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癌神器」究竟為何物？

近日，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正式開業，一時間關於質子治療癌症的報道也鋪天蓋地而來，這個最新的「治癌神器」牽動著國內廣大腫瘤患者的心。

據報道，開業首日，凌晨一兩點就有患者在院外排隊等候，僅一個上午就有230人次通過電話進行預約諮詢。

從去年這家醫院建成之初，我就陸續接到大量患者及家屬的諮詢電話，很多癌症患者家屬以為抓住了治癒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但現實依舊骨感，質子治療並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一般的存在，而是一种放療技術的進步，大家應該正確對待，下面就大家關注的幾點問題做些解答。

1. 「治癌神器」究竟為何物？

「質子放療」也被稱為「質子線治療」、「質子刀」，與之前的「伽瑪刀」、「TOMO刀」一樣，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刀」，實則為一种放療的形式。

質子或重離子都稱為「粒子治療」，顧名思義就是利用中性不帶電荷的（比如中子）或者是帶電粒子（例如質子和碳離子）進入人體，釋放能量殺傷腫瘤細胞。目前臨床治療應用較多的是質子及碳離子。

360°旋轉支架質子治療室（圖中所見僅為設備一小部分組件，實際上設備整個支架有2-3層樓高，還不包括粒子加速器）

2. 同為放療，它比普通放療好在哪？

說到癌症治療，最佳治療方式當然是用單一種方法清除體內所有癌細胞，而不傷害到正常細胞「一兵一卒」。

在放療界，大家一直追求讓射線更多照射腫瘤，而更少照射正常組織上，其中很重要的方法就是射線的選擇。

簡單來說，質子治療比起普通放療（X射線）的優勢在於布拉格峰現象。

不同射線在人體不同深度的能量分布

由上圖可見，傳統的X射線在進入人體表開始，穿過正常組織到達腫瘤前整個過程都在釋放輻射能量，能量從進入人體開始即呈指數下降，且在穿過腫瘤組織後，還有能量繼續釋放。

而質子和重離子則可以在到達腫瘤部位才釋放出最大能量，同時在經過腫瘤後幾乎沒有能量射出，這就是「布拉格峰」。因此，質子射線能夠將放射能量精確分布在腫瘤上而對周圍正常組織器官大大減少照射。

傳統射線放療（上圖）與質子射線放療（下圖）劑量分布示意圖比較。（顏色越接近橙色表示放射劑量越大）

質子治療有點像「定向爆破」，能夠精確投射定嚮導彈（質子）到指定腫瘤部位，達到殺死腫瘤的目的。

而傳統的X射線，雖然也能「爆破」腫瘤，但是在穿過人體時，大部分就被擋在了皮膚上，而且一路上炸藥還在不斷爆炸，等到了腫瘤部位，彈藥所剩都已經不多了，而且在穿過腫瘤後，還在繼續爆炸，典型的「大殺器」，傷敵一千同時還得自損N百。

3. 質子治療對腫瘤患者有何好處？

放療有風險和副作用，尤其是對心、腦、肺、胃腸等重要器官周圍的腫瘤，一旦這些器官接受的照射劑量達到一定數值，就可能產生一些放射副作用，有些是短期可逆的，有些則是長期不可逆的。

最常見的如放射性皮炎、放射性肺炎、心肌缺血、胃腸反應、認知功能受損、視力聽力受損等等，輕者影響生活質量，重者可能影響患者治療過程從而影響治療療效。

接受質子射線放療的患者，由於周圍正常組織器官受到的射線照射明顯低於X射線放療，理論上可以明顯降低由於放射造成的近遠期副作用。

在兒童癌症治療中，質子放療的優勢尤其受到關注。一方面兒童組織對射線更加敏感，另一方面很多兒童治療後都有較長的生存期，因此遠期的生活、生存質量非常重要。

質子治療可以減少兒童正常組織器官所受放射劑量，降低諸如胃腸道、肺炎、心臟疾病發生風險，以及減少腦照射導致的視力、聽力、智力及生長發育的影響。同時可以減少繼發性腫瘤的風險：由於正常組織在放療中受到輻射破壞，接受過放療的兒童一生中再次發生新腫瘤的風險顯著高於正常兒童，所以減少對正常組織的照射非常重要。

麻省總醫院曾做過一個回顧研究，對1973年至2001年接受不同放療手段的患者進行了對比。接受質子線治療的患者，繼發腫瘤的發病率為5.2%，而接受普通放療的發病率為7.5%，雖然質子治療不能完全避免繼發癌症，但有統計學上的差異。

4. 質子治療安全嗎？

安全。

質子治療安全性早以得到驗證，否則也無法通過FDA批准。當然，這裡指的是治療級的安全，不是食品級的安全。和所有癌症治療一樣，質子治療會對身體有一些傷害。

和有些媒體鼓吹的不同，質子治療並不是什麼新發明。早在1946年，「質子治療」的概念就被提出；1958年，美國勞倫斯伯克利國家實驗室里，就有第一位患者接受了質子治療。1990年，Loma Linda大學質子中心作為全球醫學治療中心開始收治患者。

目前全球所有的質子重離子治療中心共54家，美國最多。接受質子治療的人超過了10萬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安全問題出現。

5. 質子治療能否完全治癒腫瘤？

質子治療不是電線杆子上的小廣告，做不到無痛包治癒，針對不同情況還得單獨討論。

理論上質子治療比普通放療確有很大優勢，可惜目前並沒有質子放療與普通放療療效比較的大規模隨機臨床對照試驗數據，連小規模的都沒有。

目前公布的有限數據顯示，質子治療至少在前列腺癌的控制上可能具有優勢。

紀念斯隆凱特琳癌症中心的報道顯示，不同危險組患者（211例患者）接受質子放療後腫瘤5年控制率優於放療（低危組99% vs 97%，中危組99% vs 85%， 高危組76% vs 67%）。在頭頸部腫瘤治療中，接受質子治療患者5年疾病控制率也明顯高於放療。

質子治療的主要優勢在於：相對普通放療，精準度更高，放療毒性副作用更小，部分腫瘤可能提升腫瘤控制。但光靠它並不能治癒腫瘤。

6. 質子治療控制了腫瘤，就無需其他手段了嗎？

當然不是。

一部分腫瘤確實可以僅通過質子放療達到很好的控制效果。然而正因為質子治療過於精確，被照射過的腫瘤也難免有殺不死的癌細胞存在；另外如果有一些腫瘤在早期就有細胞跑到人體其他地方定植，但是尚未被檢測到（臨床叫「微轉移」），這些殘黨餘孽就需要配合其他治療進行進一步的殺滅，達到更好的控制效果。

因此，根據不同患者腫瘤類型及分期等情況，還是需要聯合其他如化療、靶向治療、免疫治療等治療手段。

7. 質子治療性價比如何？

質子治療就一個字，貴！

有報道說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的一個療程治療費用為27.8萬元人民幣，美國的質子療費用大概為11-14萬美元（70-90萬人民幣），日本和歐洲稍便宜。

質子治療相比普通放療貴非常多，原因主要來源於建設成本。安裝質子及重離子射線的巨大加速器及其它傳送發射裝置動輒10多億的成本，還不包括中心基建及後期維護成本。未來更多質子中心建立後，建設成本可能會下降，治療費用可能會降低，另外就是等待未來醫療保險改革了。

質子治療相對效果好，但非常貴，因此它的性價比存在爭議。很多人做過經濟學效益分析，比如瑞典有報道，同樣是治療兒童髓母細胞瘤，質子治療初期費用是普通放療的2.5倍（10217.9歐元 vs 4239.1歐元），但是後期用於治療放療相關後遺症費用，普通放療是質子治療的8倍（4231.8 vs 33857.1歐元），最終總費用普通放療是質子治療的2倍以上，所以性價比這件事還是見仁見智吧。（不要問我為什麼瑞典質子費用這麼低，才10萬人民幣都不到，我只能猜瑞典福利好）。

8. 質子治療適用於哪些腫瘤？

很多部位的腫瘤都可以考慮使用質子治療，但必須是局限性腫瘤，即沒有發生擴散轉移的腫瘤，然後是毗鄰重要臟器和組織部位的腫瘤。

質子治療適合那些因年紀大、身體弱、或由於合并疾病、或腫瘤位置靠近重要臟器（比如頭頸部癌症、腹膜後癌症）等手術困難的患者。

質子治療也很適合兒童中樞神經系統腫瘤的治療，尤其是無法手術切除的中樞神經系統的腫瘤。兒童中樞神經系統照射對正常神經會造成輻射傷害，引起近期及遠期毒性副作用確實不容小覷，這可能是質子治療值得期待的顯著優勢，不少人認為質子治療從兒童放射治療倫理上更易被人接受。

9. 質子治療不適用於哪些患者？

質子治療主要針對局限性病變，並非適合所有腫瘤患者。目前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暫不適合收治的疾病包括：

晚期腫瘤患者（多發轉移、腫瘤終末期患者等）

血液系統腫瘤（白血病、多發性骨髓瘤等）

同一部位腫瘤已接受過2次及以上放射治療的患者

已進行放射性粒子植入治療的患者

空腔臟器腫瘤（食管癌、胃癌、結直腸癌等）

無法較長時間保持俯卧或仰卧等體位的患者

病理未確診的患者

14歲以下兒童腫瘤患者

（兒童癌症很多適用於質子治療，但目前上海醫院暫不接收，主要因為兒童患者的質子放療涉及的計劃以及麻醉更加複雜，國內暫無經驗。如有兒童患者有此需求，目前只能暫求助於海外。）

質子治療並非 「治癌神器」，而是一种放療技術的革新和進步，確實對一些腫瘤患者的治療能夠比較好的效果，降低副作用。但是否適合質子治療需要結合患者個人的情況，由專業人士提供建議。

（作者：王昆，四川大學臨床醫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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