻幾乎沒有給予庫爾德武裝以任何幫助，導致這一地區的庫爾德武裝力量和ISIS勢力均大大削弱，土耳其因此坐收漁翁之利。庫爾德社群內早就有「土耳其政府與ISIS相勾連以抑制庫爾德人發展」的傳言。
隨著敘利亞境內庫爾德武裝不斷發展壯大，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人愈加對其所處環境產生不滿情緒，這種不滿情緒在蘇魯奇恐怖襲擊事件後達到高潮，引發了大規模的抗議行動，土耳其政府以鎮壓和戒嚴作為回應，更加劇了民族矛盾，成為了後期一連串動蕩和衝突的導火索。
第二、土耳其的6月大選剛剛結束，沒有一個政黨在大選中獲得多過半數的選票。執政黨正義發展黨自從2003年以來一直單獨執政，是土耳其自實施多黨制以來單獨執政時間最長的政黨，而在這次大選當中正發黨遭受了重大的挫敗。
擺在土耳其面前的選擇有兩個，或是出現一個多黨的聯合政府，或是重新進行大選。經過了一個多月各個政黨間的協商談判，聯合執政的協議依舊沒有達成，總統埃爾多安收回組閣權，定於11月初重新進行大選。
在6月到11月期間，正是各個政黨利用各種手段吸引民眾，獲得支持和選票的間歇期。埃爾多安就任總統之位後下定決心要通過修憲獲取政治實權，不遺餘力地爭取使正發黨單黨執政，其主要的競選策略即強調正發黨在「維護穩定」上不可或缺的作用，同時煽動土耳其境內的民族主義情緒，為大選造勢。
土耳其政府與庫爾德工人黨持續兩年的停火協議的崩潰一定意義上正是這種民族主義浪潮的產物。
正發黨利用民族主義情緒來打擊親庫爾德的人民民主黨，還利用媒體輿論宣傳人民民主黨與庫爾德工人黨之間存有聯繫，稱人民民主黨直接支持恐怖主義，其政策主張違背土耳其的國家利益。
人民民主黨為與庫爾德工人黨劃清界限，在民族政策與和談問題上難免被掣肘，很難以強硬的態度捍衛庫爾德人的民族利益，反而疏遠了其庫爾德族支持者。人民民主黨本來在溝通土、庫兩族民眾、促進民族和解上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隨著其政治影響力大幅縮水，這種作用也愈發微弱。
非理性的民族主義勢力使得維持政府軍與庫爾德工人黨之間的停火協議、達成民族和解變得日益困難，11月初的大選後，正發黨獲得半數以上選票，成功上台執政，然而其許諾的「社會穩定」並未到來。相反，土耳其東南部局勢已經到了戰爭的邊緣。
去年10月份，安卡拉市中心區域再次發生恐怖襲擊，襲擊對象又恰巧是以庫爾德人為主的左翼遊行團體，最終沒有任何一個恐怖組織聲稱對此次襲擊負責，然而土耳其境內接二連三的恐怖襲擊事件似乎都有針對庫爾德人的傾向，不由得更使民眾心生懷疑，土耳其政府對ISIS的縱容多少顯示出其意欲打擊庫爾德族的傾向。
一架來自俄亥俄空中國民警衛隊的KC-135R同溫層加油機在Incirlik空軍基地，圖片來源：wikipedia.com
第三、土耳其通過允許美國在其東南部印吉利克（Incirlik）地區建立空軍基地以及大量接納敘利亞難民，獲取了西方國家對其在敘利亞問題上自由行動的默許，從而以打擊ISIS為名，對庫爾德工人黨展開大規模進攻也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然而，一方面土耳其本來就是北約成員，是西方國家在中東地區最大的盟友之一；另一方面，歐盟也迫切需要土耳其替他們擔負起接納難民的責任，以防止難民潮湧入歐洲，給其經濟社會增添更多壓力，西方國家在土耳其打擊庫爾德分裂勢力問題上並沒有提出太多反對意見。
因此，土耳其在中東地區的軍事行動越發頻繁。2015年11月擊落俄羅斯戰機，2016年2月份以打擊恐怖主義為由越境炮擊敘利亞庫爾德武裝組織YPG，2016年3月派遣戰機轟炸伊拉克北部庫爾德自治區的軍事組織……歐洲國家在難民問題上對土耳其的依賴成為土耳其在談判上的籌碼，土耳其政府用接納大批難民來換取其政治上的利益。
03
綜上，土耳其政府操縱愈演愈烈的民族主義情緒、利用外交手段獲取西方國家的默許，其首要目的就是打擊庫爾德工人黨，打壓境內庫爾德人權利。這當然引發了庫爾德工人黨的強烈抵抗。
庫爾德工人黨自從1999年奧賈蘭被捕後長時間處於沉寂期，為改善國際形象撤回了在歐洲的所有行動組織，進行全面的戰略收縮，一度停止實行恐怖襲擊、單方面宣布停火，轉而與政府党進行協商。
這些舉措在過去的10年間逐漸取得成果，正發黨一度溫和的民族政策近乎實現了民族和解，2013年，政府軍與庫爾德工人黨正式簽訂了停火協議。然而，庫爾德工人黨的簽訂合約和偃兵息武也引起了部分極端分裂分子的不滿，今年年初在安卡拉策劃兩起恐怖襲擊的庫爾德自由之鷹（TAK）在2006年從庫爾德工人黨獨立出來，自由行動。
雖然如此，土耳其政府官方堅持認為TAK是庫爾德工人黨的分支，指控庫爾德工人黨必須對近期多次恐怖襲擊負責。庫爾德工人黨則反覆強調TAK與庫爾德工人黨不存在任何聯繫，其任何舉動都是獨立實施。土耳其政府的指控反而顯得有些強詞奪理，是在利用恐怖襲擊這一事件作為打擊庫爾德工人黨的借口，方便進一步展開軍事行動。
相較而言，庫爾德工人黨到目前為止尚無特別極端的行動，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剋制。有觀點認為這一次庫爾德工人黨「為庫爾德民族自由作戰到底」的聲明已經表明了其態度轉向，即堅決採取武力手段對抗土耳其政府。
不過傑米爾巴依克的聲明中同時也表示，庫爾德工人黨並不要求民族獨立，而是追求地區自治與民族權利。早在冷戰過後，庫爾德工人黨就順應國際形勢的變化，改變了其「政黨」綱領，放棄了獨立要求，轉而尋求「民主聯邦制度」，呼籲庫爾德民族高度自治，這一要求從90年代開始就不斷緩和。
而其主導意識形態也從早期激進的「共產主義」「革命社會主義」轉為「社群主義」「自由社會主義」，在庫爾德民族主義以外，把「改革主義」「女權主義」也加入了其政治光譜當中，為淡化民族主義色彩，也開始接納其他民族的成員。庫爾德工人黨的「改造計劃」正不斷改善其國際形象，歐盟在前幾年一度考慮要將庫爾德工人黨從恐怖組織名單上除名，不過在土耳其政府的強烈抗議下，這一計劃只得作廢。
今年3月的安卡拉爆炸案，庫爾德之鷹稱對爆炸負責，圖片來源：cnn.com
目前，在迪亞爾巴克爾、錫爾納克、哈卡里等地，土耳其政府軍與庫爾德反叛軍已經處於事實上的交火狀態當中。由此看來，這一次庫爾德工人黨的聲明並不具備實際意義，它既沒有標誌戰爭的開始，也不具備所謂「轉折點」的意義。從當下的局勢來看，土耳其不可能冒著爆發內戰的風險進一步擴大事端。
近幾個月來土耳其嚴峻的安全局勢已經給執政黨的統治構成了威脅。即便恐怖襲擊不會造成社會動蕩，土耳其作為一個以旅遊業為重要經濟支柱的國家，已經蒙受了不可估量的重大損失。至於衝突局勢是否會進一步擴大化，反而要更取決於庫爾德工人黨的態度。在土耳其政府一年多不遺餘力的打擊之後，庫爾德工人黨是否因此而採取大規模報復行動，將決定土耳其人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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