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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最後一份報紙,出自金庸之手

摘要1948年3月,金庸被派往香港,為《大公報》香港版效力。然而金庸到港未及一月,胡政之便被迫離港回滬就醫。金庸從此留港,直到1957年冬天離開《大公報》,開始了創立《明報》的獨立報人生涯。


阿里欲收購《明報》的傳聞大概是2015年底傳媒圈最熱話題,網友調侃馬雲是因為愛看金庸小說才萌生此意。在內地讀者印象中,提起《明報》首先想到金庸,《明報》為金庸一手創辦,他的《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笑傲江湖》等名作都是在《明報》連載發表,成就了《明報》巨大的發行量,內地讀者也多是因為武俠小說才知道《明報》這張報紙。


但是,《明報》不是一張小說報,而是持續了民國文人辦報傳統的報紙,這與金庸的早年經歷密不可分。

金庸進入報界,是在民國三十五年(1946)的歲末,擔任《東南日報》的外勤記者。其時,民國報人的典範、《大公報》創始人之一張季鸞已經病逝5年。1947年的年中,金庸也進入了如日中天的《大公報》,報館負責人是王芸生。



民國最後一份報紙,出自金庸之手


金庸。圖源網路


1948年3月,金庸被派往香港,為《大公報》香港版效力,頂頭上司是另一位《大公報》的創始人胡政之。然而金庸到港未及一月,胡政之便被迫離港回滬就醫。金庸從此留港,直到1957年冬天離開《大公報》,開始了創立《明報》的獨立報人生涯。


這10年,恰恰是《大公報》轉型的10年。天津的《大公報》改名為《進步日報》,上海與重慶的《大公報》則風雨飄搖,並被毛澤東明令指派「分工報道國際新聞與財政新聞」。王芸生在此期間寫下長篇回憶錄《1926年到1949年的舊大公報》,其子王芝琛說:「後來我看了,簡直是心驚肉跳,那就是往他自己和大公報頭上扣屎盆子啊,一盆一盆的!」有知情人士告訴過王芝琛,當時的中央領導人曾私下指示:不把《大公報》批倒批臭,無產階級新聞觀就立不起來。(王芝琛《徹頭徹尾的新聞人》)


後來金庸曾這樣評價《大公報》:「當時在中國它是最有地位(但銷數不是很多)的報紙,對輿論也很有影響力。我從學生時代就很喜歡這樣一份報紙。後來到香港,我也在《大公報》服務。但後來它改變路線,和過去的傳統完全斷絕。」



接續民國報業傳統



我們可以推想,雖然《明報》(本來起名為《野馬》)一開始只是想辦成一份沒有新聞的小說小型報,但一旦出於市場敏感(據說是聽從報販建議),金庸與沈寶新決定將《明報》從四開改成對開,變成「有新聞的日報」,負責編輯部的金庸,當然會將他最為熟稔的《大公報》理念與架構,照搬到《明報》來。

民國時代的《大公報》,就理念來說,是自張季鸞到王芸生都堅持的「文人論政」。更為人熟知的「四不方針」(「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則是《大公報》自我確立的「報格」。「四不」是由「文人論政」這一理念決定的,因為文人辦報,不隸屬於政府,也不接受財團資助,只靠銷量與廣告維持,所以有實行「四不」的可能性。


中國報業,自晚清以來,就難以擺脫對官對商的依賴,1916年,李大釗曾猛烈批評中國報業「為經濟所困而呻吟於勢力者之前,仰人鼻息,以供其驅策之用」。


為了實現獨立自主的輿論理想,李大釗加入同人刊物《新青年》,但《新青年》卻在1917年底因為「不能廣行」而遭到出版方群益書社「中止」的威脅,如果不是碰上五四運動大潮,這份銷量不佳的同人刊物照樣岌岌可危。


第一份沒有政治背景,能靠自身盈利維持的報紙,當屬邵飄萍的《京報》。


《京報》的成功,正是依靠邵飄萍個人言論的力量,如他在五四運動前夕大聲疾呼「必使政府聽民意」,更重要的是,邵飄萍「十分重視利用和依靠社會力量」,自己擔任北京大學新聞學講師,並創辦《京報副刊》《莽原》等23個副刊,有效地建立了文人集團與公共輿論之間的聯繫。正是遵循邵飄萍的榜樣,1926年吳鼎昌、胡政之、張季鸞聯手創辦新記《大公報》,讓「文人辦報」「文人論政」成為現實。

不過,張季鸞抗戰時在《抗戰與報人》一文中明確指出:中國報紙正從清末民初的「英美式的自由主義」的「文人辦報」逐漸「循著資本主義的原則」過渡到「商業化」的「大規模經營」。他認為,「此種商業性質,其本身限制了言論自由,但因經濟雄厚之故,對於報人職業的獨立,卻增加了保障」。


金庸身在《大公報》十餘年,耳濡目染,對民國報業發展的歷程不可能一無所知。事實上,看《明報》創辦之後的方針與道路,與上述民國報業的路徑大致相符。


金庸自己出身左派《大公報》,但在《明報》創始之初,便在社評中反覆強調「立場超然」,如1959年10月16日社評:「本報自稱不左不右,絕對中立??(香港報紙)真正中立者惟《明報》一家。」後來又更明白地說明「我們不是共產主義者,也不是反共人士」(1960年2月21日社評)。1963年,金庸更是提出了「明辨是非,積極中立」,並解釋道《明報》「乃是站在中國人的愛國立場,對中共和國府的施政一視同仁地對待,凡是有利於國家和老百姓者,我們讚揚之,有害於國家和老百姓者,我們反對之。如果國家的利益和老百姓的利益發生矛盾之時,我們以老百姓為重」(1963年1月17日)。



終於還是「文人辦報」


《明報》初創,並非有什麼宏圖大志,金庸與沈寶新都很現實地把賺錢放在第一位。如開設股評版、馬經版,大登明星八卦與情色兇殺新聞,而且每逢銷量下滑,便放出更多的艷照艷聞這一法寶(沈寶新唯一堅持的報格,是《明報》不接受色情廣告)。


依照金庸的本意,《明報》應該像《成報》那樣辦成「粵港報紙」,所以《明報》從語言上,無論社評還是小說,都刻意地使用並非金庸等撰稿人熟悉的粵語。金庸在早期小說如《書劍恩仇錄》《碧血劍》中,即摻雜了不少的粵語辭彙。《明報》初創,社評里也出現過「系嗰部近代歷史讀起上嚟最為冇癮,唔系割地,就系賠款,又或者派大臣登門道歉,嗰時做正中國人,真系衰之極矣」這樣風格的詞句。


這也是從晚清報紙起就喜歡玩的花樣。不過《明報》的方言特色也堅持不下去。這說明金庸辦報,本土化並非他的優勢所在。他的優勢在於承繼大陸的「文人辦報」傳統,以及由這種傳統發展出的「新聞自由」「文人論政」「積極中立」等等特色。


其時的香港,也正處於人口急劇膨脹、經濟即將起飛的當口。經濟格局的定型,法治社會的建立,意識形態的衝突,都在這塊小小的土地漸次展開。《明報》的創立,如果刨去它與香港大部分報紙的共同點,它的特色,還是在「文人辦報」這一點上。


眾所周知,《明報》向「知識分子報紙」轉型的標誌性事件是1962年的「五月人潮」。面對大陸逃港的難民潮流,港英政府與北京方面的共識都是「不予報道」,《明報》作為標榜中立、但與左派報紙交好的一份報紙,報道難民潮當然會頂著巨大壓力。事實上,金庸也是在編輯、記者的強烈要求下,才逐漸放開對難民潮的報道,並呼籲向難民捐款捐物,呼籲港英政府以民生為本。


這次事件,很能看出金庸作為《明報》主事人,辦報理念與性格中的矛盾之處。一方面,金庸有商人的特質(初三就曾編售生平第一本暢銷書《獻給投考初中者》),即所謂「企業家精神」,和氣生財是商家信條,尤其面對的是港英政府與左派友報這樣的連根連須的龐然大物。而另一方面,金庸身上有民國的報人傳統,即張季鸞所謂「對政治,貴敢言,對新聞,貴爭快,從消極的說,是反統制,反干涉」。金庸兩年後曾在社評中回顧當時的心路歷程:「我們明知這會得罪許多朋友,會使得我們以後一生的日子很不平安,會使我們負上許許多多的罪名。然而,《明報》刊登過許多武俠小說,我們讚揚堅持正義的心靈,難道在說了許多年風涼話之後,當自己遇到危機的時候,就去做卑鄙無恥的小人么?」(1964年12月8日)


研究金庸者,往往喜引陳平原《超越「雅俗」——金庸的成功及武俠小說》的這段話:「同時寫作政論與小說,使得金庸的武俠小說往往感慨遙深。撰寫政論時,自是充滿入世精神,即便寫作『娛樂性讀物』,金庸也並非一味『消閑』??儒道之互補、出入之調和、自由與責任、個人與國家,在金庸這裡,既落實在大俠精神之闡發,也體現為小說政論之間的巨大張力。」加入政論家金庸的角度,固然可以豐富金庸小說的解讀,反過來,小說中的情懷,也不可能與現實政治完全區隔。


有論者總結《明報》的報業精神為四項:「高舉儒家思想」「強烈的民族意識」「崇尚自由」「反戰」。揆諸自1959年至1992年的《明報》,這四項大體成立,但考察具體的新聞個案,則該四項精神未必沒有扞格之處。如在《明報》與左派報業「要褲子還是要核子」的論戰中,《明報》「寧要褲子,不要核彈」的立場,當然有儒家「民胞物與」的影響,但在對方看來,卻是置民族大義於不顧,「惡毒反華」「大發其污衊祖國的妖論」;再如金庸對自由的崇尚與追求盡人皆知,一曲《笑傲江湖》傾倒萬千讀者,「五月人潮」事件中反對港英政府,「文化大革命」中屢屢批評北京,都被稱為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表率,然而1960年台灣當局拘捕《自由中國》發行人雷震,製造震驚中外的「雷震案」,台島內外自由主義者紛紛聲援,胡適只因保持沉默,便招致諸多自由主義者不滿,認為有損胡適晚節。金庸身處港島,並無政治壓力,卻主動支持台灣當局,認為「如雷震之徒,儘管捉之」(1960年9月6日)。究其因,是金庸認為雷震「受美國人之大力支持」,「主張由美國人監督中國內政,又主張成立『中台國』」,他支持台灣當局逮捕法辦雷震,是出於「強烈的民族意識」,而將「言論自由」放在了一邊。即如《明報》在成名之役「五月人潮」報道中,既反抗港英當局與左派報紙的新聞封鎖,也時時要求讀者「顧全大局」,反對與港英當局的當面暴力衝突。金庸個人辦報理念與政治思想的矛盾之處,讓《明報》的立場隨時勢而移易,並非一成不變。



「一人報紙」的利弊與困境



雖然張季鸞提出中國報業當向商業化的大規模經營轉化,但從邵飄萍到張季鸞,再到王芸生,民國最典型的報業運作方式仍是「一人報紙」。如王芸生經常說:「《大公報》就是王芸生,王芸生就是《大公報》。」


《明報》「五月人潮」報道的逆襲,雖然有記者與編輯施加壓力的成分,但最終大規模報道的決策仍然出自金庸獨斷。縱然《明報》後來已經成為香港最有影響力的報紙之一,員工多達600人,金庸仍然牢牢控制著「社評」與「副刊」兩大塊。


大部分社評由金庸親自撰寫,聯繫知識界的副刊,編輯既無約稿權,也無退稿權,連作者稿費都是金庸一言而決。1989年11月,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4位研究生曾去函香港多家報社,指傳媒為「社會公器」,老闆不應私用社評來闡釋自己立場。然而金庸回應說:「報紙是股東的私有財產,不是公眾的公器??報社內員工與老闆只有僱工與僱員的關係,沒有新聞自由的關係。新聞自由是報社對政府當局爭取的,不是員工在報社內爭取的。」


金庸更在私下舉《泰晤士報》《紐約時報》《時代周刊》等世界知名報刊為例,強調「全世界不論資本主義社會或共產社會中,並無哪一家傳媒的工作人員可享有獨立的『新聞自由』,作此解釋者,新聞工作人員自抬身價的幻想而已」(《金庸與〈明報〉》)。


金庸創辦《明報》之初,心儀是某種「家庭式」的報社架構,「大家最好像一家人般住在一起,所有員工都是家庭的一分子,工廠和住宅都在一起」。這或許是他初來香港時《大公報》類似的管理模式影響所致。金庸與沈寶新又鼓勵員工在報社內部兼職,一人開兩三個人的活兒,拿一個半人的薪水。員工長期沒有規制的福利與保險,但有急事可以找金庸和沈寶新借錢,以致很多員工稱沈寶新為「老豆(老爹)」。金庸與沈寶新分工明確,一人管編輯部,一人管經理部,很多人都說這對搭檔是張季鸞、胡政之的翻版,也即繼承了「文人辦報」和「同人報」的報業傳統。


然而,《明報》越做越大,有集團化的趨勢。金庸像諸葛亮一樣事必躬親,自己殫精竭慮不說,確乎難以為繼。金庸對此事早有知覺,曾有言曰:「《明報》內部所有的人只聽我一人的話,可以說是成功,也是失敗。成功是效率高,要辦什麼馬上可以辦到;失敗是我離開了,事情就辦不成了。」


從金庸1989年卸任社長,只擔任集團公司董事長,另組行政委員會,到1991年3月22日明報企業有限公司在香港聯合交易所上市,再到當年年底把《明報》賣給於品海,金庸一直希望《明報》能擺脫「一人報紙」的困境。他反覆強調:「報館由一個人控制,一個人死了,報紙就不能生存;要是制度化了,即使個人被暗殺,報紙還是可以營運下去。」「我要使《明報》公眾化,讓許許多多人來參與,否則我一旦死了,《明報》四分五裂,就此垮台。」


自1992年起,《明報》已很難稱為「金庸的《明報》」,但金庸心心念念的「制度化」「公眾化」卻未見真正地實現。《明報》的銷量與影響力均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像前30年那樣,在華語輿論場掀起風潮。雖然與輿論環境的變化不無關係,但《明報》脫離金庸的控制之後,不僅沒走上「最好的中文報紙」之路,反而喪失了鮮明的「一人報紙」特色,淪為各方面都相對平庸的大眾報紙。


民國報業「文人辦報」「一人報紙」的特色,適合當時輿論界低成本、低門檻的特點,比較容易讓有識有才之士,完全發揮自己的獨特資源,贏得巨大的影響力。而在資本競雄的21世紀,報業的形貌與運作都有著質的變化,信息的碎片化傾向,新媒體的崛起,「讀者」向「用戶」的轉變,都讓金庸式的憑一支健筆白手起家,成為再難復現的神話。


放在世紀為尺度的中國報業譜系內考察,金庸的《明報》,誠可以稱為「最後一份民國報紙」。自此之後,沒有一份報紙會跟一名文人再有如此密切的關係,也沒有一份報紙能夠30年保持主事者的個人特色而不變。一段歷史的終結,讓人唏噓感慨又無可奈何。(文/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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