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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下蘋果的一剎那,青春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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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讀書和新知』


人類初民從一棵樹走向另一棵樹,餓了就吃果子。慢慢定居下來,栽培作物,發展農業,他們的後代崇拜果實。宗教對此加以神化,皇族招搖饕餮之欲,詩人琢磨象外之意——猶是種種避諱符征,神秘主義者則把水果用於催生幻景的儀式。水果激喚起我們最深層的基因本能,也把我們的靈性提升到愉悅迷狂的境界。

咬下蘋果的一剎那,青春重現



英格瑪·伯格曼執導電影《野草莓》劇照


文 | [加]格爾納

人類和水果神交已久,有一種理論恰能證明我們之間的共通點:生物自衛本能( biophilia),或曰「生之愛」。這個術語是由心理學家埃里希 ·弗羅姆( Erich Fromm)在 1964年創建的,用以表述生物擁有生命和成長的天性。這一假說指出:面對死亡時,有機體可以通過接觸生命系統來維護自己的生命力。後來,生物學家援引了這一術語,指代人類與大自然之間有精神性連通,並具有改變生命形式的傾向。「我們的存在依賴於這種習性。」哈佛大學昆蟲學家愛德華 ·威爾遜( Edward O.Wilson)如是說。他舉了個實例作為引證,讓病人待在充滿綠色形象的空間里,康復速度就會大大加快,科學家們由此推論,生物自衛本能是一種確保互助的多種生命形態共同存活的進化機制。


在巴西,水果彷彿在呼喚我。我也作出了回應。從那時起,我就似乎無法抽身而出了。


∷ 水果對我們的引誘能到什麼程度?


巴勃羅 ·聶魯達( Pablo Neruda)曾說,咬下蘋果的一剎那,青春重現。我在巴黎時,有個阿爾及利亞計程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形容他年輕時吃到的仙人掌果( prickly pear),整整一路他都在哀嘆法國仙人掌果的味道不正,反而勾起他的鄉愁,越發懷念故鄉的仙人掌果有多甜。在紐約,有個批發商告訴我,他小時候在媽媽的大衣櫥里發現了一枚熏衣服用的..果( quince)。我問他:「之後你幹了什麼?」他答:「使勁聞唄。 」


貝爾托 ·布萊希特( Bertolt Brecht)曾寫過一首詩,說的是,望著窗外小樹結果,瞬間將他帶回更純潔的歲月。詩中說,他花了好幾分鐘慎重斟酌:到底要不要戴上眼鏡,「再次去看那些細嫩紅莖上的黑莓」。詩的終結沒有給出答案。布萊希特將其留在曖昧的意境里,但我不能。我戴上眼鏡,像普魯斯特一般鑽進蟲眼裡,卻發現身邊還有好多近視的水果癖好者作陪。

世上有一群痴迷水果的人,他們遠離公眾視線,非常非主流,徹頭徹尾地將人生奉獻給探求水果的偉業。藉助於北美水果探索者協會、珍稀水果全球聯盟這些民間組織,不為人知的地下水果世界就跟他們始終追隨的花果神一樣特立獨行。 「forest」(森林)這個詞來源於拉丁語中的 floris,意為「外界」,卻通常吸引著真正的外來者。自 1910年始, 「fruit」(水果)就被用來形容行為古怪、與眾不同的異類。


水果對我們的誘引能到何種程度?參見 2002年羅伯特 ·珀爾特( Robert Palter)的《瑪菲公爵夫人的杏及其他文學作品中的水果》即可窺知。這本專著洋洋洒洒872頁,試圖對歷代小說、歌曲、電影、詩歌及其他文學樣式中出現的水果加以分類討論,其野心和痴狂都無法按捺,實有不吐不快之勢。甚至專門有一個章節,鉤沉某些書中明顯漏掉或缺失了的水果。


珀爾特年屆八旬,是位退休的教授,曾參與研究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讓他最快樂的事便是探討語義曖昧的斷章殘詩所影射的水果——理應被冠以「蘊涵宇宙奧義」的水果——譬如大詩人安東尼 ·赫克特( Anthony Hecht)的《葡萄》充滿了星球體和透明圓球的意象。


當他解讀威廉 ·迪基( William Dickey)的《李子》時,幾乎要把拳頭解剖開來看,引用的詩句中提到李子的生長:「艱澀地挺進,春天裡的一隻拳頭 /薄膜淤傷的緊握的拳頭 /痙攣……」珀爾特得出的結論是,這首詩「始終意圖打破傳統田園詩格式緊握不放的精妙感」。


我在黃頁電話本里找到珀爾特的電話,打了過去。他對入嘴的水果倒不是特別感興趣。「到手的果子,我會為其哀嘆。」他嘆了一口氣,在康涅狄格州的寓所接聽我的電話。但過了一會兒,談到他直到最近才第一次嘗到新鮮的無花果,情緒才高漲起來:「我心想,『不可能有這樣的有機體啊——實在太過分了!』」他興奮的聲音傳過來,成了聽筒里一連串短促而急切的短音。

我問他,何以對文學中的水果這麼感興趣。「水果和人類生活、愛、性和享受之間顯然有關聯,」他回答,「但水果會爛掉!所以,同時還有消極的潛台詞。水果可以指代政治腐敗。我可以給你找到很多文學中的實例,用水果來隱喻任何人類的情感,甚至是極其微妙難辨的情緒——無所不包。 」


鮑勃 ·迪倫( Bob Dylan)在《重訪 61號公路》的光碟封套里寫過這麼一句話,諷刺某人「正在寫一本講述一隻梨的真實意義的書」。珀爾特的書里沒有摘引迪倫這句話,而是提到梨子意蘊無窮,無論是作為性物、希望落空的形象,還是熵的隱喻物,都能說得通。要說珀爾特的研究精髓何在,便是指明了水果的真正力量在於足以誘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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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勃 ·迪倫1965年專輯《重訪61號公路》


最初,他研讀了一篇有關水果的散文,但一旦研究起來,資料迅速積累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數量。沒多久,他就被鋪天蓋地的實例淹沒了。「每一次我在某篇小說里找到一則水果的新例,我都會說:『哇哦!真是難以置信!』」圖書館裡的員工也給他起了綽號,背地裡叫他「水果傢伙」。積累了汗牛充棟的水果逸事趣聞後,他聯繫了南卡羅來納州大學出版社,打算出一本 300頁的書。等他交初稿時,篇幅已比預期值翻倍,膨脹到了600頁。等到即將付梓印刷時,他仍在孜孜不倦地增添新內容,直到出版社下了「最後通牒」——夠了,真的夠了!


他在書的引言中寫道,這個項目註定沒有所謂的結局,毋寧說這本書只是「階段性報告」。他決意,不在書的末尾加上標點符號,以示其永無終結。書出版後很久,他依然停不下來,有關水果的段落篇章繼續累積。正如他在名為《我的水果巨作》的回憶錄中所寫:「不知不覺間,不管看到印刷品還是照片,我都會尋覓水果的蹤影,簡直欲罷不能。 」


掛上電話前,珀爾特說他正在考慮把手頭所有的水果相關書籍都捐獻給圖書館。「我得和水果一刀兩斷。」說著,他忍不住重嘆一聲。話是這麼說,在我們交談後數月間,他一直給我發電郵,全都是有關水果的奇聞逸事。其一便是他的「最新發現」:西班牙作家哈維爾 ·馬里亞斯( Javier Marias)的長篇小說《一切魂靈》中的一景。他標註了頁碼,解說上下文是「一場大學教員的晚宴」,吃甜品時,學監「執意用一條橘瓣串成的項鏈裝點約克系主任太太的胸脯」。這封電郵最後寫道:「這場面多帶勁兒啊!祝福你。羅伯特。 」


存在於文學的水果


文學作品中的水果多姿多彩,可我還想知道水果背後的故事——能吃的、真實的水果。在超級市場里,我們可以從貼在水果上的標籤追溯到特定的人或地。哈斯鱷梨( Hass avocado),其名來源於郵遞員魯道夫 ·哈斯( Rudolph Hass),他住在美國得克薩斯州帕薩迪納市,孩子們央求他不要把一株怪異的秧苗砍掉,結果,他在 1935年獲得了這種鱷梨的專名權;時至今日,在全世界出售的所有鱷梨中,絕大多數都是哈斯鱷梨。美國檳櫻( Bing cherry),其名來源於 19世紀美國俄勒岡州的中國東北人阿檳(Ah Bing)。克萊門氏小柑橘( clementine),得名於克萊門 ·羅迪恩( Clément Rodier)神父, 1902年,他在孤兒院為這種柑橘和酸柑的雜交品種施洗。柑橘變種之一丹吉爾柑橘( tangerine),來自摩洛哥城市丹吉爾。丁干( Dingaan)蘋果得名於非洲酋長,他殺害親兄弟後被人殺死。麥金托什( McIntosh)蘋果的起源則是一顆破碎的心。


約翰 ·麥金托什( John McIntosh)出生於 1777年的紐約,年輕時深深愛上多麗 ·歐文( Dolly Irwin),她的父母都是反對美國革命的「聯合帝國忠臣」 ,同樣,也反對親生女兒的婚姻。歐文夫婦帶著女兒移居加拿大, 18歲的麥金托什也尾隨其後。不幸的是,等他趕到歐文家在康沃爾的露營地時,多麗已經香消玉殞。悲慟至極的麥金托什怎麼也不相信這是真的,掘地三尺,挖出遺體,這才確定愛人真的不在人間了。屍體早沒了人樣,他伏在上頭久久痛哭,好不容易才起身離去。最後,他在安大略省的易洛魁族人村落附近找到一片地,定居下來。地里野草叢生,荊棘瘋長,灌木過盛。整頓田地時,他發現了20棵矮小的蘋果樹,但沒多久幾乎都死了,只有一棵存活——還結了異常多的果子。他把這棵樹的枝條嫁接到別的樹上,到了 20世紀初期,麥金托什蘋果就隨處可見了。


如今,光是蘋果就有兩萬多個品種擁有專名,不用說,還有數不清的野生怪蘋果沒福氣享有名號。這麼多蘋果存在於世,我們簡直無法統計。別說一天吃一個了,你完全可以每天吃一種,天天不重樣,如此吃到老——至少,夠你吃 50年啦。最優質的蘋果吃起來像紅莓、茴香、菠蘿、肉桂、西瓜、西蘭花、香蕉、榛子或粉彩冰淇淋。有一種黃色的矩形蘋果,吃的時候,會有蜜糖般的汁液從中空的果核里滲出來,好比天然的果汁夾心糖。還有深紫紅皮的吉莉花蘋果( gilliflower)、象牙白果肉的白透蘋果(white transparents)、橙色果肉的杏果蘋果( apricot apple),還有深紅色果肉的呢。幾年前的夏天,我在溫哥華史達孔納公園的古老品種蘋果園裡偶然看到一隻泛著珠光色的蘋果,標籤上的名字是「粉色珍珠」。我把它切成小片分給朋友們,大伙兒全都不禁驚嘆:果肉竟然是亮麗的粉紅色!


每有水果入口,我們都在咀嚼被遺忘的歷史。帝王將相、皇后嬪妃都曾品贊奇果。 12世紀的詩人伊本 ·沙拉(Ibn Sara)把橘子比喻成處女的臉頰、熱火之炭、被愛情之苦催熱的淚花、黃晶枝條上的紅玉瑪瑙珠。水果令我們詩興大發、妙喻連連。菠蘿最初被引進英國時,在貴族階層引發了一陣瘋狂追捧。香蕉在美國曾經意義非凡,以至於在《獨立宣言》一百周年的慶典上被當作「抗爭的證據」供奉起來。香蕉象徵了自由,柏林牆倒下的時候,垃圾桶里里外外都是香蕉皮,好像那是東德人能買到的第一件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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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沃霍創造的著名香蕉形象


克什米爾戰火未熄,但在印度和巴基斯坦兩軍之間曾有過短暫的休戰,為的是「沙巴特」(sharbat),一種當地果汁。 2000年,大約兩萬五千名印度人給巴基斯坦邊境的守衛兵們送去沙巴特以示好意。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都視仙人掌果( cactus pear)為本族人民的象徵。對以色列人來說,這種果子代表了堅不可摧的外表、甜蜜的內心。巴勒斯坦人則視其為耐心的象徵,削皮、處理果肉需要耐心,恰如需要耐心來處理尚未解決的種種爭端。


水果為戰爭、獨裁和開拓新世界提供了燃料。一匹木馬或許能終止特洛伊戰爭,但戰爭的起因卻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把象徵爭端的金蘋果給了阿芙羅狄蒂。波斯的薛西斯王禁不住阿提卡島的無花果( fig)的誘惑,與希臘人宣戰。當卡圖握著新鮮、成熟的無花果說道:「記住,這是兩天前從迦太基摘來的;兵臨城下,敵人就在我們城牆之外!」第三次布匿戰爭正式爆發。倫巴第軍隊侵入義大利時,阿爾伯因揮舞著橙子,彷彿給士氣鍍金,就此成為第一個義大利倫巴第王國的統治者。令人上癮的罌粟果導致大英帝國對中國清朝發動鴉片戰爭。 19世紀,毛利人已將查塔姆島上的莫里奧里人趕盡殺絕,但毛利人去那裡的初衷是聽說那裡是生長卡拉卡莓(karaka berry)的勝地。在斯堪的納維亞,芬蘭人、瑞典人和挪威人在收穫野生黃莓的時節里爭端不斷,逼得外交部不得不設立專門機構來處理「黃莓外務」。


水果,不像表面所見的那麼簡單。紅心,黑眼,好像儲滿陽光蜜意的小膠囊,滴流出晶亮之血,就像伊甸園裡的善惡智慧樹一樣誘惑人心——也很會騙人。自鴻蒙太始至今,這些甜蜜的蜃幻妄想充盈著我們的心田。


人類初民從一棵樹走向另一棵樹,餓了就吃果子。慢慢定居下來,栽培作物,發展農業,他們的後代崇拜果實。宗教對此加以神化,皇族招搖饕餮之欲,詩人琢磨象外之意——猶是種種避諱符征,神秘主義者則把水果用於催生幻景的儀式。水果激喚起我們最深層的基因本能,也把我們的靈性提升到愉悅迷狂的境界。


畢竟,亞當和夏娃在永恆的伊甸園裡選擇了最禁忌的果子。佛祖在菩提樹下大徹大悟。穆罕默德提及升到天堂的往生者時說:「對他們來說,有一項福祉是確定的:取之不盡的水果。」在阿茲特克神話中,上層世界,亦即天堂就是果樹豐盛的園子。馬來半島的土著部落——諸如加坤族、塞芒族——相信死魂靈最終將到達「果島」。埃及人信仰的承許之地叫作「雅」(Yaa),根據辛努海( Sinuhe)的象形文字故事書記載,那兒的樹上累垂無花果、葡萄和其他水果。在北歐神話中的仙宮,也就是挪威人信仰的來世天堂里,蘋果令眾神青春不朽、永生常在。據英國詩人羅伯特 ·格雷烏斯( Robert Graves)所寫,古希臘人口中的樂土是一片蘋果園,只有英雄的靈魂得以進入。凱爾特族傳說中的西方樂土島阿瓦隆( Avalon),此名意為蘋果地( Apple-land)、蘋果島(Isle of Apples),亞瑟王死後去那裡,得到永生,並有吃不完的蘋果。在猶太人看來,當你進入天堂,就會得到八顆番櫻桃以及眾靈起立久久鼓掌的待。北非古國茅利塔尼亞的布萊卡納游牧民族相信,天堂里都是葫蘆大小的漿果。北美新英格蘭的印第安瓦帕濃人能循著草莓的香味進入靈魂世界。 17世紀的英國詩人托馬斯 ·坎皮恩(Thomas Campion)把天堂描繪成宜人香果鋪天蓋地。印度靈性導師尤伽南達(Paramahansa Yogananda)指出:「印度人的天堂里要是沒有芒果,那就無法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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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畫家提香1550年所繪《亞當與夏娃》


在中國神話里,吃了就能長生不老的蟠桃由西王母負責照料。西王母住在天庭頂峰瑤池之畔,金牆貝宮,氣宇軒昂。蟠桃園裡鮮花濃粉朵朵,瓊樹藍綠汁液滴滴,枝葉花葩皆帶玉。瑤池裡仙樂飄飄,西王母和美麗的仙女們悉心照料蟠桃,這種仙果著地三千歲,出土三千歲,開花又三千歲,結子又至三千歲。吃一枚,壽與天齊;若是三枚,能超萬劫。


近年來,學者們咬文嚼字,在伊斯蘭經典細節上產生了意見分歧。德國語言學家克里斯托弗 ·拉克森博格( Christoph Luxenberg)宣稱,今天的《可蘭經》對原文有重大誤譯,在天堂等候烈士的 「72個處女」(houris,又譯天堂美女)實際上該是「白葡萄乾」和「多汁的果實」。拉克森博格假說的主要理由在於:《可蘭經》的原文不是阿拉伯語,而是接近西南亞通用語「亞拉姆語」(Aramaic)的一種古語。通過對亞拉姆語中一段對天堂的描寫,他確定神秘的天堂處女應該變回水果——那才更符合天堂傳說的普遍要素。


「天堂」這個詞,來自波斯語種里的阿維斯陀語(Avestan),亦即古波斯瑣羅亞斯德教經典《阿維斯陀》所用的一種古代波斯語。 Paradise正是源自阿維斯陀語中的 Pairidaeza,最早意為被灌溉的、果實累累的美好花園。在伊斯蘭傳統里,花園就是對天堂的複製。在古代中國也是如此,御花園無不模擬仙境而造。英國作家斯蒂芬 ·斯威策( Stephen Switzer)在 1724年出版的《實用果園藝》中寫道:「一座優異的人工果園就好比天堂本身的縮影。」聖誕樹上一閃一閃的彩燈能回溯到德國異教徒對碩果累枝的許願樹的信仰。提及水果的科學專用名,有關聖境聖物的備註屢見不鮮。分類學家們把可可豆( cacao fruit)命名為 Theobroma,亦即希臘語中的「神之果」。拉丁語中對香蕉( banana)的命名是 Musa paradisica,亦即「天堂里的水果 」。1830年,柚子( grapefruit)被定名為 Citrus paradisi,亦即「天堂柑橘」。柿子( persimmon)的大名則是 Diospyros,意為「神吃的果」。


作為日常食品的水果


過去,水果是難以獲得的珍奇異寶。我父親在上世紀50年代的東歐小學裡讀書,校方對年度最佳學員的最高獎賞是半隻橘子。馬克 ·吐溫( Mark Twain)覺得西瓜( watermelon)絕對是人間的奢侈品。亨利 ·梭羅( Henry Thoreau)眼中的蘋果是「仙果,漂亮得讓人捨不得吃」。到了中世紀早期,稀罕的水果被比作天使的喜悅之淚。如果你一輩子只能嘗到一兩次李子( plum),想必也會以為這種紫紅色的小圓球不是凡間之物,就連果皮上的斑點也像是金色塵埃。


當今社會,水果已成了日常食品。到哪兒都能找到,終年不休地有售,很便宜,所以也常在我們的廚台上干縮成一團。它們是家常零食。許多人甚至不喜歡水果呢。或許是因為——普遍說來——我們吃到的都是採摘後兩三周的水果。


全球經濟一體化要求產品標準化:可靠,穩定,形態始終如一。改造自然之後,就好比在全球範圍引爆同質化炸彈,我們所食用的就是榴霰彈片。我在婆羅洲、布達佩斯和波士頓買到過一模一樣的蘋果。我們吃的很多水果是經過改良的,令其更適合航運,並能在超市閃耀不斷、催其凋萎的日光燈下存活十天。典型結果就是「複製嬌果」外表無懈可擊,彷彿植入了硅晶元,感覺像機器製造,口感似網球或樟腦丸,甚至乾澀的粉團。


真正的水果是嬌嫩活物,需要小心伺候。儘管我們對水果肆意妄為,它們從骨子裡卻充滿了反抗精神,難對付,難預料。就算是同一株樹上結的蘋果也會有不同口味。在清晨還是日落採摘,對水果的質量也有影響。一隻橘子的每一瓣,含糖量也會有高低。下次你發現一隻好桃子,要記得咬根部——更甜。水果朝生暮死,就等著在收穫的時段里被享用。我們有許多智取美果的辦法,克服了嚴格的時令性——鋪設低溫運輸系統,發展精準農業,轉基因——但巧取豪奪的同時,犧牲的是口味。今天的水果普遍味淡,也無處不在。


這種浮士德式的交易還有其他令人不悅的副作用。化學品殘留,殺蟲藥殘留。包蠟,染色。不可控的油性大量損失。香蕉共和國。放射性儀器,熏蒸機。鮮果在冷凍儲藏間里耽擱數月,最後銹斑點點。身價億萬的水果貴族用18輪大卡車從哥倫比亞非法進口水果。契約苦力在熱帶果園裡倒斃。


但情況在慢慢好轉。單一栽培也有多種選擇,你要流淌蜜汁、天鵝絨般的梨子?還是忠於文藝復興時期的傳家寶級別的梨子?種出這些衝擊味蕾的天賜之寶需要堅定不移、百折不撓的精神,而最需要的是——激情。幸運的是,小規模生產者的激情正在被消費者和廚師們追捧仿效,美食媒體也在推波助瀾——對明星農夫的報道此起彼伏。下一步,或許會再次發現早已失落的熱帶作物,其中的很多品種能降低全球飢餓指數。威爾遜在《生之愛》中特別提到三大「明星物種」——四棱豆( winged bean)、冬瓜( wax gourd)、巴布薩棕櫚( Babussa palm),它們和所有果實一樣,都能代言這種希望,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目前,根據聯合國提供的數據顯示,全世界人民的水果碗里最常見的種類包括:香蕉(以及大蕉[ plantain])、蘋果、柑橘( citrus)、葡萄( grape)、芒果、瓜類( melon)、椰子( coconut)和梨( pear)。桃子( peach)、李子、椰棗( date)和菠蘿( pineapple)退居二線。發達國家的水果碗要大一點,並且裝滿了草莓( strawberry)。發展中國家坐擁無窮盡的、未經開發利用的熱帶水果。不管在自家後院還是國外,我們探索水果時也就是與大自然重新接駁的時刻,通往至高境界。要想體驗「生之愛」,就要儘力去愛多姿多態的生物,沒有界限,又很脆弱;多樣化的正反兩面既讓我們魂牽夢縈,也能讓我們滿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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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獵人: 關於自然、冒險、商業與痴迷的故事》


(新知文庫62 )


[加]亞當·李斯·格爾納 著 於是 譯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6-6


「19世紀,近乎極端沉溺於古怪興趣的人被視為——值得讚賞、善良有德。」科學史家羅林 ·達斯頓( Lorraine Daston)這樣說,還特別提到,到了 20世紀,一心追求自然常識卻被世人認為「近乎病態,是一種高尚但危險的執迷」。愉悅總要付出代價。達斯頓舉例說明,那些被奇妙大自然感化得心醉神迷的人——尤其是對某一主題不懈鑽研的人——如何呈現出精神崩潰、離群索居的趨勢,有趣的是,還會罹患任何癮君子都會有的心理障礙。自上帝創世之後,求知慾就一直是危險慾望。


我也開始了,差不多夜夜夢到水果。我夢到自己在雜貨店賣的桃子下發現了隱藏已久、意義重大的捲軸。我在夢中學會了和芒果一起演奏,並和橘子一起合影。我在神秘島的迷宮山洞裡探寶,路遇可以吃萬花筒。我夢到自己在祭壇上獻身,在神火深處,水果向我顯形。


我打一開始就不明白,究竟是我在追獵水果,還是水果在追獵我?我第一次被水果塞壬的呼喚誘惑,就是在巴西,但我下決心要寫一本訴說水果故事的書則是在幾年後。牛頓定律來自蘋果,而砸中我的那顆「蘋果」出現在好萊塢高地花園大酒店,當時我正四肢攤開地躺在泳池邊的躺椅里,讀一本關於「童話如何成為當代故事的藍本」的書。就在我讀到魔法種子引導英雄走出險境時,一片金燦燦的顆粒落到那一頁上。我抬頭,看了看頭頂的樹枝。過了一會兒,又有一片金色落在打開的書頁上,剛好是在「永遠」這個詞的末尾。手指壓在金色上,我把它撿起來細細打量。比胡椒略小一點,橢圓形,覆滿了微細的茸毛。我用鉛筆尖去戳,一粒淡黃色的種子滾動而出。那時,我的生物學知識尚且粗淺,甚至不知道這可能是植物的哪個部分,但我的懷疑最終被證明是正確的。水果,如此普通,又如此非凡,正是它們在召喚我呢。


*文章節選自《水果獵人》(三聯書店2016年6月刊行)「導言:不為人知的水果世界」,小標題系編者所擬。文章版權所有,轉載請與微信後台聯繫。


「近期專題」


三聯書訊 | 201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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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事作詩人……


漢文明在元時期:果真存在一個「低谷」嗎?


文 | 姚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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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說:「宋元之學問、文藝均大盛,而以朱子集其大成。」他將宋元連稱,可見著眼於漢文明發展的基本狀態,元代在他眼裡未必是漢文明的一個低谷。這與呂思勉對元代的評價截然不相同:「蒙古人是始終並沒懂得中國政治的。」


走出文明的金字塔


——《世界秩序與文明等級》新書研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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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天面臨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失序和什麼樣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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