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每天早上起床我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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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我和一個姑娘合租在同一個屋檐下。那房子是石磚結構的兩室一廳，隱蔽在一條街的最深處，近學校與超市，環境安全幽靜，是我讀了一周房屋廣告確定下來的最佳選擇。

我迫不及待地從自己住了一個月的背包客棧搬出來，拖著行李箱趕去新房。在敲響房門的那一刻，門內合租的姑娘探出頭，她彎起眉毛，給我一個親人式的微笑，還沒寒暄就一把接過我的行李箱，這讓我那風塵僕僕的不安心情，終於在南半球的深秋落了腳。

我和姑娘最開始的合租日子極為順暢，兩個熱愛生活的女孩子把這個租來的兩室一廳布置得溫馨有愛，就連門口處幾平方米的空地，也擺上了多肉植物，一排常綠的植物，是兩個姑娘苦難人生里一簇自給的溫暖。

最難得的是，我和姑娘都是踏實樂觀的女孩子，從不掩飾自己的貧窮和憂慮。那時姑娘在一家小餐館打工，立志要拿到綠卡，也開一家屬於自己的中餐館；我則一邊從不多的工資里攢著學費，一邊用剩餘的時間埋頭苦讀。我們的生活是超出常人的忙碌，卻從不曾失去希望。

她會在晚上我熬夜趕作業的時候為我沖一杯濃咖啡，我會在早上起床的時候為她留一碗溫熱的粥。艱難的時候，我們花很多時間在那個掛著風鈴的小陽台上聊生活、聊夢想，我們喝著便宜的啤酒，在那些荒涼的夜晚拍著大腿宣誓：「一定要過上更好的生活啊！」像說給對方，也像是說給自己。

可是一個月過後，我們的生活悄悄地發生了變化。起初，需要早起的工作讓我沒了疊被子的時間，我的被子一周都在床上的一角蜷縮著；床頭柜上的勵志書掉進了床底下；水果籃里的橘子爛掉一半還沒來得及扔；窗台上擺著的花朵彎腰成了90度……

一次路過姑娘的房間，我向裡面望了一眼，那裡竟和我的屋子驚人地相似——被子是散開的，床頭柜上的化妝品橫七豎八，那株我們一起放在窗檯的花早死了。我取笑著坐在床上披頭散髮看電視劇的她：「豬窩！」然後更加心安理得地在每天起床的那一刻把一席被子胡亂團在身後。

漸漸地，我們生活中的其他地方好似也發生了改變，不僅僅是被子來不及疊，好像別的一些事也不再有時間做。我發現電視上落了老厚的一層灰；浴室里的下水道常常被一團頭髮堵住；垃圾桶滿到連上周的剩飯都溢出來；某天夜宵的碗筷已經在水池裡泡了三天。

我打開冰箱，明知道那牛奶的後面是一塊腐爛了的姜，腐爛的姜旁邊是臭掉的飯，我們也像沒事人似的一次次忽視著它。

我們心照不宣地邋遢著，也並不覺得這樣的日子有多糟糕，即便有時尷尬地把啤酒撞翻在地毯上，草草清理過後也會這樣說：「有時間再收拾吧！」像說給對方，也像說給自己。可真正有了什麼假期可以用來做一次清掃，兩個人也輪番著說：「其實這樣的家才像家，才舒服嘛！」

我們這兩個相依為命的好姐妹之間突然出現了劍拔弩張的狀態，是因為一個男人的突然到訪。

姑娘打工的餐館，總是頻繁地出現一個叫馬修的男孩子，她說那是一個藍眼睛的男孩子，幾乎每天都出現在餐館，一邊吃炒飯一邊盯著她的臉。終於有一天，這個叫馬修的男孩子約姑娘出去喝咖啡，約會結束的時候姑娘禮貌地說：「要不要來家裡坐一坐？」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非常大的錯誤，在姑娘約馬修到家裡時，她迅速意識到這個原本溫馨乾淨的兩室一廳已經腐壞到了什麼程度。在馬修要了一杯茶而姑娘慌張地洗著兩天前喝牛奶的杯子時，這個彬彬有禮的男孩子借故告辭了，他看著姑娘說：「還以為所有中國女孩子都非常乾淨整潔，這次真的讓我大開眼界。」

那一晚姑娘窩在沙發上，對我生出曾未有過的抱怨：

「艾米呀，你那碗都放幾天了還不洗？」

「艾米呀，你怎麼連垃圾都不倒？」

「艾米，你這衣服曬在外面幾天了還不拿進來？」

於是我也不甘示弱：「你不也是一樣的？」

我和姑娘的感情從濃烈降至冰點，我們就這樣冷著彼此，卻沒有阻止生活壞下去。我那時生活糟透了，太久沒有吃一頓規律的早飯，沒有吃水果和蔬菜，也沒有出門散步，我的整個身子以可怕的速度胖起來，臉上也擠滿了急火攻心的痘。

我太晚才把那本掉在床底下的書送回圖書館，賬戶上顯示我欠費二十三元。讀書的學校也並不仁慈，那一份接著一份的作業讓我對自己灰了心。我隔三岔五向打工的地方請假，莫名地覺得心裡難過，窩在被子里大哭一場，又在睡醒一覺之後覺得生無可戀。我常常在回到家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就瞬間走進情緒的怪圈，我在腐壞的水果、落滿灰塵的電腦、很久沒疊的被子面前久久嘆著氣，我懷疑自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更別提有什麼美好的未來，悲戚與無力的情緒，常常在深夜裡交替著出現。

而姑娘呢？姑娘的情形也不太好，她幾乎把全部的休息時間都用來躺在床上吃薯片看電視劇，再也不和我談什麼志向，我再也沒有看見男生約她出去過。她的下巴墜下來，小腹凸出去，那雙抽了絲的絲襪團在沙發上，細長的線頭從大腿拉到後腳跟，就像是我們爛掉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姑娘突然間在房間里大叫：「糟糕！簽證忘記辦了！」

姑娘竟然忘記了移民局對簽證即將過期的提醒，慌忙準備材料，總算趕在簽證過期前續了簽，我們的關係也因為這件事恢復到從前，兩個人依舊是相依為命的好姐妹。可不久之後姑娘因為工作原因搬走了，她走之後我就發了燒，一個人躺在床上眩暈地看著破敗的屋，我忽然意識到，也許不只是我生了病，我的生活也生了病。

我終於不知為何在某個早晨疊好了散亂一團的被子，它規規矩矩的樣子竟然讓我對屋子裡其他的一切生了厭。

我皺著眉頭把桌角那個太久沒洗的咖啡杯拿進了廚房裡，順手連同另一些骯髒的鍋碗瓢盆洗涮乾淨。正要躺回沙發上，突然瞥見那個一周都沒理的垃圾桶，數不清的小飛蟲爭先恐後地扎進腐爛的果皮里，我一身雞皮疙瘩。把那一大包的垃圾扔到後院去，走回來的時候又迫不及待地打開冰箱，把那裡面皺成一團的檸檬、爛掉的冬瓜、一個月沒碰的牛奶也統統扔出去。

說來奇怪，我的心情竟然在這十幾分鐘的整理過後變得極富成就感，那是我好久也沒迎來過的快活。

接下來的那一個下午，我擦亮了浴室的玻璃；清理了下水道的一團頭髮；地板上的紅酒和咖啡漬也終於被拖把拖乾淨。我擦去陽台上落滿的灰塵，把兩周前答應借給朋友的書放進背包里，拖了幾周的電費在最後期限來臨前也終於交付。

我提著澆水壺，去給門口已經長歪的多肉植物澆澆水，幾片葉子因為長期缺水而醜陋成乾癟的形狀，我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它們那缺乏滋潤的根莖，嘆著我自己的生活。

等到黃昏降臨時，我坐回沙發里，看著這個乾淨整潔的屋子，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也從一團亂麻回歸成條理清楚的模樣，人生那張白紙上被畫上了光亮的一筆，我這份半天換來的整潔竟給了我重生的希望。

同樣是那一年，我生活里的其他事情也發生了改變。我每天早晨起床疊好被子收拾好屋子，出門去跑五公里，回家後吃一頓營養豐盛的早餐，然後元氣飽滿地去上班。

我的體重開始穩定地下降，我的工作也帶給我小小的積蓄；我勤勉又認真地對待學業，用優異的成績順利地畢了業；我開始重新嘗試寫東西，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心情發布到網路上，竟也有遠方的朋友發來支持。

我的生活充實忙碌，再沒有什麼時間去自怨自艾，就是那時，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屋子的整潔程度就是這個人的生活狀態。」

那之後我搬了好幾次家，和不同的人合租，住不同條件的房屋，但什麼也改變不了我每天早晨一定要疊被子的習慣，這件事就像是個微小的信號，告訴我這一天應該如何度過——應該像疊一床被子那樣去過日子，保持自己態度和思維的整潔，讓生活中事事條理清楚並遠離拖沓。

於是我就這樣把自以為圓滿的人生一直維持到現在，生活從未像今天這樣快活充實。我保持著健康的體重，做著喜歡的工作，讀著摯愛的書，愛著值得的人。

這就是為什麼，很久之後，每當有人問起我「該如何做一個有自制力且熱愛生活的人？」我總是沒頭腦地回答：「我每天早上起床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疊被子。」

作者簡介：楊熹文，常住紐西蘭，新書《請尊重一個姑娘的努力》，講述一個姑娘在異國的奮鬥故事。歡迎關注新浪微博@楊熹文，轉載請聯繫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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