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團是怎樣cosplay《封神演義》的？

【本文為「聊封神」系列之7】

《封神演義》出現之後，真正上演了一出真人版，是1900年前後的義和團。

對於義和團來講，《封神演義》是一個大IP，因為他們多是底層民眾。平時只是在田間炕頭聽書看戲，熟悉的也就是這些評書戲文。

《封神演義》里有無數稀奇古怪的法寶，而義和團硬是把這些法寶實現了！這可謂一大發明。不過這裡面有真有假，比如說：

一、八卦仙衣。

在很多義和團的畫像中都能看到，義和團團民胸前都有一個兜兜。這個兜兜其實不是為了表現什麼英武形象的，除了它的卦象可以表示團民的歸屬外，它還是一件裝了符咒的法器。

義和團為什麼喜歡穿兜兜

比如這件河北威縣發現的義和團文物「萬寶符衣」，是夾層的。裡面藏了一道「避兵符」，穿上它就可以刀槍不入。有時候只畫一卦（比如坎字拳就畫坎卦），有時候八卦全畫上。話說，這簡直就是《封神》里赤精子的八卦紫綬仙衣的文創產品！《封神》里還有個叫卞吉的，有一柄用骷髏頭穿成的「幽魂白骨幡」。只有把護身符咒放在頭盔里，才能從幡下經過。否則就是一陣眩暈，魂飛魄散，倒在幡下，束手就擒。把符咒放在衣服夾層里，號稱刀槍不入，也就是這種破「白骨幡」的原理。

「八卦紫綬仙衣」：河北威縣義和團遺物「萬寶符衣」

二：花籃。

女子參加義和團，叫紅燈照。多是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她們的護身法寶是個小籃子：

手裡提著小紅燈籠，胳膊上挎著毛籃子。槍子一來，用扇子一搧，槍子就掉在毛籃里。（《山東義和團調查資料選編》）

這種用挎籃收敵人子彈的法寶，基本上就是黃天化的法寶花籃的文創產品！黃飛虎反五關，遇上了會使火龍標（鏢）的陳桐。黃飛虎的兒子黃天化是清虛道德真君的徒弟，奉命下山，用一個花籃收了陳桐的火龍鏢。

三、黑旗和鐵丸。

這黑旗和鐵丸據義和團說是「黃撓老祖」傳授的。 黃撓老祖不知是什麼人，或許就是王鰲老祖、王敖老祖。或者就是二郎神的跟班黃毛童子。黑旗有點像《封神》里余化的戮魂幡，鐵丸並不是裝在槍管里發射的，只有兩個，有點像九龍島四聖的混元珠、開天珠以及趙公明的定海珠。據說黑旗一展，洋人就昏慘慘不知東西，然後祭起兩個鐵丸，飛出去打人。無論成千上百的洋人，都能用這種鐵丸打死。（《庚子事變文學集》）

四、扇子。

這個基本上就是楊任的五火七禽扇的變種了，是一種紅色的扇子。在1900年6月18日義和團在天津租界放火的時候用過，據說站在城牆上朝任何地方一扇，大火就燒起來。

五火七禽扇

有意思的是五火七禽扇是清虛道德真君的，道德真君用這把扇子破了十絕陣的紅水陣。「道德真君把七禽扇照王奕一扇，王奕大叫一聲，化一陣紅灰，徑進封神台去了」。而天津義和團竟然也宣稱，這一場是大師兄作法，破了洋人的「紅殺陣」，連名字都沒有多改！

這種扇子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給紅燈照的女孩們騰空用的。作法時口中念咒，用扇子扇自己的身體，就可以慢慢飛起來，在空中化為一盞紅燈。這原理有點像螺旋槳，比起雙腳互踩就能升空的神功，還是先進了一些。開始有人懷疑這是煙火或孔明燈之類的把戲，然而用望遠鏡仔細看了之後，什麼都沒有。於是明白連把戲都不是，而完全是造謠（管鶴《拳匪聞見錄》）。

不過這些謠未必全是義和團造的，普通老百姓也會造謠。義和團神通廣大的謠言，一半是北京、天津的市民編出來的。所以當時人就說：

京師人無他能，惟造謠是一絕技。（《義和團史料》上）

甚至說紅燈照的小姑娘們用法力飛到日本東京，放出三昧真火，把東京城燒了一半。這簡直是廣島原子彈的提前預演。從今天微信微博上各種段子來看，100多年後這門絕技，已經是「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了！

五、幾家法寶的合體，比如：

紅巾一擲，巾能變燈。燈到處，大火立至。背插飛刀，能遠取人首級，且能屹立不動，魂出交戰。（翦伯贊編《義和團》）

這基本上一個人開了九龍神火罩、陸壓葫蘆以及猴精袁洪出元神打死楊任的三種外掛。

六、其餘還有混元旗、寶瓶、白光寶劍等等法寶，只要勤翻歷史文獻，肯定還會有千奇百怪的法寶冒出來。

實際上，這些法寶，更像是演戲的道具，除了《封神》原著里，只會出現在戲台上。義和團平時的打扮，據當時的人說，也是要麼像小生，要麼像花臉，手拿刀劍，亂舞一氣——圍觀的人越多，他們耍得也越起勁。越起勁，也就越覺得自己真的神功蓋世。莫言的《檀香刑》，把主人公孫丙的身份寫成一個「貓腔戲子」，可以說是抓住義和團本質的神設定！如果還不過癮，不妨再看看梁曉聲的《浮城》。

所以，義和團們與其說是革命，倒不如說在真真正正地在演一場戲。但怎麼把戲演好，總得藉助《封神》、《西遊》這樣的大ip。只是有些人是真戲假做，有些人是假戲真做罷了！

義和團另外一項本領，就是請神。

有意思的是，附體的神仙竟然和原著里的人物性格一樣。比如劉備附體的，每天就是哭。孫悟空附體的，又是耍棍，又要上樹。豬八戒附體的，就「向四處亂爬，以口掀地」。《檀香刑》裡面就有類似的段子。

這種直接下神的，自然以《封神演義》為最多，因為沒有比《封神》里神仙資源豐富的了！貧道上一期說《封神》創造了一個大平台，這也給義和團提供了無限的方便。請鴻鈞的請鴻鈞，請元始的請元始，大神仙都叫人佔了？別忙，還有365位清福正神和姜太公呢！僅次於《封神》的是《西遊記》，比如：

入其教者，雖名為習拳練技，實為演誦符咒，詭稱神靈附體，舞槍操棒，形類瘋顛，其附體則托以王禪、楊戩、武松、黃飛虎、羅吒（即哪吒）諸名（袁世凱光緒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奏摺）

《封神傳》、《西遊記》其最有力者也。 （羅惇曧《庚子國變記》 ）

還有個義和團女首領林黑兒，自稱「黃蓮聖母」。這其實也是《封神》里的學問。因為《封神》是盛產「聖母」的地方，什麼金靈聖母、火靈聖母、金光聖母等等。而這位黃蓮聖母，自己就把自己當神供起來。平時好好的桌椅板凳不坐，坐在神龕里。出門用紅旗遮臉，路人只許低頭跪接，不許抬頭觀看。陣亡的人抬回來，聖母摸一摸身子就會復活。若沒法復活呢？聖母就說這人的罪孽太重了！

《封神演義》是明朝的，到了清朝自然不夠用了，比如現代武器有沒有神管著？《封神》就不可能提到。所以義和團也封了一些新神，比如槍神、炮神。還有禁槍炮的符咒。

義和團擋槍炮的符

這些符里出現的什麼「黑虎靈官」（即趙公明）、哪吒、楊戩護兩膀，二十八宿護周身，完全是《封神》的套路。尤其是「哪吒、楊戩護兩膀」，純是《封神》里二將護姜子牙的架勢。

至於為什麼會請來這麼多神仙。當時有一個說法「天山神仙洞開了，神仙滿天飛」（《寧津縣誌稿》）。這其實就是《封神演義》里神仙「犯了殺戒」，要一齊下凡完此殺劫的說法。萬仙陣之後，眾神仙歸位。修仙的繼續修仙，不能成仙的上封神榜。所以義和團也有「九月十五，眾仙歸洞」（《庚子紀事》，指1900年陰曆九月十五日）的說法。神仙當然是不能親身出現的，只能附在凡人的身上。所以，「滿地紅燈夜燭天，小家兒女盡神仙」。陣亡的人，義和團也認為是成神了，不許哭，不許燒紙錢，棺木不許上漆（《天津一月記》）。這也是《封神》死後成神的套路。人人具有了和神仙交流的資格，這就無怪乎義和團想請誰都請得來了！

附上另一篇貧道自己寫的小說，很好玩的：

本文主要參考文獻：

劉宏《義和團迷信及其社會反應考察》

秦西江《義和團運動中的符咒研究》

王加華《戲劇對義和團運動的影響》

李金鵬《義和團萬寶符衣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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