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壇軼聞「大理石」先生仗義助人記

《錢學森手稿》（山西教育出版社，2000）是我於本世紀買的第一本新書，拿到之後，愛不釋手，讀了好幾遍，收穫良多。隨後，從各方面獲知了此書的來歷，這裡予以簡要敘述。

大理石般的堅實情誼

「大理石先生」，即Prof. Frank E. Marble（1918-2014），著名力學家，加州理工學院退休教授，1948年在Caltech獲得博士學位，師從馮·卡門教授，在空氣動力學、燃燒學和火箭技術研究中頗有建樹。

大理石先生在中國

我最早聽到這個「大理石先生」這個稱謂來自朱兆祥教授（就是1955年去羅湖車站接錢學森一家人的中科院力學所代表，曾任寧波大學校長），後來在錢學森致郭永懷的信件中發現，錢先生也如此稱呼他，可見這種叫法並非朱先生原創。筆者揣測，「大理石」的涵義，一是源於英語單詞「marble」的釋義，二是源於這位先生的性格和情誼，如同大理石般堅實、堅定。

大理石先生是錢學森先生的「刎頸之交」，他們夫婦與郭永懷夫婦也非常熟稔，我在北京的李佩先生家裡與他們有一面之交，一看就覺得是一對慈祥和藹、溫良敦厚的伉儷。

錢學森（右一）與馬勃（左一）等人在一起

當年錢學森要求回國而遭到執行麥卡錫主義的美國當局無理監禁，要有巨額保證金才可獲釋。主持正義的大理石先生拍案而起，馬上發起募捐活動，很快湊足了保證金。但是，擺脫了監禁的錢學森依然行動不自由，幸而他有祖國的強大後盾，經過努力，終於在1955年獲准離開美國，大理石夫婦與錢學森一家在碼頭上依依惜別。錢學森輕裝簡從，把在美國的一些未了的事宜託付給大理石先生（例如，錢在美國寫成的最後一篇論文稿件，讓大理石先生投寄、發表），後者一一承諾下來。

精心呵護錢學森手稿

大理石先生回到錢先生的辦公室和實驗室，發現由於錢先生行色匆匆，各處堆放著他留美20年間（包括在Caltech和MIT時）形成的大批文稿、資料，於是做事細緻的Mr. Marble就化了大量時間從四處搜集錢學森的文稿，加以整理、歸檔，凡是有用的材料無一散佚，僅手稿就有一萬五千頁之多。錢學森先生從事科學研究，勇於開拓，敢於「吃第一隻螃蟹」，而且學風嚴謹，處事細緻。他有一個極好的習慣，凡是開始一項課題研究，從立項開始到書面成果形成，把相關材料統統裝進牛皮紙大信封（相當於現時電腦的「文件夾」）。以1948年前後他與馮卡門共同研究的圓薄殼屈曲問題為例，從馮卡門手寫的原始研究動機和要點，到各種調研材料，歷次修改稿和草稿，與刊物編輯部的來往函件，乃至清樣底稿和論文抽印本，一一收集起來，總計達1800餘頁。大理石先生就把這些材料分門別類，歸置得井井有條。要知道，這些事情是在他自己繁忙的科研教學的餘暇進行的。

圖為青年錢學森

從此後幾十年間，大理石先生一直妥善地保管著這些材料，直到1989年他已經年逾古稀，感到再保存下去已力不從心。他想到了錢先生當年的弟子鄭哲敏院士，設法告訴鄭先生：「我已經退休了，沒法繼續保存好這些手稿、資料。我認為這批資料對錢的祖國最有用，還是物歸原主吧！」鄭先生那時在美國底特律的兒子處，聞訊後，立即感到這是一筆寶貴的財富，趕緊折回洛杉磯，他們一起把這批手稿、資料小心翼翼地裝進兩個旅行箱。大理石先生還親自把帶著旅行箱的鄭先生送到機場；鄭先生經紐約回國時，又由哥倫比亞大學的朱家鯤教授護送到機場。這批材料歷經40年滄桑，終於回到主人手裡。

1996年12月6日，國防科工委科技委和中科院力學所舉辦了隆重的手稿交接儀式，由中科院力學所所長薛明倫做代表，從國防科工委科技委秘書長王壽雲少將手裡滿懷激情地接受了這些手稿。

認真編纂錢學森手稿

鄭哲敏院士對這批手稿極為重視。他認為，手稿蘊涵著極深的意義，記錄著錢學森這位蜚聲海內外的著名學者的成長軌跡，對了解他所倡導的技術科學的思想以及他對發展航空航天事業的宏圖大略幫助極大，對於學術後輩也有無法估量的參考價值和教育意義，因此有必要加以必要的整理，並公開出版。錢學森先生的原秘書王壽雲對此也予以積極倡導和支持。可惜的是：這位畢業於北大數學力學系的高才生在《手稿》的整理、編輯過程中不幸英年早逝。

圖為錢學森手稿

要解讀、整理這一萬五千餘頁手稿，不但工作量巨大，而且要求整理者真正理解錢學森學術思想和專業內容，能耐心細緻地從中萃取精華部分。鄭哲敏院士立刻想到了跟隨他工作多年的得力助手談慶明研究員，認為此任非他莫屬。談慶明不負所托，帶領大家化了幾個月時間逐頁句讀手稿，加以精心編纂，對重要的部分，克服了因年代久遠而字跡模糊等困難，精選了五百多頁原稿，編纂《錢學森手稿》，它分成應用力學、噴氣推進、工程式控制制論、物理力學、工程科學和其它等六大部分，並分別做了背景介紹，對手稿涉及的錢學森的重要的學術貢獻作了言簡意賅的闡述。到上個世紀末，總算大功告成，其中的甘苦，從事過科學研究或編輯書稿的人完全能夠體會。《手稿》的問世也總算沒有辜負大理石先生精心保存這批文件的良苦用心。

出版《手稿》歷經坎坷

誰料想，《錢學森手稿》編成之後，它的印行出版卻遭遇了困難。有關人員拿著辛勤編集的《手稿》走訪了幾個出版社，包括國內著名的出版社，接洽之下，均以失敗告終。推三阻四的內在原因是：出版手稿對出版社沒有經濟效益！

然而，這本《手稿》卻意外地獲得了遠在太原的山西教育出版社的青睞。該社社長任兆文「慧眼識丹青」，立即認準出版《手稿》的學術意義和社會效益，他接過了出版重任，派了最好的編審金山具體負責，決心不惜工本出好此書。在任社長的親自過問和時時關心下，金山編審率眾努力，《手稿》終於在2000年年底問世。

圖為《錢學森手稿》內頁

我拿到此書時，頓時眼睛一亮：當時國內很少有書籍印製得如此精良！厚厚的銅版紙，字跡清晰，插圖精美，裝幀大方得體，看來賞心悅目。細看內容，更讓人不斷拍案叫絕！儘管定價不低，初版很快售磬。

圖為《錢學森手稿》內頁

《錢學森手稿》在學界引起廣泛注意，好評如潮。凡是讀過《手稿》的人無不深受教育。中科院的元老，原黨組書記、副院長張勁夫同志在2005年10月8日的《中國青年報》上發表八千字長文：《讓科學精神永放光芒——讀有感》（參看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173424/），滿懷熱情地對《手稿》予以評價和推介，還回顧了他與錢學森先生半個世紀的友誼。那時張勁夫已屆九十一高齡！

每當觸碰《錢學森手稿》這一精美大書時，眼前總會浮起仗義助人的大理石先生親切的笑容。因此，前年獲悉大理石先生在洛杉磯溘然長逝，心裡很難受。不過，繼而一想，他享年96歲，應是仁者壽的又一例子，而他對錢學森先生、對我國人民的情意將長留在我們心間。

寫於2009年1月26日

http://blog.lehu.shu.edu.cn/sqdai/A54283.html

修改於2016年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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