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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來飆車

我觀察4床很久了。


表面上看,它和所有其它床位沒什麼兩樣。


4床在監護室東南角落裡,右側是一堵綠漆粉刷的牆面。床的左側是金屬材料搭建的簡易二層桌屜。上層有台mindray監護儀,各種監測線路從儀器上引出來,被血壓袖帶捆紮成一團,等待被各種垂危病人使用;下層擺著一個托盤,裡面列著濕化瓶、墊布、未開封的口腔護理包、棉棒等常用物品,一個棍狀結構在邊緣突出,上面懸掛著一包吸痰管。pb840呼吸機在床頂頭靜靜佇立,沒有病人使用的時候,呼氣閥和進氣閥都不會連接管道。床頭上方大約70厘米,氧氣源、空氣通道、負壓吸引通道、電源都被包裹在由塑料材料做成的中空管道內,這個管道環繞監護室一圈。每個床位上方都有相同的孔道固定排列,這些孔道各司其職,供應著源源不斷的氧氣、220伏交流電、永遠存在的負引力和無處不在的空氣。

從監護室從1樓搬遷到4樓已經5年了,由舊病房改造、已經重新設計、裝修的室內裝潢與原來相比已經截然不同,儘管病人在不斷更迭,從大數據、大概率的統計學意義上講,4床收住的病人病種、康復、死亡概率與其它床位並無兩樣,但是許多曾經躺在上面接受過治療的病人還是出現了不同尋常的一面,無論是成功活了下去還是最終走向死亡。


最早我留意4床是半年前的一個夜班。


那天晚上接連收住了三個病人,其中新住在4床的是一個肝硬化上消化道出血的病人。等所有的病人治療妥帖,生命體征平穩後,已經是凌晨三點,我撩著清水簡單洗漱一下,就在值班室的床上躺下,一會兒功夫就睡著了。


不到半小時,一個小護士就來敲門。當時疲憊之極後驟然驚醒,一晚上高速運轉的大腦如同撕裂一般,我半躺著,揉揉太陽穴,隔著門問怎麼了。

「大夫,你快來看看吧,4床說起胡話來了。」


我站在床邊,雙手抱胸,皺著眉,凝視4床病人。


他大概40多歲,枯草般的頭髮亂蓬蓬的,所患的肝硬化經過多年打磨身體,他已不可遏制地陸續出現特徵性的肝性病容——由於血液中過量的膽紅素在全身各處分布流淌,皮膚鞏膜中度黃染;腹脹如鼓,輕微晃動,隱約有水聲,彷彿肚子吞進了一個大號水囊。頸靜脈怒張,臍周附近靜脈盤區虯結像另類的紋身,這些都是門脈高壓的累累惡果。


他躺在床上,雙手舞動著詭異的節律,雙眼凝滯,直勾勾盯著上方。我順著他的目光向上望去,那是屋頂天花板的一處——一塊塗著綠漆的正方形牆磚。


他嘴裡不停地喃喃說著什麼。

「你快下來啊,嘻嘻,別在上面掛著了」、「你穿紅衣服怪好看,就是臉色不太好,煞白!」


......


凌晨三點半,監護室的白熾燈一一點亮,室內有如白晝,護士們在慘白的光線中來回走動,人影幢幢,監護儀報警聲不時從各處響起,病人們都老老實實躺在自己床上——儘管多數都已陷入病危昏迷。雖然處在全封閉的層流病房,聽到這樣怪力亂神的胡話,我心裡也不禁惻惻然,背後似有陰風吹來。


我扭頭看了眼驚魂未定的剛實習完畢進入臨床工作小護士,鎮定地說:「沒事,肝硬化譫妄狀態,可能是肝性腦病發作了,注意監測生命體征。」


誰知,病人譫妄越來越重,竟躁狂了起來,他圓睜雙眼,瞪著上方,用力揮手,像是跟誰談不攏了開始推搡,不停大聲喊叫:「你快走吧,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我長嘆一口氣,低聲吩咐醫囑:「異丙嗪25mg,肌肉注射。」


病人逐漸安靜下來,半小時過後,鼾聲大響,他進入了睡眠。


我回到值班室,室內一片寂靜,我躺在黑暗中,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病人的呢喃還在耳邊不停循環重複,他真的是譫妄發作嗎?

後來我把這當成一件趣事跟同事聊起,他們大都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在繁重乏味的臨床工作之餘一個斑斕多彩而又神秘刺激的趣聞軼事。


只有護士長悄悄拽拽我的隔離衣衣襟,她的眼中閃著奇異的光澤,小聲說:「你不覺得4床那地方很怪嗎?」


我連忙追問怎麼回事。


護士長告訴我,在4床住過的可不止這一個病人表達過類似感受,他們大都魔怔了一樣,凝望某處,神情專註,向虛空侃侃而談。


後來我向多名負責4床護理的管床護士詢問,得到了許多人承認確有其事的答案。


我是泛有神論者,堅信靈魂存在,但是反對不靠譜的神通和鬼怪傳說。


這事引起了我長足的思考。


人能活著,離不開進食,說到底源於能量的攝取和轉化。任何一方面出了問題,都會迅速迫近死亡降臨的窘境。前者很好理解,後者也不難。幾百萬年的進化,我們擁有一套精密、運行不殆的系統,食物被攝入,通過消化器官揉搓腐蝕,變成食糜,變成葡萄糖、脂肪、氨基酸、維生素和礦物質,經過複雜神秘的計算,一部分重新變成肌肉、變成骨骼、變成肚腩,變成人體固有的一部分,以便更強壯更聰明更快速地攝取食物,另一部則變成ATP,提供熱量和動能,維繫每天的生存所需。


作為現代社會,意識或者說靈魂存在並不是必要的,參考植物人,只要有足夠的金錢或者有足夠耐心來負責贍養的人,那就可以無意識狀態下存活良久。從此種角度上來說,肉體是一具機器,像燈泡一樣,不算損耗,有持續的電流就可以永遠發光,在這裡面,我找不到靈魂存在的必要性,它更像一個旅客,在夜間叩門,住進來,天亮繼續出發。


那麼在靈魂有限支配肉體的時間內,我們看到是否同樣的世界呢?


生命垂危的病人,如同一個即將面臨強制報廢的車子,每一個系統都處於崩壞狀態。這源於最基本的能量供應失衡。雖然大血管內被人為注入各種營養物質補貼家用,但在循環衰竭狀態下,毛細血管的氧分子和營養傳輸舉步維艱。細微的組織細胞層面,所有的細胞都處於極度饑渴的狀態。


在久久不逢甘霖的焦灼等待下,肉體自作主張啟動第二套系統,即使它明白這無異於飲鴆止渴,短暫的存活後將迎來更加猛烈的系統衰竭。在最後彌留之際,生命選擇了壯烈的自我燃燒,每個細胞都響應著揭竿而起,大量的乳酸在全身各處堆積,PH迅速下降,電解質紊亂,酸鹼失衡,進而各個臟器開始大面積的崩解壞死。


那麼此時此刻,意識或者靈魂,瀕死狀態下,眼中的世界呈現出另外一個樣子嗎?


古代的大巫藉助採擷的特定植物,現代人通過嗑藥,一些麻醉病人通過麻藥,同樣能看到全然不同、光怪陸離的世界,可能只是些影影幢幢、大團光暈。


有人研究,意識可用編製-客觀還原理論解釋,認為意識是產生於量子水平的時空結構,其生理基礎是神經元內部的「微管」結構。人腦中大約有1000億個神經元,微管作為計算機獨立計算。當各種信號比如光線、溫度、氣味等等紛亂的外界環境通過神經元突觸傳導至微管,微管開始進行量子計算,或1或0,自我選擇坍塌,通過獨立採集計算,所有信息匯總疊加,最終從多重世界中確定下來唯一的一種進行時間遞延。每一個0或1的選擇會構成不同的世界認知,那麼這就與宇宙最基本的尺度耦合。


在這種理論下,當所有的體液濃度在恰當的範圍內,包括酸鹼度、離子濃度和各種體內代謝產物淤積度,神經元在該體液濃度影響下,有理由相信,微管的量子計算系統會得到一個閾值,在閾值之上可以窺視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靈魂大多數存在的世界,或者是那些志怪小說中的陰曹地府。


那麼這些病人看到的虛空中的靈魂也就不足為奇。該類病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出入玄妙的陰陽世界之間,既可以照見本體的陽間世界,又可以窺探朦朧的陰間世界。或許四床的正上方位置正是另外世界的其中一個入口。大概是因為監護室有太多的靈魂出入那個世界,特地開通了一個直接通道方便通行,當然這裡面多少有點冷酷的黑色幽默的說法。


於是那些古剎里開了天眼神通的活佛,修成大德的高僧能夠在規定時間憑意念坐化,種種不可思議之事似乎都有了答案。通過日復一日的打坐、冥想,日復一日的積累、潛移默化,終於在某個瞬間1000億神經元微管量子計算出特定的坍塌,於是時空泛開漣漪,無數個世界與孤寂的靈魂連接到一起,在前方徐徐展開,隻身在此處,靈魂有了大自由,從此不再拘束,目光可以盡情遷越跳縱到未來世界。


於是落花不再迷人眼,於是照見五蘊皆空,於是天機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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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打算寫個陰陽怪調的鬼故事,結果一路飆車,思維奔逸,成了不倫不類的四不像。不過看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文字在筆端一一流淌下來構成段落,像是入盆開骨縫自然順產出嬰兒,哇哇落地的一剎那,只有欣喜,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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