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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黃仲玉:當時只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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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蔡元培,人們腦海中最先想起的是他教育家的地位,北大校長的身份,「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校訓。而他的感情生活,也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筆。蔡元培一生經歷了3次婚姻,這3次婚姻印證了蔡元培一生思想的變革,也印證了中國近代史的變遷,其中,尤以第二段婚姻最為琴瑟和鳴,也最讓人傷感惋惜。他曾為第二個妻子黃仲玉寫下《祭亡妻妻黃仲玉》這篇感人至深的悼文,文章字字血淚、情真意切。人以文傳,黃仲玉的賢淑為世人稱道,堪稱民國女子賢淑的典範。

蔡元培&黃仲玉:當時只道是尋常



驚世駭俗

黃仲玉,又名黃世振,江西都昌縣城人。她出身於書香門第、官宦世家,自幼聰穎過人,尤好丹青。在開明父親的喜愛和支持下,她通過自學掌握了詩、書、畫諸法,所畫蘭、菊,有天然之趣,街鄰呼為才女。


1900年,蔡元培的髮妻王昭病逝。其時,蔡先生剛到三十三歲,在江浙一帶的知識界又頗具名望,所以到蔡家作媒的人絡繹不絕。然而蔡元培對這種舊式的提親根本不屑一顧,於是揮毫寫下了一張徵婚啟事。他為自己的婚姻提出了五個條件:第一是不纏足的女性;第二是識字的;第三是男子不得娶妾、不能娶姨太太;第四,如果丈夫先死那麼妻子可以改嫁;第五,意見不合可以離婚。「天足、改嫁、離婚」,這些在當時駭世驚俗的字眼竟出自翰林之手。消息傳開,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離經叛道、混淆綱常,昔日的媒人們一個個退避三舍。蔡元培的這份「徵婚啟事」可謂石破天驚,驚世駭俗。


佳偶天成


也許是姻緣天定,1901年,蔡元培隻身離開紹興,到餘杭辦學,受一葉姓友人之邀,去府上做客。友人邀請蔡元培賞畫,他獨獨於一幅一幅線條綺麗、題字工整的工筆畫前流連忘返。而這幅畫的主人正是黃仲玉。


葉君見狀,有意撮合,於是展開了這樣一段對話:

「孑民兄,徵婚啟事貼出已一年有餘,不知是否已經找到意中人?」


「葉兄難道不清楚那是拒人之辭,何故重提此事?」蔡元培回頭望著葉君含笑反問。


「君若至今未有意中人,愚弟便要斗膽做媒了。」


「天足?識字?敢再嫁?」蔡元培開懷一笑。


葉君也知蔡元培一向豪放,玩笑但說無妨,但他偏正色娓娓說道:「我介紹的這個女子雖不一定三絕俱全,但肯定是女中巾幗。此女16歲喪母后賣畫撫養其弟可謂賢雅,17歲刲臂和葯以治父疾,可謂孝烈。其父黃爾軒是江西名士,可謂出身名門。只是……」

未等葉君將話說完,蔡元培便指著牆上那幅工筆畫道:「莫不是那幅畫的主人?」


葉君擊掌一笑道:「正是。此事若成,真算一段奇緣!」


蔡元培再笑,繼而說道:「且慢,你的『只是』還未說完呢。」


葉君看了蔡元培一眼,說:「只是她是不是天足我不敢定論。不過這女子因是我同鄉,我倒也見過,她相貌清麗雅緻,身材娟秀,雖不能說有傾城之艷,但其溫婉謙和、藍質慧心卻殊絕當世。」

蔡元培聽完收起笑容,肅然起身,再次佇立於那幅工筆畫前。此畫無題,以花鳥構圖,運筆流暢,筆鋒輕柔,著色淡雅卻也靜中有動,花鳥與遠天相襯,略見憂傷……凝視良久,他才轉身問葉君道:


「黃仲玉?仲玉是她的字?」


葉君凝視蔡元培良久,笑著點頭:「此女確叫黃仲玉。怎樣?這杯喜酒我可討定了。」


在葉君的著意撮合下,蔡元培特請這位友人為媒求婚。而黃仲玉之前也聽說了蔡元培的五條擇偶條件,對蔡的人品和見識肅然起敬,於是,二人成就了一段奇緣。


耳目一新


蔡元培要結婚的消息不脛而走,一下子忙壞了遠近的親朋好友。但蔡元培與黃仲玉商定,不在婚事上鋪張,而且一定要免俗。


1901年11月22日(一說1902年元旦),蔡元培與黃仲玉在杭州西子湖畔舉行了他一生中的第二次婚禮。這次婚禮中西合璧。蔡元培用紅幛綴成「孔子」二字,代替懸掛三星畫軸的傳統,賓朋以開演說會的形式代替鬧洞房。演說內容為評論男女平等的見解:有的引經證史,說明男女平等的理論;有的認為就學行而言難以平等,並舉例:「倘若黃夫人的學行高出於蔡先生,則蔡先生當以師禮待黃夫人;反之,若黃夫人的學行不及蔡先生,則蔡先生當以弟子視之,何從平等呢?」於是,蔡元培折衷兩端,說道:「就學行言,固然有高下之分;就人格言,總是平等的。」大家鼓掌贊同,最後盡興而散。蔡黃婚禮,開一代新風,使人耳目一新。


珠聯璧合


婚後二人琴瑟和鳴,幸福美滿自不必說。蔡元培也曾攜黃仲玉夫人一起拜訪來中國講學的蘭普來西教授,贈以景泰藍茶杯二具,並由黃夫人贈送一幅親繪的《歲寒三友圖》,圖內松、竹、梅「三友」工筆細緻精到,布局新穎別緻。蘭氏見到此畫激動萬分,讚不絕口。


黃仲玉隨夫寓居上海。黃仲玉支持蔡元培及其朋友「眾議教育之根本在女學」 的主張,與他們一起發起創辦了愛國女學,並擔任授課教師,在上海頗有影響。1904年和1907年,黃仲玉先後在上海和紹興生下了女兒威廉和兒子柏齡。1907年,黃仲玉理解蔡元培強烈的留學意念,支持蔡元培赴歐洲留學,獨自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因為黃仲玉的支持,蔡元培在歐洲留學期間成為其能夠潛心治學、辛勤筆耕的一段黃金時期。在德四年,蔡元培編著了《中國倫理學史》,由最初的大男子主義思想,轉變成為尋求婦女平等權利的鬥士,這其中黃仲玉可謂作用不小。


1912年,蔡元培再赴德國,黃仲玉攜子女隨其前往。1913年6月,夫婦應孫中山先生之邀,回國參加「二次革命」。9月,革命失敗,夫妻又流亡至法國。在這飄零的一段時間,黃仲玉一面悉心照料兒女,支持蔡元培安心編書,一面同蔡元培一起學習法語。1914年一戰打響,蔡元培舉家避往西部鄉間。半個月後,又遷至附近的小鎮聖多耐。不久,再次移居法國南部城市都魯士,其生活才逐漸安定下來。在這頻繁的遷徙中,蔡元培沒有停止編著工作,他完成了《哲學大綱》一書的編譯,並著手進行《石頭記索隱》的考證,而黃仲玉一直追隨左右,任勞任怨。


天人永隔


1916年6月,袁世凱死後,國內政局出現轉機。當時教育總長范源濂致電蔡元培,邀請蔡元培回國擔任北京大學校長。1916年10月,蔡元培攜妻兒回到北京,開始了他作為一名教育家一生最輝煌的歲月。蔡元培在北京大學進行了大刀闊斧而卓有成效的改革,使一座衰敗腐朽的封建學堂獲得了新的生命。為了支持丈夫的事業,黃仲玉放棄了自己的書畫愛好,致力於照顧丈夫、撫育子女、操勞家務,終至積勞成疾。


1920年9月,蔡元培將赴歐美考察教育,學術研究,此時,黃仲玉已染沉痾,雖經醫生診療,但狀況時好時差。黃仲玉則一面請醫生診治,一面整理行裝,力促始終放心不下的蔡元培按期成行。為了不拖累丈夫,黃仲玉於1920年底住進了北京一家法國人辦的醫院,本以為小別重聚後妻子將痊癒安康,卻不想自此陰陽兩隔。1920年11月24日,蔡元培自上海登船赴法。1921年1月2日,黃仲玉一病不起,在醫院溘然長逝,時年45歲。9日,蔡元培自巴黎抵達日內瓦,聞此噩耗悲慟不已,但遠在異國他鄉的他只能獨自承受這人生的悲苦和打擊,連北京大學等學校、團體隆重舉行的「蔡黃仲玉夫人追悼會」他也無法回國參加,只能就著悲痛無訴的傷感揮淚撰下一篇《祭亡妻黃仲玉》聊寄哀思。


黃仲玉出身官宦世家,賢良貞烈;青年伉儷和諧,卻舉家飄零;而在丈夫最輝煌的歲月里她又身染重病,撒手人寰。如此佳人卻最終不能頤養天年,也難怪蔡元培會悲痛萬分。一篇祭文,字字含淚,句句含情。


嗚呼!仲玉,竟舍我而先逝耶:自汝與我結婚以來,才二十年,累汝以兒女,累汝以家計,累汝以國內、國外之奔走,累汝以貧困,累汝以憂患,使汝善書、善畫、善為美術之天才,竟不能無限發展,而且積勞成疾,以不得盡汝之天年。嗚呼!我之負汝何如耶!


我與汝結婚之後,屢與汝別,留青島三月,留北京譯學館半年,留德意志四年,革命以後,留南京及北京閱月,前年留杭縣四月,加以其他短期之旅行,二十年中,與汝歡聚者不過十二三年耳。嗚呼!孰意汝舍我如是其速 耶!


凡我與汝別,汝往往大病,然不久即愈。我此次往湖南而汝病,我歸汝病劇,及汝病漸痊,醫生謂不日可以康復,我始敢放膽而為此長期之旅行。豈意我別汝而汝病加劇,以至於死,而我競不得與汝一訣耶!我將往湖南,汝恐我不及再回北京,先為我料理行裝,一切完備。我今所服用者,何一非汝所採購,汝所整理!


處處觸目傷心,我其何以堪耶!


汝孝於親,睦於弟妹,慈於子女。我不知汝臨終時,一念及汝死後老父、老母之悲切,弟妹之傷悼,稚女、幼兒之哀痛,汝心其何以堪耶!


汝時時在紛華靡麗之場,內之若上海及北京,外之若柏林及巴黎,我間欲為汝購置稍稍入時之衣飾,偕往普通之場所,而汝輒不願。對於北京婦女以酒食賭博相徵逐,或假公益之名以鶩聲氣而因緣為利者,尤慎避之,不敢與往來。常克勤克儉以養我之廉,以端正子女之習慣。嗚呼!我之感汝何如,而意不得一當以報汝耶!


汝愛我以德,無微不至。對於我之飲食、起居、疾痛、痾養,時時懸念,所不待言。對於我所信仰之主義,我所信仰之朋友,或所見不與我同,常加規勸,我或不能領受,以至與汝爭論;我事後輒非常悔恨,以為何不稍稍忍耐,以免傷汝之心。嗚呼!而今而後,再欲聞汝之規勸而不可得矣,我惟有 時時銘記汝往日之言以自檢耳。


汝病劇時,勸我按預約之期以行,而我不肯。汝自料不免於死,常祈速死,以免誤我之行期。我當時認為此不過病中憤感之談,及汝小愈,則亦置之。嗚呼!豈意汝以小愈促我行,而意不免死於我行以後耶!


我自行後,念汝病,時時不寧。去年11月26日,在舶中發一無線電於蔣君,詢汝近況,冀得一痊癒之消息以告慰,而複電僅言小愈;我意非痊癒,則必加劇,小愈必加劇之諱言,聊以寬我耳,我於是益益不寧。到里昂後,即發一電於李君,詢汝近況,又久不得復。直至我已由里昂而巴黎,而瑞士,始由里昂轉到譚、蔣二君之電,始知汝竟於我到巴黎之次日,已舍我而長逝矣!嗚呼!我之旅行,為對社會應盡之義務,本不能以私廢公;然遲速之間,未嘗無商量之餘地。爾時,李夫人曾勸我展緩行期,我竟誤信醫生之言決行,致不得調護汝以蘄免於死。嗚呼!我負汝如此,我雖追悔,其尚可及耶!


我得電時,距汝死已八日矣。我既無法速歸,歸亦已無濟於事;我不能不按我預定計劃,盡應盡之義務而後歸。嗚呼!汝如有知,能不責我負心耶!汝年愛者,老父、老母也,我祝二老永遠健康,以副汝之愛。汝所愛者,我也,我當善自保養,儘力於社會,以副汝之愛。汝所愛者,威廉也,柏齡也,現在託庇於汝之愛妹,愛護周至,必不讓於汝。我回國以後,必躬自撫養,使得受完全教育,為世界上有價值之人物,有的貢獻於世界,以為汝母教之紀念,以副汝之愛。嗚呼!我所以慰汝者,如此而已。汝如有知,其能滿意否耶!


汝自幼受婦德之教育,居恆慕古烈婦人之所為。自與我結婚以後,見我多病而常冒危險,常與我約,我死則汝必以身殉。我諄諄勸汝,萬不可如此,宜善撫子女,以盡汝之母之天職。嗚呼!孰意我尚未死,而汝竟先我而死耶!我守我勸汝之言,不敢以身殉汝。然後早衰而多感,我有生之年,亦復易盡;死而有知,我與汝聚首之日不遠矣。


嗚呼!死者果有知耶?我平日決不敢信;死者果無知耶!我今日為汝而不敢信;我今日惟有認汝為有知,而與汝作此最後之通訊,以稍稍紓我之悲悔耳!嗚呼!仲玉!


1921年1月9日汝夫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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