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在聖君與亡國之君之間，只有一條細細的紅線

宋徽宗趙佶（1082—1135），宋朝第八位皇帝。 宋徽宗即位之後啟用新法，在位初期頗有明君之氣。在位25年，國亡被俘受折磨而死。

宋徽宗：我是聖君

文|張明揚

（媒體人）

在主流的歷史敘述中，宋徽宗是個擅長瘦金體的天才藝術家，也是個昏聵的亡國之君。在政治上，宋徽宗的關鍵詞無非是重用蔡京、童貫、高俅這樣的小人，喜歡裝神弄鬼，再加上因為《水滸傳》而出名的「花石綱」，除此之外，他似乎毫無正經點的政治追求。

花石綱是中國歷史上專運送奇花異石以滿足皇帝喜好的特殊運輸交通名稱。在北宋徽宗時，「綱」意指一個運輸團隊，奉皇上之命對東南地區的珍奇文物進行搜刮。由於花石船隊所過之處，當地百姓要供應錢穀和民役，甚至為了讓船隊通過，拆毀橋樑，鑿壞城郭。《宋史》有記載花石綱之役：「流毒州縣者達20年」。

有趣的是，方誠峰先生在《北宋晚期的政治體制與政治文化》一書中，描繪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宋徽宗」：頗有政治野心，幻想專制獨裁，自我政治定位為「聖君」。

超越前代帝王，這不僅僅是宋徽宗的政治幻想，他還曾為此付出過一本正經卻充滿戲謔的政治努力。為了理想，徽宗苦心經營並強化自己獨有的「合法性」。但弔詭的是，種種合法性的努力，卻時有越抹越黑之嫌，在實踐中反而淪為「聖君」的政治污點。

徽宗的最大政治污點可能要算是花石綱，他由此被描繪為一個窮奢極欲、因玩物喪志而導致北宋滅亡的昏君。但在方誠峰筆下，花石綱可能是宋徽宗的一盤主動布局的政治大棋。

《北宋晚期的政治體制與政治文化》

方誠峰 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5年12月

在儒家政治理想中，太平盛世的一大指標，就是如周公那樣「制禮作樂」，在徽宗的邏輯中，彷彿有了禮樂，就自動成為聖君了。對徽宗而言，制禮作樂的重點就是在京城大興土木，興建各種具有高度儀式感的建築。比如說，與商紂王鹿台一樣臭名昭著的艮岳，可能也並非僅是宋徽宗的享樂之地，而是通過集中帝國各地的景觀與物產，象徵徽宗朝的四海一家祥瑞畢至。這麼說可能就更明白了，維多利亞女王在大英帝國的鼎盛時代，不是也在倫敦為首屆世博會修了座水晶宮，向全球誇耀帝國實力么？

艮岳只是出名罷了，最代表宋徽宗抱負的是修明堂。「明堂」是什麼？是儒家理論體系中最神聖最至高無上的禮制建築，供天子與上天單線溝通。作為政治傳統，建明堂就如「泰山封禪」，是專屬聖君這一級別皇帝的。宋徽宗真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連明堂都敢造，在歷史上，連唐太宗這種級別的都扭捏著不敢，只有漢武帝、武則天，還有王莽這樣信心爆棚的妄人才敢問津。

艮岳是漢族古典園林建築之一，屬於中國宋代的著名宮苑。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興工，宣和四年（1122）竣工。1127年金人攻陷汴京後被拆毀。

再說第二個污點——裝神弄鬼。徽宗自稱道君皇帝，似乎是一個不可救藥的重度道教信徒，但以大棋的邏輯看，他很可能也只是利用道教罷了，而原因與花石綱也差不多，仍然是為了強化自身合法性。

如果說制禮作樂是徽宗在儒家層面上的合法性努力，那麼，崇信道教則可以視作徽宗在神秘主義層面上的合法性追求。但在徽宗時代，儒家已擺脫了漢代大講讖緯的神學化傾向，徽宗為了打造自己的「神性」形象，只有在道教中才能覓得神秘主義資源。

在「道君皇帝」的自我形象建設中，徽宗成了道教神仙世界的主要成員之一，在某種程度上，也具備了政教合一的雙重合法性身份。在大宋歷代君王中，只有我徽宗是神仙，有神性，而神仙的統治自然就是聖治，也就超越了包括太祖趙匡胤在內的前任們。

那麼，宋徽宗的第三個政治污點——為群小所惑，特別是重用蔡京。蔡京堪稱徽宗朝的一代權相，曾四度主政，甚至讓人感覺徽宗被架空，不理政事，只知與書畫石頭李師師玩耍。對於徽宗這樣一個自我期許很高、很有政治追求的帝王，「架空」肯定是一個錯覺。很大程度上，蔡京不過是徽宗一顆棋子罷了。一方面，徽宗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制禮作樂、打造神性這些他認為更為重要的「超越性事務」上，那麼部分日常政務自然要假手於人，他要利用蔡京的理財能力，還要蔡京為他承擔種種批評。另一方面，徽宗雖也在防著蔡京，但也清楚地知道，只要他一道聖旨，所謂的權相就得無條件下台，而蔡京的幾起幾落已說明了問題。

蔡京，北宋宰相、書法家。北宋歌謠曾寫道：「打了桶（童貫），潑了菜（蔡京），便是人間好世界。」

更重要的是，徽宗在多年的政治實踐中，已找到了操控朝堂的秘訣。頗具荒誕意味的是，徽宗的秘訣竟然是瘦金體寫下的御筆，而這曾是他不務正業玩物喪志的鐵證。

帝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可視作北宋的一大政治傳統。在這一政治文化中，宋帝的權力被士大夫集團制約，並無「一句頂一萬句」的魔力；但在徽宗時代，他利用所謂的御筆繞開了政府正常的文書政令體系，突出了他個人在政治生活中的權重。在方誠峰看來，這不僅是宋徽宗收權之舉，更是通過獨特的統治方式完成某種對前代的政治超越——一筆瘦金體，便可統合大宋天下，這是盛世，我是聖君。

宋徽宗《千字文》，楷書，卷，早期（傳23歲時）作品，上海博物館藏

據說徽宗聯金滅遼是導致北宋亡國的直接原因，這有啥好奇的，聖君只是想完成連宋太祖都沒有完成的收復燕雲的偉業罷了，只不過，在聖君與亡國之君之間，只有一條細細的紅線。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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