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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宗舜


誠如雨山(為行文流暢並節約篇幅,本文一概不加稱呼,先向各位大德、學者表示歉意)在《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1]一文中提到的:「近日,藏傳佛教著名僧人索達吉堪布流通了經其調整品目的《妙法蓮華經》,在漢傳佛教界引起軒然大波。7月8日,索達吉發表最新聲明[2],稱將終止這項工作。」

如果我們把堪布的聲明引用全面一些就更脈絡清晰了,他說:


非常隨喜漢地各位大德的護教之心!這次法華版本之辯,無意引起諸多爭論,如果大家對我有很多意見,在此真誠地懺悔。既然大家對根據藏文版調整的《法華經》有爭議,我可以一字不動,按照鳩摩羅什的原版傳講,之前的版本不再流通。


這裡有幾個關鍵詞是值得我們注意的,第一是「護教」,第二是「真誠地懺悔」,第三是「一字不動」,第四是「不再流通」。至此,索達吉「調整」《法華經》這場風波,基本得到平息。


事過半個月後,忽然奉讀雨山大作,是非常令人驚詫的。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首先使人疑惑的是,雨山立論,與索達吉的聲明是一致的嗎?


其次,被索達吉自己宣布不再傳講和收回的《法華經》「調整」本(下文簡稱「調整本」),與藏譯本、《添品法華經》(下文簡稱「添品經」)之間真實的關係是什麼樣的?被「調整」後的《法華經》署名仍為「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奉詔譯」(下文簡稱「羅什本」)究竟是著作權的被侵犯還是被保護?


有關《法華經》梵文本、藏文本的基本研究,大家一般都採用桑德發表在《中國藏學》2010年第3期(總92期)《西藏梵文寫本及漢藏文譯本》的結論,茲不複述。

但索達吉的「調整本」究竟是怎麼個狀態呢?


雨山想當然地解釋說:


「漢地最為流行的鳩摩羅什譯本與藏譯本在品目上略有差異。按照筆者的理解,索達吉堪布宣講流行的其實是藏譯本《法華經》。」


索達吉的傳講都是公開且有文字與視頻的,如果說「藏文」,確實有念過,比如在第一次的傳講一開始,他即說:「我每天講課時,會先念一段《法華經》的藏文傳承。」第二講開始即說:「下面我念傳承,懂藏文的人看一下。」


念完傳承後的講解部分,確乎如雨山所言:「但對於不懂藏文的信徒,需要提供藏譯本的漢譯本。」既然堪布有寶貴的藏文本傳承,又有講解十多部以漢文譯本為主(如《金剛經》、《六祖壇經》、《無量壽經》、《觀無量壽佛經》、《藥師琉璃光七佛本願功德經》、《普賢行願品》、《中論》等大經大論)的豐富弘法經驗,學習古代譯師,隨講隨譯,翻譯藏文《法華經》成為第四種漢文《法華經》,令寶典重光,秘本再現,豈非十方諸佛讚歎,無量眾生歡喜!

但是實際情況是,索達吉從頭到尾在講解經文時,都是念誦若干羅什本譯文,然後再根據漢文加以或長或短的敷演闡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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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索達吉在第一講中,就非常明確提出「以藏文版本為準」,並解釋說:

「在藏地的翻譯傳統十分嚴格。在國王赤松德贊時期,有三大著名譯師:噶(噶瓦拜則)、焦(焦若·魯堅贊)、祥(祥·益協德)。《法華經》就是其中的祥·益協德,跟印度的班智達一起翻譯的。據資料顯示,國外校勘出版的《法華經》梵文本有很多種,但都屬於殘缺不全或不完整的寫本,唯有藏地保存的《法華經》是最完整的。所以,依照藏文版本傳講,應該說非常可靠。」[3]


於是乎,非常弔詭的情況是,如果索達吉每次講經都根據最可靠的藏文本來糾正羅什本,那講藏文本即可,用羅什本幹嘛?


如果羅什本沒有問題,與藏文本一樣完美,照著羅什本講即可,又何必調整羅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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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目前聽到的傳講內容可知,索達吉對羅什本並未根據藏文本進行什麼批評,基本上是大段照讀,偶爾銷文。


如此處理,本身即問題多多,雖經堪布乾坤挪移,總是先天不足;更何況中間還有徘徊不去的「添品經」的身影,在「藥草喻品第五」處遙遙眺望,因為這裡還有根據添品經補入的半品經文。


雨山先生進而說:


「因為《法華經》已有鳩摩羅什的譯本廣為流傳,所以對於藏譯本《法華經》不再需要重新漢譯,而是利用鳩摩羅什的現成譯本,只是在章節安排上,按照藏譯本的品目次序進行了重新組合,即如索達吉堪布在5月18日的序言中所說:『各品順序,按照藏文版《妙法蓮華經》進行調整」,「第十二品《提婆達多品》併入第十一品《見寶塔品》;《陀羅尼品》從第二十六品移至第二十一品;《囑累品》從第二十一品移至到第二十七品。』」


雨山作為高級知識分子,保有這顆童心,令人欽佩。可愛得有點像是把譯經當作孩子搭積木,以為點點滑鼠,拷貝粘貼,就可以成就了譯經之無上偉業,一人完成了逍遙園八百人的工作。


可愛的雨山君,能不要這麼「賣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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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桑德的研究結論卻有所不同,他指出:


「《法華經》藏譯本是公元8世紀中葉(今按:羅什本譯於406年,則其所據龜茲本必然更早),由藏族譯師班迪祥納南·葉喜德和印度佛學班智達酥冉陀羅菩提由梵譯成藏文的……經幾次校勘修訂後己刻成木刻版刊行,並早已收集在大藏經《甘珠爾》中。(後略)」


「顯然,藏譯木刻版與漢譯本的個別品段(章節)的前後順序不盡一致,雖然未經逐字逐句進行比較研究,但從每品章節內容看,可斷定所譯原文藍本未必是同一寫本。新近整理出版的西藏布達拉宮和羅布林卡收藏的梵文《法華經》寫本,也並非以上兩種譯文的原始藍本。」[4]


這就明明白白指出,藏譯本跟漢譯本(特別是羅什本)根本就不是一個底本。拿兩個不同傳承、體系的經典去強為捏合,結果會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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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文譯為漢文,是非常艱難的事情。


姜南在《基於梵漢對勘的語法研究》「第一章緒論」中感嘆說:「僅從東漢到隋這一段,就翻譯了1482部、5702卷共計4600萬字的經典(朱慶之2001)。這些經典的原文大部分由梵語等印度古代語言寫成,是非常典型的屈折語,將其轉換成典型孤立語的漢語,不但在古代中國文化史上,在世界古代文化史上都堪稱奇觀。」[5]


百餘年來,歐美日等國培養了不少高質量的精通梵文、藏文的人才。而在中國,留學印度、西藏而精通梵、藏文的法師和居士,更可開列長長的名單。在這些人裡面,不可忽略的大師級人物是呂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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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中國大百科全書》介紹:


「呂澂……1914年至南京金陵刻經處佛學研究部隨歐陽竟無學佛學。


翌年,留學日本,專攻美術。1916年任上海圖畫美術學校(後改為上海美術專科學校)教務長。


1918年到南京協助歐陽竟無籌辦支那內學院。


此後全心投入佛學研究。


1922年支那內學院成立後,先後任教務長、院長等職。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任中國內學院(前身即支那內學院)院長。


歷任全國政協二屆、三屆、四屆、五屆、六屆委員、中國佛教協會常務理事、中國佛學院院務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委員等職。


1961年於南京舉辦為期五年的佛學研究班。


晚年移居北京。


通曉英、日、梵、藏、巴利等多種文字,對印度佛學、中國佛學(包括西藏佛學)及佛教因明皆有深入研究。


著作甚多,……主要佛學著作有《聲明略》、《佛典泛論》、《印度佛教史略》、《中國佛學源流略講》、《印度佛學源流略講》、《新編漢文大藏經目錄》、《西藏佛學原論》、《因明綱要》、《因明入正理論講解》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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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29年開始,南京支那內學院鑒於歷代藏經皆有十弊,即:


(一)漫無統緒,


(二)偽書不簡,


(三)一書存多譯,


(四)譯多艱澀,


(五)譯奪本意,


(六)改纂本文,


(七)錯簡脫文誤字,


(八)臆說無稽以著述,


(九)空疏寡義以註疏,


(十)繁文敷衍以塞責。


故以校正此等缺陷為目標,而選出若干大藏要籍,精校詳註以出版。


前後共出版三輯,收佛典50餘種,300餘卷,稱為《藏要》。歷經戰火洗禮,而今紙型仍存南京金陵刻經處,成為今日學術界公認的善本。


《妙法蓮華經》被收入第一輯第十種。據其校勘說明稱[7]:


一、是書校歷二周,


一譯校(按:指用不同譯本互校);


二刻校(按:指用不同大藏經刻本互校)。


二、譯校凡用五本。


(一)梵文本《妙法芬陀利迦經》,校注略稱梵本。


(二)藏文本日帝等譯《妙法白蓮華經》,略稱藏本。


以上二種並舉則稱梵藏本。


(三)晉竺法護譯《正法華經》,略稱晉本。


(四)隋闍那崛多等譯《添品妙法蓮華經》,略稱隋本。


(五)後魏菩提流支等譯《妙法蓮華經優波提舍牒文》,略稱論。


三、譯校凡有三例:


(一)各本品目文句歧異者,擇要注出曰,某本云云。


(二)梵藏本文義較暢者,擇要注出曰,勘梵藏本意云云。


(三)因勘梵藏而見今譯未愜者,則並加按語曰,今譯云云。


四、刻校用南宋刻為底本,對勘基師《法華音訓》及麗刻訂正文字。附註曰,原刻云云,今依某本云云。


五、今刊頌文,悉依梵藏本釐正,注出序數,分頌排列。其詳略互異者,亦注出備考。


六、校勘資料出處如次。(後略)


如此不厭其煩地引用其校勘體例,需要說明的是「用心」與「責任」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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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細讀藏要本《法華經》校勘記的時候,發現了當年呂澂這些前輩他們經過仔細校勘出的諸多梵藏本與羅什本的不同。由於校記頗多(近四百條),今舉數例供大家了解:


1、羅什本經文:皆是阿羅漢,諸漏已盡,無復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序品第一)[8]


【藏要本校記】:勘梵藏本次下嘆德,凡十三句云:「具足自在,心善解脫,慧善解脫,遍知,大龍,已作所作,已辦所辦。棄諸重擔,逮得己利,盡諸有結,正知解脫,至心自在,一切究竟。」論牒文同,今譯缺略。[9]


【今按】:按藏要本校記所言,讚歎大阿羅漢們的功德之文有十三句,調整本是付之缺如也未加說明的。


像這樣,梵藏本有,羅什本無的例子還有不少。


如「方便品第二」羅什本經文:「除諸菩薩眾,信力堅固者。」[10]藏要本校記:「梵藏本此下別有一頌云:為何說此法,並知所說語,似此之有情,世間曾未有。」[11]


再如「化城喻品第七」羅什本經文:「說是經已,十六沙彌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皆共受持,諷誦通利。」[12]藏要本校記:「梵藏本云:十六沙彌皆共受持諷誦通利等。於是大通如來,授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記。」[13]


這裡增加授記內容非常重要。因為大通智勝佛「說此經已即入靜室住於禪定八萬四千劫」,然後由十六菩薩沙彌廣宣《法華經》。


2、羅什本經文:須菩提、阿難、羅睺羅,如是眾所知識,大阿羅漢等。(序品第一)[14]


【藏要本校記】:梵藏本列難陀於羅睺下,雲有學長老。[15]


【今按】:阿難、羅睺羅究竟是無學還是有學?有人攻擊《法華經》是偽經,就常喜歡舉此例。他們說,阿難是在佛去世以後,結集時才證得阿羅漢果的。梁法雲撰《法華義記》卷一、清大義撰《法華經大成》卷一均有解釋,文長不引。意思是經文此處提到阿難和羅睺羅兩位尊者,是因為他們被大眾所知識者,「是知識,非羅漢」。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西晉竺法護譯正法華、隋闍那崛多譯添品經,都是這麼翻譯的,可見在解讀上大家並無歧義,也證明這並不是翻譯上的漏洞。


當然,如果按照梵藏本直接將他們稱為「有學長老」,則無可爭辯了。而索達吉講到這裡的時候,只是含糊地說「當然,裡面的阿難,據有些經典講,是佛涅槃後才證得阿羅漢的。但在這裡也提到了他。」(見第二講:法華會上,有哪些「嘉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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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羅什本經文:供養於諸佛,隨順行大道,具六波羅蜜,今見釋師子。(序品第一)[16]


【藏要本校記】:梵藏本缺此句。[17]


【今按】:「具六波羅蜜,今見釋師子」,在漢譯的各版大藏經(包括添品經)均有。


看後不免心中生疑:梵藏本一定比羅什本完整嗎?


除此之外,在第一卷中,還有類似的例子,如「受胎之微形,世世常增長,薄德少福人,眾苦所逼迫。」


再如「是人甚希有,過於優曇華」,都是羅什本有而梵藏本無的。「


法師品第十」中「何況於大眾中廣為人說」一句,梵藏本缺。


再如同品中羅什本經文:「藥王今告汝,我所說諸經,而於此經中,法華最第一。」[18]藏要本校註:「梵藏本缺此頌,晉本同。」[19]


4、羅什本經文:佛所成就第一希有難解之法,唯佛與佛,乃能究盡諸法實相。所謂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等。(方便品第二)[20]


【藏要本校記】:勘梵藏本此段云:「如來所知之法,唯有如來能相互說,此一切法唯彼自知。所謂諸法是何?諸法如何?諸法何似?法相是何?法性如何?此等諸法是何?如何?何似?何相?何性?一切能知。」此以五門分合而說,無十如是。晉本及論牒文均同。今譯用《大智度論》卷三十二說意改文。[21]


【今按】:「十如是」,按照《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的解釋,是「天台宗的世界觀。指相、性、體、力、作、因、緣、果、報、本末究竟等。如,為『不異』義;是,為『無非』義;即現實原本的情狀名為如是。」


但學者們早就指出梵本《法華經》只有五如是,《正法華經》也僅有「五如是」。十如是來源為何,是否羅什據《大智度論》增加,可以進一步研究。


但是,據藏要本校記,梵藏本從五個方面說明,即「此等諸法是何?如何?何似?何相?何性?」五個「何」,說得明明白白。


而索達吉卻說:「佛能完全徹底了解一切法的十種相。這裡漢文更好懂,藏文看很難分清。佛陀能精通。為什麼這樣?因為佛陀對一切萬法全部通達。」不知道這話該理解為索達吉更有我漢地天台宗的夙慧,或是藏文修養尚待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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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羅什本經文:於此經中唯說一乘而昔於菩薩前毀訾聲聞樂小法者,然佛實以大乘教化。(信解品第四)[22]


【藏要本校記】:勘梵藏本此二句意云:「佛世尊以我等所作說有二類,所謂在菩薩前樂欲卑劣,然此仍為化導廣大菩提,以佛深知我等樂欲,故如此說。」晉本大同[23]。


【今按】:如果按照梵藏本翻譯,遠不如羅什本翻譯易懂。


另如「如來壽量品第十六」羅什本經文:「非實非虛非如非異,不如三界見於三界,如斯之事如來明見無有錯謬。」[24]


藏要本校註:「梵藏本此三句云:『非起不起,非有非無,非如是非變異,非不謬如性,非非不謬如性,如來不如愚痴凡夫所見,以見三界故,如來於此成現證法,受持不忘。諸有所說,諦實不虛。』晉本大同。」[25]


比較可知,羅什本文辭簡潔,不過參考梵藏本也很有益處。


再如,「見寶塔品第十一」羅什本經文:「爾時寶塔中出大音聲,嘆言:善哉善哉!釋迦牟尼世尊,能以平等大慧,教菩薩法,佛所護念《妙法華經》為大眾說。如是如是!釋迦牟尼世尊,如所說者,皆是真實。」[26]


藏要本校註:「梵藏本次有一段文云:『如來非蘊界處所分,非業煩惱等所生,與虛空等,非常無常。多寶如來已入滅度百千億劫,而依本願為眾生聞法故,雖不說法而眾生隨欲得聞此法華教。云云。』[27]此段話,可作為理解經文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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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山先生接著說:


「如果我們寬泛一點來看,索達吉堪布所做的工作非常類似於隋代闍那崛多等人的工作。隋代闍那崛多、達摩笈多等人在大興善寺『重勘天竺多羅葉本』,發現鳩摩羅什的《法華經》漢譯本與隋代所見《法華經》梵文本在品目上不盡相同,就按照梵文本的品目次序對鳩摩羅什譯本的次序進行了重新調整,並略作增添,形成了《添品法華》。在古代,一種佛教文獻經多次翻譯、後代譯者沿襲前代譯者翻譯文字的情況並不罕見。」


好吧,我們就按照雨山說的「寬泛一點來看」,不去細究堪布的藏文水平和藏漢對譯能力。


「在古代,一種佛教文獻經多次翻譯、後代譯者沿襲前代譯者翻譯文字的情況並不罕見」,這話很籠統,需要具體分析。


但是,不客氣地說,如果沒有一點點自己「動手」的新貢獻,就是毋庸諱言的「抄襲」。


作為讀者來說,不僅關心是不是「罕見」,大家更需要喜聞樂見。可是堪布的「調整本」,僅僅按照「序言」部分所列的若干細則分析,已然問題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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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調整本用《龍藏》作底本,這是一大失策。


因為這個本子雖然容易聯想「皇家」與「頒賜」,但其準確性和文獻價值都為學界詬病。


呂澂經研究指出:


「從所收各書的數量上看,這一版藏經總算是內容豐富的,但其續藏的《此土著述》部分,隨意取捨,以致經錄割裂不全(《出三藏記集》是重要之籍,不應刪去,其餘《歷代三寶紀》、《譯經圖紀》、《武周刊定目錄》等也是有關文史參考需用的書,而一律淘汰,未免失當),音義成為空白(《北藏》僅有的《紹興重雕大藏音》、《一切經音義》、《華嚴經音義》三種,全數刪除),而台宗典要也多數殘缺(如台宗三大部加了《法華玄義釋簽》,卻刪去《摩訶止觀輔行傳弘決》,又《國清百錄》為台宗歷史文獻彙編,亦從刪),這樣漫無標準的編纂,比起以前各版藏經來,未免減色多多了。」


「《清藏》版式即仿照《明刻北藏》,每版二十五行,折成五頁,每頁五行,每行十七字。在校勘方面,它原來不滿意《北藏》的疏漏,很想做到較勝一籌,但當時舊版藏經所存無幾,版本的辨別已十分模糊(如誤認《明刻徑山方冊本藏經》為《南藏》等),又極端輕視音義的價值,因而校勘的成績,實際很差。」[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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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所謂「主要採用《龍藏》用字,除極少數為方便理解而取其他藏經用字。比如用「婇女」而非「采女」。


今按:婇女和采女,意思完全一樣,就是宮女。佛經中也經常混用。比如同一部《正法華經》中,既有用「婇女」的,也有用「采女」的。「婇女」為什麼要比「采女」容易理解?智慧淺薄如我,難明其中密意。


《漢語大詞典》解釋「采女」說:「1.原為漢代六宮的一種稱號,因其選自民家,故曰『采女』。後用作宮女的通稱。」


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二一引漢應劭《風俗通》:「六宮采女凡數千人,天子遣掖庭丞相率於鄉中閱視童女年十三已上、二十已下,長壯皎潔有法相者,因載入宮,謂之采女也。」《後漢書·皇后紀序》:「又置美人、宮人、采女三等,並無爵秩,歲時賞賜充給而已。」


另外,《漢語大詞典》解釋「婇女」則說:「宮女。法琳《辨正論》卷七『孫皓溺像,陰疼累月』注引南朝宋劉義慶《宣驗記》:『中宮有一婇女,先奉佛法,內有所知,凡所記事往往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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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細則3說:《藥王菩薩本事品》之「供養於世尊,為求無上慧」一句,在《大正藏》等諸多流通版本中有。經校勘,《龍藏》、《磧砂藏》、《普寧藏》、《徑山藏》中皆無此句,《正法華經》、《添品妙法蓮華經》、藏文版《妙法蓮華經》中也沒有,《法華經文句箋難》說為後人添加。故此版刪除。


今按:「供養於世尊,為求無上慧」一句,在調整本中並未刪除,第356頁赫然可見。


又,藏要本有此二句,並未出校記說明梵藏本如何。按照一般情況,梵藏本如果沒有此句,藏要本應有校記。由於筆者不懂藏文,只能姑且相信堪布所說藏文版也沒有的話。


另外,序中提到的《磧砂藏》也無此句,乃信口之言,不可相信。線裝書局出版的影印宋元版《磧砂大藏經》第27冊p338下欄實有「供養於世尊,為求無上慧」。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第四、細則4說:鳩摩羅什譯本中的《藥草喻品》(第五品),比藏文版少一半內容,《添品妙法蓮華經》中則有,故依此補入。


今按:這是說「藥草喻品」最後結束的「汝等所行,是菩薩道,漸漸修學,悉當成佛」之後,索達吉調整本照抄隋代《添品妙法蓮華經》增加了多達2千8百字左右的內容。


對此,藏要本校記說:


「梵藏本此下均有長行及頌各一大段,說如日月平等遍照,佛說法等亦無三乘,隨根施設,如器盛物。又說三乘等得涅槃,譬如生盲得眼云云。晉本、隋本均同。但基師《玄贊》卷一評云:論所不解,無順成理。按論牒經,凡有七喻,無此日月遍照等譬。此文當系後時增出。」[29]


關於添品經之「藥草喻品」忽然出現的一大段長行和偈頌,呂澂他們儘管知道梵藏本均有其文,但並沒有盲目依從。而是根據唐窺基在《妙法蓮華經玄贊》卷一的說法,認為這是「後時增出」的內容。故而在校記中完全沒有翻譯。


從唐至民國,大家都沒有想到要用添品經的這一大段去補羅什本,甚至其文一再被否定,見地如何,豈非高下立判?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雨山又說:


「而現今索達吉堪布則是根據藏譯本的品目次序對鳩摩羅什的漢譯本進行了重新的調整,只不過索達吉堪布並沒有像隋代闍那崛多等人那樣直接將自己署名為譯者,這樣做其實是對原譯者鳩摩羅什的知識產權的一種保護,但卻反而讓漢傳佛教許多法師誤認為是篡改祖師譯本,引起了極大的憤慨。」


鳩摩羅什作為翻譯者,理應擁有其翻譯本《法華經》的著作權。著作權就包括署名權,即表明作者身份,在作品上署名的權利。


隋代闍那崛多等利用梵本多方勘定,對羅什本品目部次大加調整,補譯近3千字新文,大大方方署上自己的名字,不是心理陰暗者所臆想的要「出名」,而是「因果自負」的承擔責任。


相反,敢改卻不敢認,將心虛包裝成謙虛,豈是雨山的奇葩「知識產權保護」說能洗地的。


是的,世俗法律規定,著作權的保護期為作者終生及其死亡後五十年,但「漢傳佛教許多法師」相信佛教有因果報應在,也相信學術有道義良心在。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另外,雨山在文中的提醒是值得政府和相關部門注意的:


「中國天台宗以鳩摩羅什譯本《法華經》立宗,影響波及朝鮮半島和日本。日本天台宗以及日本本土色彩很濃的日蓮宗、近代形成的『創價學會』等教團,都以鳩摩羅什譯本為標準,故在中、日、韓東亞佛教中,鳩摩羅什《法華經》譯本的神聖地位在廣大信教群心目中不可動搖。」


按照雨山所強調的「不可動搖」四個字,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從國際宗教關係等方面提前研判,索達吉「調整《法華經》」的事情,會不會有在中、日、韓東亞佛教信仰體系中進一步發酵的可能性?


雨山文最後說到:


「漢傳佛教與藏傳佛教所尊經典有很多共通之處,但也有不少細節的差異,這些差異並非是相互攻擊的借口,而應該成為交流的契機。」


看到「相互攻擊」這四個字,我想更多的佛弟子都如五百槍矛刺心般痛苦。


「法華義辯」,終須一辯!


佛經能不能改?這是當代佛教不可能迴避的大是大非問題。


義辯開始以來,漢地法師撰文近二百篇,通宗的說宗,學教的談教,少見破口謾罵,多見以理服人。展現了當代漢傳佛教僧材的高素質和高水平。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作為一個漢傳佛教的普通出家人,我也想告訴雨山一些他可能不了解的情況。


其一、我當初讀到索達吉在《金剛經釋》(收錄於五明佛學院印行的妙法寶庫之《信源寶藏》一書)開篇即見堪布親筆撰寫的偈頌(見《信源寶藏》第337頁)曰:


有人終生念此經,未知其義真可惜,


有人常為他人說,自未嘗義真稀有!


其多漢文註疏本,我皆閱盡未滿意,


故此發揮自智慧,撰著金剛經義疏。


蒙受文殊加持力,前人未解之深義,


或許此處已明示,具緣智者當細閱。


堪布的這個偈頌確實令人震撼。


據不完全統計,今存於《大正藏》(及《補編》)《卍續藏》《嘉興藏》《永樂北藏》的《金剛經》註疏共97種。


據方廣錩先生研究,收錄於敦煌文獻、藏經中不存的註疏至少有15種。[30]而據前人記載,唐代註疏遠不止此數,相傳有八百多種。明代洪蓮《金剛經批註·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舊序》中也說:「至唐時,批註已有八百餘家。」(見《卍續藏》第38冊,845頁上)清道光年間有《金剛經批註》云:「自六朝以至今日,紛紛解晰,不下千百餘家。」(見《卍續藏》第40冊,210頁上)


重讀能「其多漢文註疏本,我皆閱盡未滿意,故此發揮自智慧,撰著金剛經義疏。」真爽氣!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其二:誦《金剛經》多年,容易念得「太溜」。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一般跟著當念:「須菩提!汝若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但讀索達吉的《能斷:金剛經給你強大》一書卻不是啊!


這第二十六品經文偈頌「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後被直接加上「應觀佛法性,即導師法身,法性非所識,故彼不能了」四句偈頌!


堪布解釋說:


「藏文中,在這段經文後還有一偈,玄奘、義凈的譯本中也有,唯獨鳩摩羅什沒有翻譯,可能是梵文中缺漏或整理者疏忽所致。希望大家以後念誦時,能把這個偈子也加上。」(見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年5月版《能斷:金剛經給你強大》第234頁)


怎麼來圓,怎麼來解是後話。


這流傳了1600年的羅什本,就被一句「梵文缺漏」或者「整理者疏忽」愣是說改就給改了!真豪氣!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其三、看到的《中論》被改的資料,我特意去擦了擦眼鏡。因為我自己對於《中論》缺乏學習,故僅引佛友的研究結論說明。最直觀的證據,就是改動原序,改變結構。


《觀因緣品》羅什本:


如諸法自性,不在於緣中,以無自性故,他性亦復無。


因緣所緣緣,緣緣增上緣,四緣生諸法,更無第五緣。[31]


索達吉改動了兩偈的順序(包括個別文字):


因緣次第緣,緣緣增上緣,四緣生諸法,更無第五緣。


如諸法自性,不在於緣中,以無自性故,他性亦復無。[32]


故而佛友總結說:在諸經論中,索達吉對《中論》的改動處是最多的,總計有106處。


據研究者總結,其中索達吉改動的方式約有七種,包括:


1.增加論文。


2.刪減論文。


3.讀不懂的改成自己能懂的。


4.讀得懂的換種方式表達。


5.把前後順序調換一下。


6.整章掉包(第二十六品《觀十二因緣》)。


7.把空性作用由實修引導到辯論上。


真霸氣!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雨山說:「有藏傳佛教僧侶直接宣講漢語系大乘經論,應該說這本身就是漢藏佛教交流的結果,這種交流是值得鼓勵的。」鼓掌!


這裡有個重要問題需要解決:如果不是獲得了無師智、自然智,藏傳佛教僧侶想講漢語系大乘經論,是不是應該到漢傳寺院拜師學習?或者進入漢傳佛教佛學院依次第完成相關學業要求?否則對漢傳大乘經論學無師承,高坐法台,僅憑耳食之言,指東畫西,自贊本宗,毀他有緣,這就不是值得鼓勵而是值得警惕了。

評雨山《法華經的漢譯與藏譯》



作為我個人理解的「法華義辯」,覺得有三點需要強調:


第一、漢藏經典的差異的價值,體現在大家彼此尊重、和諧共存。而不是妄自尊大,感覺自己擁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文化優越感。


第二、佛經的解釋權,屬於佛教四眾弟子,甚至從文化概念上說,屬於全人類。任何師心自用,以為自己天然地擁有解讀特權的思想都是天真的。


第三、漢藏佛教的交流有待加強,經過此次「法華義辯」,相信大家更有共識。交流者,往來也。相互傳播,才可稱交流。在諸多藏地大德紛紛來漢地弘法之際,我們漢傳佛教也應該積極培養精通藏文的人才,入藏弘法。當代大德法尊法師,不僅將《集量論》、《釋量論》、《釋量論釋》、《菩提道次第論》、《密宗道次第論》、《辨了不了義論》、《現觀莊嚴論》、《辨法法性論》等書譯為漢文,更將漢文《大毗婆沙論》200卷譯為藏文。


這次的「法華義辯」,如果能促成這樣的人才培養計劃的產生、交流渠道的開拓、甚至實際行動的落實,這才是漢藏兩地佛教界真正歡喜期待的!


2016年8月3日完稿於京華無盡燈樓


[1] 該文發表於2016年7月26日《中國民族報》第8版《宗教周刊·文化》


[2] 2016年7月8日索達吉堪佈於個人新浪微博發表致歉性聲明


[4] 桑德:西藏梵文《法華經》寫本及《法華經》漢藏文譯本》,《中國藏學》2010年第3期(總92期)第130頁。


[5]姜南:《基於梵漢對勘的語法研究》,商務印書館,2011年,北京。


[6]《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二版)第14冊第546頁,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3月


[7]《藏要》第二冊第357-358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8] 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9冊,第1頁下


[9]《藏要》第二冊第359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10]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9冊,第5頁下


[11]《藏要》第二冊第375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12]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三,《大正藏》第9冊,第25頁中


[13]《藏要》第二冊第462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14]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9冊,第1頁下


[15]《藏要》第二冊第359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16]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9冊,第5頁上


[17]《藏要》第二冊第373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18]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四,《大正藏》第9冊,第31頁中


[19]《藏要》第二冊第485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20]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九冊,第5頁下


[21]《藏要》第二冊第374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22] 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二,第9冊,第17頁下


[23]《藏要》第二冊第426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24] 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五,第9冊,第42頁下


[25]《藏要》第二冊第530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26]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四,第9冊,第32頁下


[27]《藏要》第二冊第489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28] 《呂澂佛學論著選集》卷三第1491-1492頁,齊魯書社1991年7月


[29]《藏要》第二冊第442頁,上海書店1991年4月


[30]方廣錩:敦煌文獻中的《金剛經》及其註疏,《世界宗教研究》1995年第1期


[31]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30冊,第2頁中


[32]《中論密鑰》索達吉著,中國文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17-19頁


任何公眾號轉載請先與刊社或作者本人聯繫,感恩!


另註:本文所批評的「雨山」,乃中國人民大學的一個老師,名字叫張雪松。現在研究佛法的學者很多,但是像這種沒有信仰和道德,為了私利嘩眾取寵的學者,作為佛弟子還是要辨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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