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璐：最後的武生泰斗

王金璐（1919-2016）

京劇表演藝術家

最後的武生泰斗

文|孫霆

（中央電視台戲曲頻道編輯）

1990年，72歲的王金璐在電視劇《武生泰斗》中主演「武生泰斗」林玉昆，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戲劇家馬少波讚譽其為「當代武生泰斗」，從此王金璐就多了一個雅號。在此之前，這四個字幾乎是前輩武生名家楊小樓的專屬，同樣有資格擔此稱號的只有俞菊笙、黃月山、尚和玉、李蘭亭、蓋叫天幾位開宗立派的京劇大師而已。而觀眾們之所以願意用這個稱號讚譽王金璐，不僅是因為他的藝術長青，更因為在他們心中王金璐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武生」。何謂「大武生」？北京大學教授、京劇研究學者吳小如認為，「大」必須具備幾個條件：氣魄大，颱風美，格調高，神韻足，功底深，根基厚。若按此標準看，王金璐的確是「大武生」的典範。

王金璐的武生扮相

王金璐一生傳奇。「奇」者有三：少年成名，十幾歲時已紅透半邊天；盛年被迫脫離舞台，但並未因此折戟沉沙；晚年成就輝煌，重新登台的他從六十歲一直演到年逾九旬，並且桃李滿天下。

晚年的王金璐在示範動作

1919年王金璐出生在北京城一戶貧寒人家， 11歲那年為了吃口飽飯，他考上當時的新式戲曲學堂：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因為扮相端莊、嗓子響亮，他被分在老生組，兼學老旦。但他自己則心怡威風凜凜的武生行當，經常偷聽武生組的課。

那時候戲校是邊學戲邊演出的教學方式，幼年王金璐悟性極高，又非常刻苦，很快成為了「科里紅」。曾有報評評價他：「此良駒也，若經名師雕琢，日後必成大器。」1935年，校長焦菊隱為培養人才，決定讓王金璐和師兄王和霖一起拜在當時已享有盛名的京劇鬚生馬連良門下。王金璐認真跟隨馬先生學習老生，但心中揮之不去的還是「楊小樓」三個字。他對楊派武生的摯愛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京劇武生流派是楊派創立人楊小樓建立的新的表演體系。是為「楊派」，不僅被北派武生演員奉為圭臬，對其他行當也有很大的影響，以做、打、唱、念的全面技藝塑造鮮明人物形象是其最大特色。

同年，王金璐在吉祥戲院貼演了自己的第一出武生戲《兩將軍》。台下老觀眾沒想到平時唱老生的他武戲演得這麼好，驚詫不已。王金璐一炮而紅。此後某日戲校演出《戰宛城》，扮演張繡的傅德威突然因病告假，這齣戲其他人沒學過，找不到救場的學生，但王金璐私下早「偷」會了，於是自告奮勇把這齣戲演了下來。此後他又曾出色地救場《安天會》和《龍門陣》，這讓當時戲校的楊派總教習丁永利先生吃驚不小，正式把他調入武生組。王金璐夙願得償，自然異常刻苦，此後幾年，逐漸成為了學校的台柱子。

京劇《雁盪山》中的王金璐、孫正琦

1937年《立言報》舉辦童伶競選，王金璐榮獲「生部冠軍」。1940年由焦菊隱、翁偶虹、丁永利等先生坐鎮，王金璐與同學李玉茹、儲金鵬等合組「如意社」，奔赴上海演出，開始了闖蕩江湖的搭班生涯。此後十年間，他先後與金少山、候喜瑞、筱翠花、奚嘯伯、周信芳、言慧珠等名家同台演出，藝事大進。1957年赴西安演出，受到了西北父老的熱烈歡迎，遂調入陝西京劇團。

梅葆玖（左）、王金璐（右）兩位京劇界前輩先後離去

正當其藝術如日中天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舞台事故終止了王金璐的京劇事業。1959年，他帶團在河北邢台演出《沖霄樓》，因工作人員的失誤嚴重摔傷。由於當時巡演任務繁重，王金璐忍著巨大的傷痛繼續奔波，再回到西安已是半年後，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次年他拖著病體回北京養傷，不甘地離開了心愛的舞台。期間他依然堅持每天練功，夢想有一天能夠重返。然而1966年那一場鋪天蓋地的浩劫來了，又是十年。

1978年，文化部組織老藝人內部演出，年屆六旬的王金璐呈報的劇目是武生的看家戲《挑滑車》，戲目一貼，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當年的傷病是否完全恢復？二十年沒有登台還能不能行？大家紛紛懷疑。演出那天，李萬春、高盛麟、傅德威、尚長春、張雲溪、姜鐵麟等京劇界著名武生藝人悉數到場，大家都為萬金璐捏著一把汗。開場「起霸」的「月亮門」先把大家鎮住了，王金璐的腿功在這一班武生中可謂無出其右；接下來的「鬧帳」，把楊派「武戲文唱」發揮到極致，雖然當年的那副好嗓子被浩劫「革」了去，但是如今的嗓音更偏向遒勁穩健，有種滄桑感；「走邊」的身段靈活矯健，靠旗的「抖、揉、轉、撞」 邊式利落；「大戰」一場的開打酣暢淋漓，「槍花下場」也精彩絕倫；最後「挑車」把演出推向高潮，「摔岔」、「壓馬」、「挑車」最後「殭屍」收尾，引爆全場。一出《挑滑車》震驚四座，蟄伏了二十年，花甲之年的王金璐終於煥發了藝術的第二春。

王金璐《 挑滑車 》(1982年照片)

此後他被調入中國戲曲學院授課，邊教學邊示範演出。他與夫人李墨瓔一起，先後整理恢復演出了《挑滑車》《長坂坡·漢津口》《潞安州》《走麥城》《戰宛城》《八蜡廟》《翠屏山》《餓虎村》等楊（小樓）派、黃（月山）派劇目。

王金璐和李墨瓔新婚照

20世紀90年代後期，與他相同資歷的一批武生名家相繼下世，王金璐成為了碩果僅存的前輩武生名家，傳承武生表演藝術的擔子似乎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很大程度上，他的名字就像是武生的一面旗幟，成為後來者追溯武生輝煌時代的魯殿靈光，「武生泰斗」的稱號也越發名副其實。在戲曲學院執鞭近三十年，王金璐培養了葉金援、趙永偉、周龍等一大批京劇武生演員，為京劇武生藝術的傳承發展鞠躬盡瘁。

王金璐晚年肖像

2016年6月1日，97歲的王金璐在家中安詳去世，帶走了京劇的「武生泰斗」時代。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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