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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情緣

編者按


1997年的今天,一代史學大師羅爾綱在北京逝世。羅爾綱是著名歷史學家、太平天國史研究專家。在羅爾綱的師友中,對他影響最大的當屬胡適,可以說胡適於羅爾綱亦師亦友,然而1948年胡適赴美,師生從此天各一方。今日特選本文,以饗讀者。

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情緣


*晚年的羅爾綱



羅爾綱是當代研究太平天國史的名家之一,自一九三七年出版《太平天國史綱》以來,在這個領域裡一直享有崇高的名聲。例如,顧頡剛總結中國近代的史學研究著述成果,在檢討太平天國史的部份,即說此書剪裁得當,為簡單而扼要的一部太平天國全史;費正清(J. K. Fairbank)等人主編的《劍橋中國史·晚清篇》(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vol. 10, Late Ch'ing)一書,在關於太平天國史單元的〈推薦書目〉(Suggested Readings)里,也評譽此書是通論專書里最好的一種。向來被羅爾綱以師禮事之的胡適,收到他贈送的此書,閱讀一過,儘管認為《太平天國史綱》這部書「敘事很簡潔,是一部很可讀的小史」;但是對於這部書里的若干論斷,他的評判卻很嚴厲。

例如,羅爾綱認為,太平天國的種種改革,「都給後來的辛亥革命時代,以至五四運動時代的文化運動,以深重的影響」,像是「施行太平天曆,剷除宜忌吉凶的迷信,提倡通俗文字,主張刪浮文而用質言,去古典而貴明曉,標出『文以紀實,言貴從心』的文學革命的理論,是對風俗思想的革命」。對於這般的論斷,胡適甚不以為然。他對羅爾綱說:


做書不可學時髦。此書的毛病在於不免時髦。……我們直到近幾年史料發現多了,始知道太平天國時代有一些社會改革。當初誰也不知道這些事,如何能有深重的影響呢?


他又說:


你寫這部書,專表揚太平天國,中國近代自經太平天國之亂,幾十年來不曾恢復元氣,你卻沒有寫。做歷史家不應有主觀,須要把事實的真相全盤托出來,如果忽略了一邊,那便是片面的記載了。這是不對的。你說五四新文化運動,是受了太平天國提倡通俗文學的影響,我還不曾讀過太平天國的白話文哩。


對於胡適的批評,當時羅爾綱的態度,是謹領受教的,甚至反省說道:

適之師的話,叫我毛骨悚然……我這部小書不正成為「教人革命」的宣傳品了嗎!至於太平天國提倡通俗文學一事,我可以說太平天國曾有此種提倡,但卻不能說五四新文學運動是受了他的影響而來。我這種牽強附會的說法……也就是違犯了適之師平日教我們「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有三分證據說三分話」的教訓。


然而,羅爾綱敬領「師教」是一回事,他本人的歷史撰述卻能否力行「師教」,卻又是另一回事。特別是一九四九年之後,胡適與羅爾綱分道揚鑣,前者先在美洲大陸上流寓異鄉,再抵台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羅爾綱則在廣西貴縣江邊「淌下了熱淚」迎接人民解放軍的到來,隨後,他進入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工作,一九五四年調同院近代史研究所。分處不同的環境,師生間的「思想」距離,亦更形遙遠了。只是,兩人之間的情誼,應該還埋藏在彼此的心靈深處,等待著適當的機會表白宣洩。



羅爾綱一九〇一年一月九日生於廣西貴縣,一九三〇年自上海中國公學中國文學系畢業。當時的中國公學校長正是胡適,這也是促成羅爾綱與胡適結緣的開始。然而,在此之前,他對胡適之名就已然有一定的熟悉度了。

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情緣


*時任中國公學校長鬍適(右二)與學校董事會成員合影


因為,在進入中國公學之前,羅爾綱即曾捲入一九二〇年代風起雲湧的「革命」浪濤里。他回憶自己的中學歲月時說,自一九二二年初夏他就讀的貴縣中學由陳如心(勉恕)擔任校長之後,該校就立即成為「宣傳五四新文化、新道德、新思想,反對貴縣封建勢力的堡壘」,羅爾綱也捲入了這股新思潮激蕩著舊勢力的風暴之中。在校期間,學校上演過一部由胡適編的反對封建婚姻,提倡男女自願結合的喜劇《終身大事》,他在劇里也軋上一角,男扮女妝,反串飾演田太太。由此可知他對胡適之名應該有一定的認識。後來他在寫給胡適自剖心路歷程的信里說:


在民國十二、三年的時候,正是兩廣黨化初次升騰的時代,那時候青年人最時髦的口號是「放落書包,到民間去」!我那時適從上海高中畢業回里省親,看見滿街的標語口號,好似到了一個新奇的世界……在那個半年中,我就給人拉了鼻子走做了許多胡塗的事。

例如,他參加貴縣領導青年運動的組織「微熹青年社」,下鄉進行反帝反軍閥的宣傳。足足「胡鬧了半年」,受到父親羅潤亭的痛責之後,羅爾綱這才又到上海念大學,但卻選擇了「以宣傳為目的的上海大學」,進入社會學系。上海大學當時是所「進步青年」麇集的學校,共產主義思潮澎湃。然而羅爾綱自述說,他並未受到這個學校的壞處的影響,反到是受到鄭振鐸等比較好的師長的教訓,天天跑到圖書館看書。在上海大學待了兩年,以婚姻之故而離校,沒想到婚後上海大學就被國府查封了。在「清黨」風潮里,羅爾綱的父親亦受波及,身心受到重重刺激的羅爾綱,竟得了重性神經衰弱症。雖經親人的鼓舞,卻始終無法振作起來。一直要到看見中國公學刊登在《申報》的招生廣告,廣告上校長鬍適的名字,竟成了他「迷途的明燈」,仰慕著胡適道德學問的他,於是不顧所有朋友的勸阻,在一九二八年轉學到中國公學去。


在中國公學就學的羅爾綱,以為「這所大學,寧靜得猶如我國古代的書院」,學生能專心向學。他認為,這是胡適治校頗得其法的結果。他也選修了胡適開的大班課程:《中國文化史》,每周一早上在禮堂上課;一九二九年,還以成績名列全校前五名,得到了校內的獎學金,而為胡適所知。羅爾綱說,在中國公學環境的熏陶與胡適的栽培下,「一個行屍走肉的青年」,居然「復活起來」,決意獻身學術。到了一九三〇年五月初,即將畢業的前夕,他更決定「畢生獻身於歷史」,以研究史學為志業,也驚覺「無家可歸」,便寫了一封信給胡適,要求幫助,讓他有機會「在國內的歷史研究院或者大圖書館中『半工半讀』」。胡適的回信說道:「此間並無歷史研究院,中央研究院的歷史語言研究所又遠在北京。大圖書館此間亦甚少」,言下之意,他的志願想要實現,恐怕有些困難;但他問羅爾綱:「你每月需要多少錢?期望多少?」意欲為之籌謀。羅爾綱閱信後大喜,覆函答謝說:「莫說北京不曾見其遠,為了研究學問,就是北冰洋也有勇氣去干」。只是,他也知道北京不見得去得成,「如果北京方面事情不確定的,寧請校長為學生在上海方面設法找事做」,只要「不致於與學問脫離關係的地方都很願意」,仍請胡適伸出援手。胡適接到這封來書後,乃決定邀請羅爾綱來自己家裡工作,這真是讓他喜出望外的消息,特地以挂號信回復感謝胡適的好意:


學生能夠到校長的家去,在一個偉大的靈魂庇蔭與指導之下去工作念書,實在做夢也沒有想到。……學生是個立志向上的人,到校長家去,是要竭盡自己的所能,謹謹慎慎地跟著校長走,如果校長以為學生是尚可以栽培的教訓的,學生實願畢生服侍校長,就是到天涯海角也去。……


胡適為什麼會邀羅爾綱到他家中工作呢?據他晚年給吳相湘的信里做出的解釋,他認為羅爾綱「天資不太高,需要朋友督責,所以我總想管住他一點」。除了這條資料之外,我們並不清楚胡適的原始用心究竟何在。獲悉胡適厚意「狂喜無既」的羅爾綱,遂於一九三〇年的六月,搬進了位於滬西極司斐爾路的胡家。



羅爾綱進入胡家後擔任的工作,據他的自述,除了每天幫助胡適的兩個兒子胡祖望、思杜讀書之外,最主要的工作,是鈔錄整理胡適父親胡傳的遺稿,翌年三月鈔錄工作完成。曾將其中關於胡傳於光緒十三年遊歷瓊州、黎峒行程的日記一卷鈔登一過,投刊《禹貢》二卷一期。在這段期間,胡適於1930年11月28日舉家搬離上海,遷居北京,羅爾綱亦幫忙協助胡宅搬遷整理的工作。而後,為考證《醒世姻緣》一書的作者西周生即是蒲松齡,羅爾綱又協助胡適進行校勘《聊齋全集》各種版本的工作,至一九三一年秋完成。


就在這一年的四、五月時分,羅爾綱的父親寫信給他,以家庭經濟略有困難等因素,要他返鄉工作。因為羅爾綱在胡家,費用概由家裡提供,而且他幫胡適工作,辭謝酬勞。但是羅爾綱沒有答應父親的要求,拒絕返鄉。到了秋天,因嗣母生病,家裡再度來信,仍要他回家,於是他始決意返家省親。在辭行之前,他寫了一封長達15頁的信放在胡適的書桌上,明白敘述了自己身受胡適師教前後的變化情況,孺慕之情,明顯可見。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日,羅爾綱回到家鄉,「除侍奉高堂之外」,起初無所事事,只期待來春再回胡府。他勤於寫信給胡適請安問好,還寄贈一箱臘肉到北平去。他本來計畫在一九三二年「舊曆正月十五後」啟程,胡適也願意他重來北京,還想要寄旅費給他。可惜因為戰爭與家庭的關係,阻擋了羅爾綱實現願望的機會,他只好在縣立貴縣初級中學擔任國文教員兼班主任,教「兩班國語,四班歷史,每周二十一小時,每天忙得很」。他自稱,回想起尚未進入中國公學的時候,成了「活工具、活招牌」,「被拉去喊口號,貼標語,在大會的群眾面前癲狗似的狂吠」,「簡直比一個盲目的屎蛆還不如,實在就是一隻狂暴的野獸」,深感「鐫心似的痛苦」,所以他在教書的時候,要「現身說法,去警戒那些後起的少年們」;他在教學時,更本著胡適的思想態度指導學生;但是教學工作繁忙,無法治學,只以準備教學內容時,做了兩篇小小的考證文章。他不僅把這兩篇文章寄給胡適,請他指正,還幫他留心考證《醒世姻緣》作者西周生確切身份與生平的資料,以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與《官場現形記》二書作者生平的材料。然而,羅爾綱希望能繼續到北平隨侍胡適之心,卻未曾稍減,屢屢表露在寫給胡適的信里。


他的心愿,直至一九三四年方始實現,是年三月二十五日清晨五點,羅爾綱終於重返北平,再入胡府。這回,胡適沒有給羅爾綱固定的工作,只教他自己看書做研究,每天到北平圖書館看書。不過,胡適偶爾也會吩咐羅爾綱幫他做些文書工作。例如,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五日,胡適應林行規之邀游秀峰山,羅爾綱亦共行,胡適憶起前年與丁文江共游同地,各皆成詩,遂囑羅爾綱抄錄一份。

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情緣



*胡適躺在沙發上讀書


也正是在這個階段,羅爾綱正式展開研究太平天國史的學術歷程。



當羅爾綱進行太平天國史研究小有所成之際,他在這個領域裡卻一度彷徨無已。他回憶說,在二進胡宅之後,胡適沒有給他一個固定的工作,他不願不勞而坐受胡家的款待,所以要求胡適幫忙介紹一份工作。胡適先要他到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擔任文書,甚至對羅爾綱說,若他願進清華大學讀英文,胡適願意每月送他一百元。羅爾綱的志願卻是想到研究單位做事,所以拒絕了這份工作,也婉拒他的好意。於是胡適再要他到北大文科研究所考古研究室當助理,整理金石拓本,羅爾綱以為這是一件研究的工作,所以答應了。也就因為即將擔任的是整理金石文字的工作,羅爾綱決意擱下太平天國史的探究,一意在新崗位上下工夫。而後,至一九三五年一月,因為妻小來到北平,他就搬出了胡家,在外賃屋。但因為與妻小同居,北大的薪水入不敷出,經濟上發生困難,他只好重拾起研究太平天國的工作,靠賣稿增加收入,以維家計。


恰以來到北平之後沒多久的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日,羅爾綱被吳晗拉去參加由一群年輕的史學工作者,如湯象龍、谷霽光、梁方仲等人組成的史學研究會。這個小團體得到了主編天津《益世報·史學》與南京《中央日報·史學》的機會,於是,羅爾綱得以在這些刊物上發表了不少文章,換取稿費;一班好友如吳晗,又常幫他跑腿送稿,乃至預約稿費,解決他的生活問題。甚至於當羅爾綱完成〈洪大全考〉一文後,估計可得一百多元的稿費,幾乎等於他兩個月的薪資,吳晗幫他送交《燕京學報》,沒想到因羅爾綱此文駁斥了俞大綱以洪大全確有其人的講法,該刊編輯以俞氏為中研院史語所所長傅斯年的小舅子,怕得罪傅斯年而拒刊,吳晗跑去鬧了一場,仍無法刊出,吳晗遂轉交清大新刊的《社會科學》,這才順利刊出。至於《太平天國史綱》一書同樣也是在經濟的壓力下,於一九三五年底至翌年春,花了三、四個月的時間完成的作品。


在羅爾綱坐困愁城,發生經濟危機得賣稿維生的時候,因為他不願開口求援,胡適完全不知道這檔子事。但是稿子寫多了,終不免給胡適看到了,竟受到嚴厲的譴責。


羅爾綱自述,自一九三五年春到翌年夏天,他寫了近四十萬字,除了太平天國史的文章之外,還有其它主題的文章。例如,他曾幫胡適進行校勘蒲松齡《聊齋文集》各種版本的工作,對這部書還算熟悉,就寫了一篇〈聊齋文集的稿本及其價值〉,說《聊齋文集》各文「只有〈述劉氏行實〉一文是篇好文章」;胡適看到之後,訓了他一頓,認為他對《聊齋文集》的概括之論要不得,太過武斷,因為「〈述劉氏行實〉一文固然是好文章,但他的文集裡面好的文章還有不少哩」。後來,羅爾綱接受了胡適的教訓,改正了這段議論。他的另一篇文章:〈清代士大夫好利風氣的由來〉,引伸管同、郭嵩燾的議論,大做文章。這篇文章給胡適看到之後,又寫信痛責羅爾綱一頓。胡適認為:


這種文章是做不得的。這個題目根本就不能成立。管同、郭嵩燾諸人可以隨口亂道,他們是舊式文人,可以「西漢務利,東漢務名;唐人務利,宋人務名」一類的胡說。我們做新式史學的人,切不可這樣胡亂作概括論斷。西漢務利,有何根據?東漢務名,有何根據?前人但見東漢有黨錮清議等風氣,就妄下斷語以為東漢重氣節。然賣官鬻爵之制,東漢何嘗沒有?「銅臭」故事豈就忘之?……治史者可以作大膽的假設,然而決不可作無證據的概論也。


相對於這般嚴厲的批評口氣,胡適對羅爾綱以筆名「幼梧」寫的〈金石唐碑粹編補訂偶記〉一文卻頗致勉勵之意,以為「此種文字可以做,作此種文字就是訓練」。


從胡適「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的方法學觀點來說,羅爾綱既不能證明清代士大夫「好利」而不好名甚之歷代,也不能證明清代所有或多數士大夫都「好利」而不「好名」,甚至也無法建立「好利」、「好名」的嚴格標準,而各代士大夫或有「好名」者,亦或有「好利」者,所以,放言高論「清代士大夫好利」,在胡適看來當然是個不能成立的題目。惟在《太平天國史綱》一書里敘述太平天國起事的政治背景時,羅爾綱分析說:「清代風氣,士大夫公然言利,不以貪污為可恥。這種風氣的由來,有三個主要的原因:一、由於朝廷的提倡;二、由於賣官鬻爵;三、由於清初酬勞功臣的分贓制度」,這段話與〈清代士大夫好利風氣的由來〉一文完全一致;胡適後來批評此書里有為他所責怪的「明人好名,清人好利」的議論,當是指此一段而論的。既批評〈清代士大夫好利風氣的由來〉,羅爾綱此書的其它論斷受胡適之斥責,其來有自。


反之,〈金石唐碑粹編補訂偶記〉一文,則是羅爾綱在北大文科研究所整理金石拓本,依據更精審的拓本原樣,考對前人的題跋文字,釋證其中正誤而寫成的。用胡適的話來說,這種文章就是以「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的方法與態度寫成的。相較之下,胡適鼓勵羅爾綱寫〈金石唐碑粹編補訂偶記〉這樣的文章,與他的方法論是非常一致的。


但是,羅爾綱並未遵從胡適的勉勵,成為金石學專家;反而,他在一九四九年以前研治太平天國史或清代軍制史的幾部重要著作,在在皆顯示出他和胡適考證之學漸行漸遠的態勢。他的論點與關懷的層面,研討的主要取向,同胡適完全兩樣。在《太平天國史綱》一書里,有不少胡適視為片面之見的論斷,也有不符合「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的論點。至於羅爾綱本人雖自稱《湘軍新志》及《綠營兵志》這兩部書之實質,無異於兩篇考證,是對「湘軍以前,兵為國有;湘軍以後,兵為將有」這一個假設「進行正反兩面的求證」,和胡適的考證文章,在題材處理的形式上彷若相當一致,但其論證之實質,以胡適慣用的內證方式,或是假借校勘之學以為論證之資,卻是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的。胡適對於應如何研討晚清兵制的意見,更未表現在《湘軍新志》及《綠營兵志》二書里。整體來說,羅爾綱的這幾部論著,都充分地表現他在重建史實,分析史事時,相當重視政治/社會/經濟等層面的相互作用及與歷史態勢發展之關聯何在的用心,這正是胡適向未措意之處,亦非胡適之考證學所能處理的問題,更可以說是胡適治學最大的闕限所在。治學之途始自胡適之門的羅爾綱,他的這幾部論著在在皆顯示自己的治學方向,已同恩師道分南北了。



胡適與羅爾綱之治學方向雖已頗相徑庭,而在一九四九年,至少在一九四八年秋以前,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之誼仍甚佳。為師的胡適仍相當關心羅爾綱的一切;羅爾綱則對胡適執弟子禮甚恭,不論是問學就業,不時請益。


羅爾綱在北大任職,久未升遷,朋友都甚感不平,就幫他另謀門路。約在一九三五年底或一九三六年初,蔣廷黻離開清華大學,南下任官,原由他任教的《中國近代史》課程,吳晗推薦羅爾綱去接。但是胡適卻不同意。胡適此舉,惹火了羅爾綱的一群年輕朋友。除了幫他再想辦法,另闢門路之外,甚至竟不准他像往常一樣,每周日到胡家走動向胡適夫婦問安道好。如谷霽光介紹他到南開大學任教,湯象龍則推薦他到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工作,而要到兩個單位都答應聘請他去工作之後,才讓他到胡家向胡適報告。


不論哪個單位邀約羅爾綱去工作,胡適都一樣不以為然。在胡適看來,他不同意羅爾綱到清華教書的主要理由有兩點:《中國近代史》這門課的範圍很廣,羅爾綱只對太平天國史有專門的研究,如何能教?況且蔣廷黻是名教授,羅爾綱初執教鞭,如何接得下他的課?胡適又以為,不論到南開大學或中研院,羅爾綱恐怕也難得到賞識,不如還是留在北大好。羅爾綱接受了他的勸告。後來,身為北大文學院長兼文科研究所所長的胡適決定,升羅爾綱當助教,加薪二十元,並同意他接受中研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的津貼,研究清代軍制。


未幾,中日戰起,胡適受命使美;羅爾綱於北平淪陷後,得到胡適夫人江冬秀借給南下旅費,始得南歸,並經湯象龍之介,正式離開北大,進入中研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經濟史組任職。師生一別,竟至一九四八年四月中旬始有緣再見。其間人世變化雖眾,二人師弟之誼仍篤。


戰時飄泊轉徙於西南的羅爾綱,始終惦記著遠在太平洋彼岸的胡適。自己的著作《湘軍新志》方甫出版,便寄呈遠在美國的胡適教正,自稱這部書與《太平天國史綱》「殊不可同日而語」;寫成於戰爭期間的《師門辱教記》(後由胡適易名為《師門五年記》)一書,即是羅爾綱感念師誼而寫成的一本小冊子,全書充滿了他對胡適的感謝之意。

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情緣



*《師門辱教記》(又名為《師門五年記》)


到了戰後,羅爾綱面對自己的出處,不時向胡適求援,也得到老師的善意響應。方胡適受命為北京大學校長,羅爾綱得到消息,即致函胡適表示欲離開中研院,重返北大;他並函傅斯年,得傅允代向胡適說情。蓋他自覺在中研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工作,當推薦人湯象龍離開後,「人事頓覺麻煩」,故以南昌中正大學歷史系主任谷霽光約聘羅爾綱至該校任教,他便先打算應聘,然此一決定與可能有機會回北大之間,該如何選擇?他即徵求胡適的意見。後來他接受胡適的意見,未至該校任教,把寄來的旅費和薪水都退了回去,繼續留在複員到南京的中研院。可是,「南京居,大不易」,經濟因素與家累問題,使羅爾綱想到香港大學或嶺南大學任教,故當陳序經出長嶺南大學,羅爾綱便請胡適推薦,也得到允諾。可惜,一番陰錯陽差,這件事竟未能成功。後來羅爾綱終於應聘為南京中央大學兼任教授,講授《太平天國史研究》課程,他即向胡適報告此事,也將自己的授課計劃呈請胡適指教,更向他報告任教後的上課情況與心得。


這時的胡適,除了指點協助羅爾綱的進退出處之外,也不忘彼此情誼。如羅爾綱身染瘧疾的老毛病,胡適即修書南京中央醫院院長請為治療;南下時分,如機緣合宜,也願與老學生暢談闊論,如他於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七日晨抵南京,參加中央研究院第一次院士會議,即於翌日與羅爾綱見面,兩人竟談了一個多小時,讓羅爾綱深感機緣難得,「春風桃李,說不盡的依慕」。這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此後便各路分東西,不復參商了。


有趣的是,羅爾綱從來不曾意識到自己的治學方向與成果表現,同胡適已然有相當大的差異,還不斷地把胡適的考證學當成治學南針,甚至發願說要寫一部《胡適之先生考證學》,以展現胡適的考證學「融通中西之長,而獨創典範,乃萬世不朽的準則」。他向胡適報告計劃在講授《太平天國史研究》課程的同時,撰寫一部《太平天國史考證學》,也說自己的考證學方法完全得力於胡適的師教,所以送請胡適指正。胡適對他的計劃有什麼樣的意見,文獻難征,不得而知。但是,胡適對羅爾綱的太平天國史研究工作,恐怕無法再提供正面的意見,卻是相當明顯的。畢竟,治學方向的歧異,不是靠師生情誼便可彌補的。



一九四九年之後,滯留於中國大陸的羅爾綱,對自己前此研究太平天國史的取向,有著相當強烈的自我批判。特別是對採取胡適式的考證學方法進行考證、研究他稱之為「舊考據方法」以及在經過思想改造後,懂得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與方法進行考證他稱之為「新考據方法」兩者之間,對考據史料真偽,有何等的差異,對辨正史事真偽,有何不同,他都以相當犀利的文字提出了自我批評。


所以,當年胡適批評《太平天國史綱》專表揚太平天國,卻沒有寫出太平天國對中國的影響,是帶有主觀意見而不夠客觀,未能全盤道出事實真相的作法,羅爾綱本是謹領受教的,此際則轉口說依據胡適強調的客觀立場寫作,是中了他的「毒」,是不站在階級鬥爭的觀點寫歷史;早先寫《湘軍新志》時,自以為站在客觀立場,後來才知道,因為沒有「階級觀點」,此書其實是為「地主階級曾國藩」辯護而不自知;在《太平天國革命的背景》稿本里,羅爾綱以六項因素分析太平天國革命的原因,於檢討時,則自我批評說不懂得「階級鬥爭是太平天國革命的決定原因」的道理,所以不能全面地、聯繫地探討促成太平天國革命的決定性原因,以致見樹不見林;考證黃畹即是王韜,本是羅爾綱早期在胡適考據學方法影響下完成的重要論著;而至此時,他轉向批判自己早先只能考證黃畹即是王韜,卻不能考斷他上書太平天國軍的原因;要到學習馬克思主義之後,才可以對個中原由提出解釋:論斷王韜上書太平天國的理由在於保護自己的家庭,甚至說他是受了「英國帝國主義侵略者」的指使,為了要拖延太平軍進攻上海的時機而假意上書。


這樣的轉變,可以說是相當劇烈的。其間轉變的心路歷程,在私人文獻猶未問世之前,尚難探知;但是,從羅爾綱本人研治太平天國史的過程來看,不論是側重的層面亦或是研討的取向,卻早已超逸胡適治學的范囿。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揚棄胡適式的「舊考據方法」,並不是要到他經過以馬克思主義改造自己的思想才開始的,而是在他早於一九四九年之前陸續發表的論著里便已現端倪。


從一九五四年起,羅爾綱更以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方法與立場,重新改寫、整理自己研究太平天國史的舊稿與新撰述的論著,並結集成書,洋洋七巨冊,以做為檢討自己「所用的舊考據方法的局限」與展示如何「從一個舊方法訓練的歷史工作者改造成一個新的科學的歷史工作者」的成果。在他治學取向轉變為奉馬克思主義為宗之後,如何以之作為繼續考證太平天國史其它問題的南針,並具體運用這樣的意識形態撰述太平天國史,更是和胡適全無關聯的歷程了,反倒毋寧是吾人考察當代中國史學研究者,如何由一位一般意義下的史學家,轉變成為一名馬克思主義史學家(Marxist historian)的一個絕佳範例。

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情緣




就在羅爾綱繳出自己經過「思想改造」的成果的同時,胡適則正在美國埋頭校注《水經注》,仍在考據之學的園地里繼續他的學術事業。師弟相隔萬里,治學之途早已分道而行,這個時候的差異更為明顯了。


一九五五年一月,中國大陸「胡適思想批判」運動正如火如荼展開之際,羅爾綱發表了〈兩個人生〉一文,「譴責」自己前半生中了胡適「反動學術思想的毒」,在「解放」之後,經過各種改造,終於掙脫「胡適思想」的桎梏,而告別了「灰冷的、虛無的、無可奈何的人生」,走向另一個「熱愛的、滿懷信心的樂觀的戰鬥人生」。他力圖借著自我批判,呈現出自己在思想改造後如何痛下決心,無論是在政治或學術上,都和胡適一刀兩斷的信念,言語仿若相當激越。在連篇累牘的「批胡」文獻里,較諸其它動輒痛斥胡適為「帝國主義走狗」,冠以「洋奴」、「文化買辦」之銜的文章,羅爾綱的文章在遣字用辭方面,還算客氣,頂多加以「反動」一辭———似乎還顧念著往昔的師生之情,沒有亂戴帽子。


這時候的胡適卻正隔岸冷眼旁觀各方人物包括過去的好友、門生———對他的嚴峻批判。胡適讀了之後,對唐德剛表示,完全不相信羅爾綱會這樣激烈批判他。胡適曾表示,此時大陸知識分子連不說話的自由都沒有,對於正風潮洶湧的「批胡」行動,胡適的觀點是,老友朱光潛、顧頡剛等人對他的批評,都不是出於他們的自由意志。顯然地,胡適認為,羅爾綱的批判,也不會是自由意志下的產物。彷佛看見自己思想的幽靈,仍在那一片大陸上盤旋不去的胡適,就在這一年,動筆撰寫〈四十年來中國文藝復興運動留下的抗暴消毒力量———中國共產黨清算胡適思想的歷史意義〉一文(但未完稿)。胡適很樂觀地估計:當年他參與的「中國文藝復興運動」,或是由他命名為「新思潮運動」,或是名之曰「新文化運動」的運動歷程,所遺留下來的思想遺產,「一個治學運思的方法」,在中國大陸上仍是薪火相傳,不乏後繼之力,對中共的統治還能起抗暴消毒的作用,所以中共得發起這般大規模的「胡適思想批判運動」來消滅這筆思想遺產。


顯然,胡適對自己一直提倡的思想方法,依舊滿懷信心,認為並不是中共享政治力量所能消滅得了的,這場批判運動,在他看來,不過只是一幕喜劇。羅爾綱的這篇文章,似乎只是這一幕劇中一闕串場用的詠嘆調。


所以,胡適不但不相信羅爾綱會出乎自由意志而批判他,似乎也不能忘懷與羅爾綱的情誼。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他自費重新刊行《師門五年記》一書,送給各方親朋好友。即令他在給吳相湘的信里略曾批評了羅爾綱,說他一直教羅爾綱要以不苟且的態度立身治學,要自覺地監督自己,但他似乎不能做到,因此會有「明人好名,清人務利」這樣浮泛空洞的論議。然而,他也自責說,自己實在太忙,沒有功夫監督他,依舊是情深誼厚之語。直到去世半年多前,他和何勇仁見面,還談到羅爾綱:


何勇仁先生……曾在民十三、四年間在廣西任交涉員,他當時組織了一個學社,以南寧師範學校為中心,給一些有志學生講談「新文化」……何君給我的信上說:「當時有作為的學生……均到上海升學……其中有一個貴縣姓羅的學生,……」。我今天對他說:那個貴縣姓羅的學生,是羅爾綱,毫無可疑(他的原名大概不是爾綱)。我曾見爾綱的自白書,———題作『兩個世界』(?)———他說他曾進上海大學……又曾回到廣西去參加各種「革命」工作。清黨以後他逃到澳門,又逃到上海。那時上海大學已被封閉了,他自己也經過了一種思想上大變化,才「轉」到了中國公學去上學。爾綱的自白書見於《胡適思想批判》的第二輯。今天我同何君長談,很多感慨……。


目前所能看到的胡適的最後一份提及羅爾綱的文獻資料,正是胡適於1961年8月16日寫給何勇仁的信:


上月廿三日蒙先生遠來看我,得暢談半個上午……那天我們談及貴縣姓羅的學生,大概就是羅爾綱。先生讀了他的「坦白狀」,想必也是這樣猜想罷?


想來當胡適和何勇仁暢談之際,羅爾綱的身影與兩人之間的師生情誼,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罷!


至於身處中國大陸的羅爾綱,飽經政治風霜,自己更和胡適一樣,成為被公開批判的靶子。正是在這樣的現實背景下,直到一九八〇年代,他在回述自己的治學歷程時,卻還不公開地提起胡適的名字,未直接指名道姓提及胡適對自己的幫助,不免令人稍許遺憾。在胡適家裡消磨過一段青年歲月的羅爾綱,即使從來不曾喪失這段生活經驗的記憶,私下也從來不會忘懷於這一段師生情緣;但對於已走入歷史的胡適,在公開回顧自己的歷史的時候,卻彷彿竟被他遺忘了。所幸,大江總是不舍日夜向海奔流的,當胡適這個名字不再是禁忌,在一個相對自由開放的現實環境里,羅爾綱終於開始公開談起胡適了,他不做任何褒貶,只向讀者敘述了自己與胡適結緣的點點滴滴。不論是在胡適當校長、他當學生的中國公學裡的校園生活,還是胡家搬家的情況,或是他在胡府里親眼觀察到的胡適、江冬秀的夫妻感情,娓娓道來,讀來令人如歷其境。這一段不能再追回了的生活,聯同和胡適的師生情誼,兼及胡適的諄諄師教,都鐫刻在他的記憶深處。他不再忌諱向公眾表白自己是胡適的學生,熱烈地向世人宣告自己身受師教的感念,為這段歲月留下書面回憶,成為他撒手人寰之前的最後一項工作,只可惜,壯志未酬。


綜觀胡適與羅爾綱之間的這一段師生姻緣,在私人的人際關係領域裡,一個是一直盼望學生做出一番事業的老師;一個是恭謹領受師教,念茲在茲,努力以赴但求不違師教的學生。所以,學生寫了在老師看來大有問題的文章,老師毫不客氣的嚴加批評,學生更會將老師的教訓引以為誡;學生在開展自己的事業途里碰上困境,也總是向老師請教,把老師的意見當成引領方向的南針。雖然,末了在現實政治力的作用下,師生的情誼被迫中斷,甚至不免顯示了師生反目的趨向,但是,這段師生佳話,卻不是任何政治力量所能抹殺的。


然而,師生各自開展各有貢獻的學術研究領域,卻有相當大的差異。在初期,老師固然有引路之功與助益之力,學生的治學表現也顯示確實深受師教的影響,文章論證的風格深得師教神蘊;但就當學生自己披荊斬棘,在這方亟待深耕易耨的園地里生產了自己的果實之後,就已超越老師治學的樊籬,在學術上走出自己的路來。此際,老師當能捻須含笑,問學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焉知後之不如己也?雖然,這顯示了老師本人治學領域的局限,畢竟也算得上是一段學術佳話。

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情緣



*工作中的羅爾綱


但是,政治力量總讓人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胡適與羅爾綱師生情誼雖厚,問學之途或有歧異,兩人最後竟也有著不同的政治選擇。胡適在一九六二年二月廿四日猝死台灣,歸骨於「田橫之島」。羅爾綱在一九五八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歷經政治浩劫,猶能幸免於難,一九九七年五月廿五日在北京逝世之際,以研究太平天國史的「一代宗師」身份,為學界同欽共仰。現今台北中央研究院建有胡適紀念館,南京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設有「羅爾綱史學館」。胡、羅師生之名,永為世人同懷長憶;他們的師生姻緣,則早已在歷史上畫下句點。


*本文初撰於1993年夏,是呈繳給劉廣京教授於是年春在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開授《晚清史研究》課程的報告。先後經劉廣京教授與業師張忠棟教授指正,刊於《文史哲學報》第42期(台北:台灣大學,1995年3月)。刊出後,曾向北京中國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耿雲志教授請益,並請將拙稿代為轉呈時仍健在的羅爾綱教授指教(故本文原刊本篇末寫道:「羅爾綱在一九五八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而今耄耋之年矣,據云仍生活在北京,那個他展開學術事業起點的地方」;並註明消息來源是「據中研院近史所呂實強教授面告」),惜未能獲得響應(或是羅爾綱教授根本不曾看過拙稿?不得而詳)。方筆者撰稿之時,所能寓目的材料有限(特別是羅爾綱寫給胡適的信函,斯時猶未完全公開,筆者主要使用收錄於《胡適來往書信選》〔香港:中華書局版,1983〕里的7封信)。十載寒暑,瞬間即過,現下關於胡適的文獻資料大量出土問世,「胡適研究」的成果更是花開滿園,如羅爾綱寫給胡適的29通信函,均已刊布在耿雲志教授主編的《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合肥:黃山書社,1994,第41冊),更可補正本文原刊本的闕誤,並為細筆描摹胡、羅的師生情誼,添加素材。至若羅爾綱的《師門五年記》,已與其它回憶胡適的相關文字結為一集:羅爾綱,《師門五年記·胡適瑣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5;並有增補本:羅爾綱,《師門五年記·胡適瑣記(增補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與本文題旨相關的研究,筆者寓目所及,至少有以下兩篇文章:李先富,〈試論胡適對羅爾綱史學研究的影響〉,《近代中國》期135(台北:2000年2月),頁6-15;李先富,〈胡適對羅爾綱史學研究的影響〉,《歷史月刊》期148(台北:2000年5月),頁62-67。承李又寧教授雅意,擬重刊此文,隆誼厚愛,莫敢忘懷。筆者不敢悔其少作,惟既已得見新刊文獻,理應自行改錯糾謬,乃依據新見資料詳為修改,更正原刊本的誤失;如得蒙學界先進同好引用,請以本文為準。潘光哲謹志。2003年夏於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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