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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屍匠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聽說在城裡,類似於入殮師這樣的工作收入很高,對於像我們這樣鄉村裡小門小戶又不是大學畢業的年輕人無疑是很有吸引力的工作。可是那時候我娘總是撇撇嘴:「咱不去,咱家不差那個錢,也不討這份晦氣。」


我那時想也就算了,就不如跟村子裡其他的年輕人一樣隨隨便便去大城市裡找個工作,也算離了土地,畢竟舊時的思想在那裡,人們都覺得離開土地了就不是農民了,不是農民就是比較出息的事情,但是卻沒有想到,我們的生活基本都是由農民供給的。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前話就是我爸爸生了病,需要一大筆醫療費。曾經我的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說得過去,曾經說著「咱們家不差那個錢」的媽媽也沒了辦法,家裡已經捉襟見肘。如果我不找一份收入高一點的工作,爸爸就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

還好我們家有一個遠房親戚,答應幫我在醫院找一份工作,這樣既可以多一點收入也方便我在醫院照顧爸爸。當然,不會是醫生護士一類,工作很簡單,那時候醫院的停屍房還沒有取消,我的工作就是在醫院有病人去世之後將屍體搬到冰櫃里,一整個晚上守在停屍房,然後在第二天一早火葬場來人的時候清點好屍體的數量,並將它們搬上貨車。


一開始知道自己的工作性質的時候還是有點興奮有點期待的,親戚帶我去看了以後將成為我師父的人,已經在停屍房工作了30的張大爺,我只知道他姓張,論年齡該叫大爺。


不過他並不像一般師父那樣和善,看樣子我們打擾了他休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東西放到那邊,這是你的床,這是鑰匙。」交代好之後,就不再理我。


我看看周圍,我們住的地方是在停屍房的外間,說得好聽點就叫值班室,值班室的牆上掛著很常見的液晶電視,放映的是停屍房四個角落的監控,桌子上有一台電視,有一台老式的電腦。

工資也算可觀,而且供吃供住,我覺得這樣也很不錯了。到了晚上的時候,師父好像有點事要出門,臨走時難得正眼看著我,很鄭重很認真很嚴肅地說:「不管有多少屍體進來,冰櫃第一層第三個格子,絕對絕對不可以打開,絕對絕對不可以放屍體,記住了嗎?」


確信我記住了之後,他才離開。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我總覺得冷,害怕也一點一點襲上心頭。沒想到大樓門口值班的老頭大約是閑得無聊,顛顛跑來這裡,看了一圈:「你師父呢?」


「出去了。」


「哦,出去了,他不在就跟你嘮嘮,平時無聊的時候我總是找他聊天,你別看那老頭表面上挺倔,其實心裡好著呢,我看他對你也不是特熱情,你別怪他,他到底是師父,還有就是在這個鬼地方呆久了,難免和周圍的人都談不來。」


「大爺,我師父他沒有家室嗎,我看他好像並不喜歡這個地方。」

「那是啊,」那大爺一縮頭,從兜里掏出一瓶酒,我把晚上沒吃完的小菜給他擺了出來,我不喝酒,就聽他一邊吃喝一邊說,「誰願意在這種地方呆著啊,晦氣不說,他也害怕你說是不是,我跟你說,在你之前啊,這裡來了好多人了,但是沒有一個幹得長的,最後都走了,所以來來去去,就剩你師父。」


感情這是鐵打的師父流水的徒弟啊。我心想。「那,為什麼我師父不走呢。」


老頭擺擺手:「你師父沒有家,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個女兒來著,就是……就是……」


他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我背對著門口,順著他的眼神回頭一看,發現師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門口,鐵青著臉。


「師,師父……」

他沒看我:「啥都跟小子說,也不怕嚇著他,萬一把這個徒弟也嚇走了,你來陪我啊?」


那老頭大概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是是是,我的錯我的錯,我不說了,你們慢慢吃,我值班室還有事,我就不呆了。」說著賠笑著走了。


停屍房一下子安靜下來,走廊的燈年頭久了不是很明亮,牆上的監控里那些冰櫃冷冷清清模模糊糊,讓人不敢細看。我不知道師父是會訓斥我還是會冷冰冰的不理我,但無疑地,這兩種後果都會讓我不很好受。沒想到師父坐在床沿上:「沒事,那個老頭就是喜歡嚇唬人,說什麼你也別聽。不過我醜話可說在前頭,」他突然又板起臉,「確實有不少人來了之後呆不了多久就走了,還有一個——你不能說出去——據說是呆久了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自己把自己嚇死了,這個你必須要知道,因為你有權選擇,你是幹下去,還是趕緊走人。」


我苦笑了一下:「師父,你看我爸就在那病床上躺著呢,別人或許還有選擇的權利,但我肯定是沒有了。」

「你孝順,我很歡喜你,所以我告訴你,他們都傳言這裡鬧鬼,但是我在這裡住久了倒也覺得沒什麼,大體就是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吧,所以你也好好睡,有我呢你怕什麼。」


第一晚我確實有些難眠,聽著旁邊的單人床上師父均勻的呼吸聲,我扭頭看著牆上模模糊糊的監控。畫質不是很好,監控一角顯示的時間是午夜1點25分。


神志恍惚中,我彷彿看見冰櫃門開了一下,是第一排第三個柜子,瞬間清醒,感覺渾身的汗毛都已經炸起來了。


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確定不是做夢。只見那個白影緩緩爬出冰櫃,不過並不是像貞子那樣長長的頭髮,她似乎綰了一個髻,只不過鬆鬆垮垮,依稀看得見脖子上有一條長而深的像撕裂一樣的血痕,穿著一條素白的寬大的裙子。裙子下面似乎還拖著什麼東西,不過再細就看不清了。


那女鬼慢慢站起來,臉沖向監控器,似乎很熟悉監控器的位置,而我渾身一抖,感覺到身後有動靜,想起師父的警告,忙眯著眼睛裝睡。但我絕沒有想到,身後的動靜,竟然是師父,他慢慢走向監控器,好像並沒有察覺到我的清醒:「小囡,囡啊……你等著。」


他慢慢走出了門,而那女鬼也緩緩移動,慢慢走出了監控的範圍,這種敵人在暗處的感覺真是不好。看起來他們的目的一致。門開了,一股冷風吹進來,我想我是看呢,還是看呢?萬一,萬一死了怎麼辦?


可是,萬一這是個夢呢,不看看不是太可惜了嗎。都說好奇心害死貓,看來果然說的沒錯。收發室的老頭說師父曾經有個女兒,難道就是死了的這個?


這麼想著,我把心一橫,躡手躡腳走了出去。走廊里陰風陣陣,我轉來轉去,終於看見醫院大樓的後門拐角處有一個白色的影子,看起來像是那個女鬼衣服的一角。可是當我想湊近去一看究竟的時候,那白影晃了一下,不見了。


我本能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算了,人生如此美好,自己何必呢,便當時做了一個夢吧,就算真的有鬼,那跟我也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可是當我回頭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女人站在我身後,站在走廊並不明亮的燈下面,似乎是想要我看清它,而我也終於看清楚她兩腿之間拖著的是什麼了,是一個嬰兒,確切的來說,那是一個死嬰。


「我女兒,」我一個激靈回過頭,就看見師父從門後面繞出來,「難產死的,沒想到還是被你給發現了。」


「為……為什麼師父,為什麼要存在冰櫃里?」


「也許,介紹你來工作的人應該告訴你不要問得太多。不過既然你好奇,其實告訴你也沒有關係,她是在這個醫院裡死掉的,是因為醫生的疏忽,讓她在產床上死掉了……我是她爹啊,她沒有媽媽,我從小把她養到大,可是她……可是她……」未說完,便泣不成聲,而我回頭看那個女鬼,她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飄飄忽忽好像一個幻影。


「難道,難道醫院……沒有,沒有賠償的嗎?」


「哼,賠償?我給你一百萬,哦不,我給你一億,你現在願不願意去下面,把我女兒換回來,你去不去?去不去!」


「所以你捨不得你女兒,所以不肯讓她離開冰櫃,囚禁了她的靈魂,你可以每天都看到她,你可以讓醫院的領導受折磨,可你這是在害她,害她和孩子都無法投胎轉世,沒有辦法再生活!」


「不用你管!」說著,他似乎是氣急,拚命向我撲過來,我轉頭,那女鬼好像也得到了某種啟示,慢慢向我走過來,我眼看就要躲不過,好在張大爺上了歲數,而我還年輕,起碼身體上要比他強壯很多。我奮力撞開他,從後門奪門而逃,然後轉彎跑向值班室,這麼晚了,值班的大爺一定還在,他知道那麼多,也就說明我師父一定不會傷害他。


可是當我趕到的時候,值班室里黑漆漆一片,值班的大爺躺在床上睡得很沉,門還鎖著。我拚命砸門,敲窗戶,可是值班大爺一點反應都沒有,而我知道,如果那隻女鬼真的想抓到我,我一定是跑不掉的。


說話間,那身影就已經慢慢移近。退無可退,所有的門都打不開,大概所有的鬼都有這個法力,鎖上獵物能夠逃跑的所有的出路。


第二天清晨,停屍房看門的張大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剛收的徒弟死在了一旁的單人床上,醫生驗屍說是由於過度驚嚇導致心臟病發。當相關人員調出當晚監控時發現,該人當晚一點多突然衝出值班室,在輾轉幾番之後,像力氣用盡一樣慢慢挪回值班室。大概,做噩夢了吧。


不過,守屍這種高薪水的活一向是不缺人的,當晚就有人給老張又介紹了一個徒弟,那個徒弟年紀輕輕,很老實的樣子。張老頭瞥了他一眼:「他們都傳言這裡鬧鬼,但是我在這裡住久了倒也覺得沒什麼,大體就是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吧,所以你也好好睡,發生什麼意外,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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