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學人布魯納

傑羅姆·布魯納（1915-2016）

美國心理學家

跨界學人

文|吳寶沛

（北京林業大學心理學系講師）

我跟布魯納（Jerome Bruner）不熟，沒見過他本人，沒聽過他講課，也沒跟他通過信。但我對他印象很深，可能跟他名字有關。我知道有個布魯諾，四百年前被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因為他宣揚哥白尼的日心說，挑戰了天主教會的權威。我還知道有個布魯姆，他是教育心理學家。布魯納跟布魯諾、布魯姆其實沒什麼關係，僅僅因為譯名太接近，好像布魯家的三兄弟。

2016年6月5日，布魯納去世了，享年100歲。他的長壽，再一次讓我印象深刻。我估計，在著名心理學家的行列里，布魯納有可能是最高壽。很自然，這個消息沒有引起太大轟動，畢竟布魯納不是名人，不是網紅，也沒有多少粉絲。他只是個心理學家。也許有人會拔高，叫他大師。但在我看來，布魯納很了不起，是優秀的心理學家，但還算不上大師。

年輕時的布魯納

布魯納做過一個經典實驗。他找了兩群孩童，一群來自窮人家，一群來自富人家。大家的任務很簡單，就是估計錢幣的大小。按說，估算能力應該差不多，錢幣孩子都熟悉。結果呢，窮孩子容易高估錢幣的大小。換句話說，同樣的錢幣，在窮孩子眼裡顯得個頭大。在布魯納看來，這跟他們心裡在乎錢有關，因為他們缺錢，經常體會到錢很重要。

這個實驗堅定了布魯納從前的觀點，即我們內心對世界的理解很重要；我們對世界的知覺和判斷，不僅僅取決於對象怎麼樣，環境怎麼樣。換句話說，我們對世界的認知，不只是跟外在對象有關，也取決於我們的心智。

這個說法，現在是常識。但問題是，在布魯納做這個實驗時，心理學的研究思路正由一群行為主義者把持著，他們掌握了話語權。以華生和斯金納為代表的這批心理學家認為，心理像是黑箱，很主觀，變化多端，無法客觀測量。他們號召大家研究行為，因為行為客觀，表現於外，可精確測量。這樣，一個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心理學家拋棄了心理，轉而研究行為。更奇怪的是，這個奇怪的現象持續了半個世紀之久。

伯爾赫斯·斯金納（1904—1990），美國心理學家，新行為主義學習理論的創始人，也是新行為主義的主要代表。

但到了1956年，行為主義者的心理學大廈開始坍塌。不少人開始拋棄行為主義，布魯納就是這批先知先覺者中的一個。他跟兩位同事開展了一系列實驗，研究人類思維，並把結果撰文發表，公之於眾，引起轟動。這篇文章到現在為止，已被累計引用了四千多次。毫不誇張地說，布魯納是認知心理學的早期先行者，他跟西蒙、紐厄爾、米勒、喬姆斯基等人一起，終結了行為主義的舊局面，開闢了認知研究的新天地。他們重新讓大家意識到：要理解人類的行為，就必須理解人類的認知，而要理解人類的認知，就必須承認人類有內在心智，它可以科學地加以研究。

赫伯特·西蒙(Herbert A.Simon，1916～2001)，美國管理學家和社會科學家，經濟組織決策管理大師，第十屆諾貝爾經濟學獎獲獎者。他在心理學、計算機、經濟學等領域都做出過開創性的貢獻，被人稱作百科全書式的人物和人類歷史上罕見的通才。

可想而知，布魯納是認知心理學中繞不開的一個人，因為他是這一領域的先行者和開闢者。我想，這個榮譽他受之無愧。我教認知心理學，自然熟悉他。布魯納研究人類如何形成概念，他提到的觀點叫假設檢驗，認為人類就像科學家一樣，內心裡形成了某個概念，但這個概念是什麼需要確認。如何確認？很簡單，我們不斷接觸概念的種種樣例，有符合概念的正例，也有不符合的反例，通過保留正例、淘汰反例的過程，我們就慢慢摸清了概念的內容。顯然，跟桑代克的貓、斯金納的鼠比起來，布魯納的人更主動：他們積極提出假設，又不斷檢驗假設，最終留下合理的，拋棄不合理的，從而形成概念，把握世界。

斯金納箱，是新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創始人之一的斯金納為研究操作性條件反射而設計的實驗設備。箱內放進一隻白鼠或鴿子。斯金納通過實驗，進而提出了操作性條件反射理論。

其實，我對布魯納印象深，還有個原因：在教育心理學教科書里，經常出現他的名字。而我恰好也代這門課。布魯納是一個跨界者，不是一個眼光狹窄的專家。這讓我驚詫，也讓我驚喜。我總覺得，任何研究人的學者都需要跨界，都要成為一個通才，才能對人有完整而深刻的理解。否則，僅僅局限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常常只能看到一個面，因而更容易片面和偏執。可以說，作為跨界者的布魯納，給很多心理學家樹立了榜樣。

《教育的適合性（The Relevance of Education）》

傑羅姆·布魯納 著

1971年

作為教育心理學家的布魯納，提出了不少精闢見解，比如發現學習。他說，要鼓勵孩子自己動手，自己探索，自己設計，自己評估，最終自己獲得知識。經過這一番辛苦，他們才能真正學到東西，理解的透徹，記得也牢固。假如我們忽視了這個過程，僅僅強調結果，僅僅想通過老師精彩講解，讓孩子快速吸收，這樣其實不好。因為它沒有調動孩子的積極性，沒有激活他們的內在動機，也沒有讓他們找到意義感。孩子不可能事事躬親，但發現學習的理念還是讓我們意識到：有些重要的事，需要自己探索，沒有誰能代替。這恐怕也是布魯納的教育觀對父母的一點啟發吧。

有些人你不熟，但依然印象很深。當然，也有些人恰恰相反。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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